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城门外的献俘之仪在前日便由有司摆设安妥,城上设天子御座,城下设大将军位次,以下文东武西相对而立。现在待各自换衣后就位,吹打鸣鞭,鞠躬拜兴如仪。奏凯典仪结束后,再行宣露布献俘式。由刑书杜蘅上奏天子,交兵俘于刑官。瞬息后,便有敕旨自垂拱门高低达,命开释战俘,赐此中国衣冠,暂由理藩院看顾。同时下达封赏战将的敕旨,顾思林上报的有功将士无一遗漏,俱获封赏,世人再次跳舞拜谢。如此繁文缛节,直折腾至近暮。众臣一早出来,随驾在城门驰道,明堂太庙之间展转,光衣服就换了几次,早饿得口不能言,手脚发软。待辰时鼓乐齐鸣,为顾思林庆功的宫宴开端时,坐在朵殿中的三品以下官员也顾不上礼节,放口大啖余暇,尚不忘偷眼察看殿上景象。当时除齐赵二王仍在外戍守,大殿上的诸臣也皆齐聚。世人宴前已改换了常服,因顾思林另有枢部尚书职,现在服平常三品文官的紫袍,加恩腰束玉带,下佩玉鱼。天子见了,指着他向太子笑道:“太子可曾见真正儒将?大司马便是一个。本日是国宴,也是家宴,你还不快代朕向你娘舅敬杯酒?”定权承诺了一声,接过内奉养上的金杯,行至顾思林席前,见顾思林早已起家等待,笑劝道:“将军辛苦,我敬将军一杯。”顾思林双手接过酒盏,躬身向天子施礼道:“谢陛下。”又道,“谢殿下。”方将卮酒饮尽。太子既然带头,群臣便也络绎起家敬酒,殿上筵席瞬息热烈起来。歌功颂圣之声、吟诗作赋之声,响成一片,盖过了喧哗舞乐。

内侍将顾思林扶至榻上躺下,为他卸去簪缨鞋袜,便按王慎的号令去筹办醒酒石和热汤。一时阁中诸人尽去,王慎本身也掩门外出,只余甥舅二人同处一室。定权见顾思林一头头发,已有大半斑白,心中不免难过,于他面前肃立很久,方欲起家,忽闻顾思林说道:“殿下比本来长高了这么很多。”定权转头,悄悄喊了一声:“娘舅。”顾思林翻身坐起,点了点头。细心察看他容颜打扮,心中悲喜交集,很久方问道:“传闻你爹爹……”定权点头道:“有些原因,娘舅不必忧心,我已包办得妥妥当帖了。”顾思林点头道:“你的胆量是太大了呀。”二人相对无语,很久定权方强笑道:“哥哥可安好?”顾思林道:“他也好,临行时还问起你来。”定权道:“那便最好不过。娘舅放心在京中住几日,只是……”顿了半晌,方持续说道,“只是不要与外人会晤。”顾思林点头道:“臣都免得。”定权道:“我不会暗里里去找娘舅,娘舅也别私底里来看我。”顾思林亦是如前点了两下头,含笑道:“殿下长大了,臣死也便瞑目了。”定权奋力忍住眼中泪水,想找出两句安慰的言语,却如何也说不出口,终究只道:“辽水伤骨,剑戟无情,娘舅勿作此不祥之言。京中诸事有我,娘舅在火线放心便是。”顾思林闻言,肉痛亦如刀割,起家摸了摸他脑后的头发,悄悄叹道:“阿宝,好孩子。”定权顿时神采煞白,在灯下看着竟觉骇人。顾思林也自悔讲错,强笑道:“臣醉了,僭越了。”定权摇点头道:“自母亲去了,就没人再这么叫过我了。”二人虽各衔了满腹话语,亦无从提及。半晌王慎带着内侍返回,定权叮嘱了两句好生奉侍,便折身回到了宴上。

定权已有四五年未与国舅会面,现在仓促打量,只觉他较本身影象中已老了很多。顾氏一族的面貌本都非常标致,先帝曾有戏言道:“芝兰玉树,皆出其庭。”定权的面貌便有六七分母舅的模样,是以顾思林将兵,未免俊雅不足,威武不敷。当时他以带刀散骑舍人的身份初入处所行伍,人见他面庞清秀,出身高门,碍于他宰辅之子与宁王郎舅的身份,心内却多有骄易,背后给他取了个“顿时潘郎”的诨号。现在虽仍在顿时,倒是安仁老去,眼中面上,颇现风霜。定权心下微觉哀痛,转而向二王命令道:“请将军策马入太庙。”二王遂行军令,将顾思林带来的军士安设于城外,自领四卫簇拥着皇太子辇驾和将军车骑进城。一干官员见太子起驾,也纷繁尾随。行列浩浩汤汤,金鞍锦鞯,紫袍玉带,充塞门路,两旁百姓夹道,也只感觉逢国度盛典,见天朝严肃,奋发不已。

宫宴由戌时初直停止至亥时末,大殿外已悄悄星斗漫天,玉绳低转。顾思林夙来固然有几分酒量,此时也不免耳目迷离,答非所问。天子见状,遂笑道:“将军病酒,本日便宿在宫中吧。”又叮咛定权道,“你扶你娘舅畴昔。”定权躬身答道:“臣先奉侍陛下安息。”天子道:“朕这边自有人搀扶,你去就是。”定权这才承诺了一声,命王慎在外廷安排宫室,又叫人扶起顾思林,本身跟从而去。

恰逢天子移驾,定权忙抢上前去扶住了他手臂。天子问道:“你娘舅睡下了?”定权答道:“是。”天子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的神采如何这么丢脸?”定权笑答:“陛下晓得臣的这点酒量。”天子笑笑道:“既是如此,你也先归去歇着吧。”定权笑道:“爹爹如这般说,儿便该打了。”天子笑道:“去吧,你一天也累了。本日朕心中欢畅,且记下你这顿打。”定权到底不肯,直扶着天子进了晏安宫,奉侍他睡下方辞出。行近延祚宫时,毕竟没有忍住,悄悄引袖拭了一把眼角。

城上侍臣见太子笔挺站立,翘首前望,那里晓得他的纷繁苦衷,赔笑道:“将军车驾未至,殿下先坐下安息半晌吧。”见太子转头一蹙眉,立即闭口噤声。又等待了小半个时候,方有人来通禀将军已至郭下,定权急令使臣前去公布教旨,令将军马上入城。不出半晌,世人便先瞧得烟尘半天,感知脚下地动。远远瞥见数百军士,托着数骑前来。两侧顶风翻飞的大纛也愈来愈清楚,一列几面为特近荣禄大夫、左柱国、太子少保、武德侯顾,一列几面为枢部尚书、长州都督、承州副都督、镇弘远将军顾。定权见旗号猎猎,渐行渐近,便解缆下城。齐赵二王见他下来,忙也上马,侍立至他身后。此时鼓号齐响,声乐震天,顾思林已兵临城下,上马单膝下拜向定权施礼道:“臣顾思林拜见皇太子殿下。”他甲胄在身,按制本不需行膜拜礼。定权忙伸手托他起来,道:“大司马请起,大司马劳苦功高,陛下特命我等在此迎候。”顾思林忙又谢过天子天恩,方向二王施礼。齐王行礼笑道:“娘舅这可折杀我们了。”

定权放眼望去,文臣群中只可见一片朱紫之色,冕上的白珠九旒于面前去返闲逛,底子看不清张张低垂的面孔。想起张陆正等人转报的省部间各种暗涌潮动,世人测度纷繁、举棋不定的神态,现在也只要暗自感喟。天子终究肯将这四卫一分为二,使二王共领,总算使他稍舒了口气,起码本日郊迎后,赵王天长、怀远二卫的兵符还可及时讨还储副不将,是本朝祖制。建国伊始便有朝臣进言,言“储副之位,止于侍膳问安,不交外事”,又言“辅军监国,自汉至今多出于权宜”,是故本技艺中,除东宫卫数百人,再无可直接调剂的军队。李柏舟以后的枢部尽入别人把握,为人做嫁的怨望也再一次不应时宜地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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