天子刘彻沉默高坐，冷眼看着御案上的那道奏章，全然不睬会跪伏在地的武都候秦勇。
秦勇如闻大赦，忙是应诺谢恩。
“陛下恕罪……老臣唯恐旁人晓得，便是叮嘱秦立仍将之藏于玄菟郡，不得带回，更不得闪现人前……”
秦勇仿似见着血染秦府的惨况，不由阖了眼睑，却抑不住老泪纵横，再度重重顿首，凄然应诺。
宣室殿内，氛围非常凝重。
秦勇所言确是失实，若孙儿秦立在刚寻获泰阿剑时，马上进献给陛下，那无疑是大功一件，指不定秦氏还能跟着叨光，多封几个后辈为高爵的。
“你那季子秦方现下是城卫南营都尉，将兵万余，加上你秦氏在京畿各郡县的后辈和私兵，起码能凑足两万骑。”
桃候刘舍早已候在殿外，得了陛下宣召，便在李福的引领下入了宣室殿。
秦勇冷静听着刘舍的报告，浑浊的老眼垂垂泛红，浑身的颤抖愈发狠恶，不是因着对刘舍的愤怒，而是出自内心不竭拔升的惊惧和发急。
然待秦勇得知此事时，秦立已将泰阿剑藏匿了年余，要晓得秦立作为玄菟太守，每岁是要返京述职的，若说他没机遇将之进献给陛下，那无疑是扯淡。
昔年这则谎言鼓吹甚广，世人多所听闻，百姓百姓多是一笑置之，然世家权贵们倒是慎之又慎，就怕惹事上身。
依着礼数，天子见得公卿师长，不但会起家相迎，且受得师长见拜后，还会作揖行礼，以示恭敬，自周朝以降便如此。
待得听闻项氏余孽要对沐王殿下脱手，将之掳掠为人质时，秦勇突然反应过来，忙是扭脸又望向御座后的天子陛下。
意欲何为！
现下他唯是不能肯定，旁的秦氏族人是否知悉，尤是秦氏的现任家主秦勇，这决定着秦氏举族的运气。
胡涂，好胡涂！
意欲何为？
秦勇心中悔怨万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牢记，此乃你秦氏自请清理流派，今后再行上表请罪！”
至于秦氏会否身抱恨恨，刘彻压根就不在乎，秦勇既想苟全族人道命，且对他这天子心胸顾忌，那就干脆遂了他的情意，秦氏后辈今后休想再掌兵权！
刘彻心中早有测度，故闻得此言也不觉过分惊奇，冷声道：“泰阿剑现下在那边？”
隋珠现，灿烂九州；泰阿出，倒悬日月；刘氏起贩子，窃国得为皇，贵爵将相宁有种乎？
至于刘婧那不肖孙女，即便刘舍过往再宠溺心疼她，此时在面对夷族大祸时，他也不成能为保住刘婧而堵上举族性命，这是身为家主涓滴不必衡量的精确决定。
龙有逆鳞，触者杀之！
刘彻也不出言制止，待他将额角磕得青紫，方是摆手道：“不必这般做派，若你秦氏罪当夷族，即便你磕碎了颅骨，朕亦毫不手软。”
秦勇闻言，不由浑身微颤，双唇微是开阖，却终是放弃了辩白的企图，只是重重顿首不已。
刘彻瞟了瞟他，淡淡问道：“仅止于此么？你秦氏乃军伍世家，虽倒是军功彪炳，然李氏和公孙氏近年立下的军功及在军中的声望权势亦不减色于你秦氏，怎的不见他们如此顾忌，朕又焉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人？”
刘彻半阖凤眸，缓缓出言道：“你将这虎符交由秦方，让他领兵前去玄菟郡，将泰阿剑寻到，连带秦立一家三口尽皆押送回京，顺带帮手暗卫剿灭躲藏在玄菟郡的项氏余孽及其勾连的匈奴细作。”
他昔日闻之此过后，虽是重重惩罚了秦立，却又出于惊惧顾忌，唯恐泄漏风声，故也就被迫成了“共犯同谋”，只想着干脆就此让族中儿郎从汉军各营隐退大半，发落到各地安设，已求他日事发后，能留得些许血脉，不至举族皆殁。
“李福，取城卫南营的虎符来！”
秦勇顿时止住，抬首望向御案后的天子陛下，面色大是凄惶。
“要待得腊月，秦立返京述职时，其妻儿方会同业而归？”
世人皆言太尉李广是莽夫，岂料善于策画的秦勇也是没脑筋的，若换了他刘舍，毫不至似这般包庇秦立，且是一错再错。
“陛下，我秦氏绝无涉入此事，老臣之以是让族中后辈退出军伍，只因我族儿郎在军中向来势大，于国于己皆大为倒霉，绝无谋反反叛之心啊！”
大汉最是敬老尊贤，似秦勇这般军功卓著且年过古稀的老将，本可面君不拜，更遑论似此时般双膝下跪，皓首顿地。
秦勇从未见得这位城府甚深的帝皇暴露过此等毫不粉饰的气愤神情，终是肯定刘舍非是妄言，而是确有其事，且依着陛下先前的态度想来，只怕是认定秦氏亦也涉案了。
“陛下……”
刘彻没再理睬他，朗声冲守在殿门外的符季节李福道：“宣桃候觐见。”
虽不敢说是不知者无罪，然这滔天大祸确切是刘婧单独闯下的，桃候府就算不免遭到连累，可毫不至“连累”，何况他父子二人还欲将功赎罪，若能保得沐王殿下安然，又可将项氏余孽尽数剿除，桃候府应是不会被陛下重惩的。
实话实说，刘舍感觉此乃无妄之灾，除却孙女刘婧犯下大罪，旁的亲眷压根就没涉入此事，项氏余孽也是借由刘婧，才打仗到刘舍和刘由父子，进而威胁他们助其成事。
秦氏确是功劳卓著，刘彻身为帝皇，自是不欲担上搏斗功臣的恶名，更不想是以摆荡军心，让秦氏自行措置无疑可省却很多费事，也免得故意人再借机肇事。
本来若秦立肯将其子秦继送回长安，刘彻或许另故意机给秦氏留条退路，然此时接到秦立的奏章，不欲马上送秦继返京，以拖待变的企图昭然若揭。
刘彻摆摆手，复又冷然道：“既要大肆清理，就须完整细心，涉事的秦氏亲族乃至军中将士，宁肯错杀三千，不成放过一个！”
然刘彻此时涓滴没有起家的筹算，摆手让刘舍免了虚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朕给你二人半个时候，当殿对证，坦承你等族人所犯之罪，朕或许能从轻发落，然若尚心胸幸运，有所坦白，待今后查明，必是难逃夷灭三族的欺君大罪！”
刘舍办事何其果断，早已暗中向陛下告发请罪，然唯有与秦勇当着陛下的面对证，方能完整取信于陛下，进而洗脱本身的怀疑，保住全族性命。
阴沉的神采，阴戾的眼神，抿紧的双唇……
“陛下，冤枉啊！”
秦勇闻言，也不敢再有所坦白，忙是俯身顿首，凄惶万分道：“陛下恕罪，实乃秦立早已寻获泰阿剑，却偷偷藏匿，迟迟未进献给陛下，待老臣得知，倒是为时已晚，不敢再向陛下进献了……”
以拖待变，拖的是甚么，待的又是甚么？
秦立品为封疆大吏，玄菟郡有是天高天子远的地点，且秦氏在汉军中声望甚重，权势甚大，作为秦氏内定担当人的秦立，也是秦氏平辈中最拔尖的后辈，寻获泰阿剑却不进献给陛下，而是暗中藏匿年余……
秦勇面色愁苦，再度顿首连连，凄声要求道：“陛下，是老臣治家不严，才使得吾孙秦立不识好歹，有负皇恩。然望陛下明鉴，我秦氏代代忠君任事，秦立亦如此，实在是其子秦继自出世便体弱多病，现下年事尚幼，受不得舟车颠簸，故垦请陛下容他缓些光阴，还望陛下体恤啊。”
秦勇却无从揣摩天子陛下的心机，端是愣怔不语，倒是桃候刘舍深知此时坦承另有活路，忙不迭的将本身晓得的内幕尽皆抖暴露来。
刘彻笑意愈盛，意有所指道：“现下已是七月，离腊月不敷半年风景，秦立甚或你秦氏能将诸事安排安妥么？”
父母妻儿便是刘彻的逆鳞，贼人竟企图对他那傻儿子动手，无疑是真正触怒了他，故他此时不是在虚言打单秦勇和刘舍，而是要他们给个交代，任何涉事之人都得死，且是拖家带口的死！
秦勇忙是喊冤，也顾不得是否会打断刘舍，此时若不向陛下说清楚讲明白，秦氏就真要夷族了，沐王殿下是陛下独子，他日极有能够是要担当帝业的，如果出了甚么差池，十个秦氏都得被活殉了！
很久后，刘彻突是抬眸望向秦勇，勾唇谑笑道：“你那好孙儿是想抗旨么？”
秦勇再顾不得甚么忌讳，照实坦承心迹道：“陛下，老臣是忧心我秦氏后辈居功自恃，对朝廷近年的军伍改制多做非议，乃至暗中掣肘，闯下滔天大祸，这才让心有不甘者卸甲归田，发落到偏乡僻壤去啊！”
刘舍愣怔在侧，他千万没想到秦勇竟涓滴不知是项氏余孽在暗中作怪，竟只是为戋戋泰阿剑就闹成现下这景象。
刘彻几已能必定，秦当即便未曾真正涉入项氏余孽对小刘沐脱手的运营，起码是知情的。
刘彻也不说信是不信，唤符季节李福去取虎符，让他交给满脸茫然的秦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