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安于其间的身份难堪,按理说顾逢恩督军,他奉天子之命协理粮草一事,当属顾逢恩部下,只是仍兼着承州都督,这便又与顾逢恩职务相称。并且不管论年纪还是资格,他皆是顾逢恩长辈,是以二人见面,常是顾逢恩主动见礼。此时顾逢恩惊觉回身,也如常普通,拱手施礼道:“末将见过大人。”

顾逢恩亦起家行礼笑道:“本来是末将不会说话,大人勿怪。”

他言语间于顾思林似有讽刺之意,顾逢恩淡淡一笑,道:“高长恭乃是短折之人,终被其弟所伤。不敢相瞒大人,这个诨号末将倒也听过几次,常常都觉并不非常恭敬。用高长恭来比本将倒也无妨,只是如此推论开来,岂不是要用后主高纬来应对当今东朝?这确切非臣下本分该论之道。”

李明安笑道:“你那里晓得他当年的模样?生得便如好女普通。我们暗里说句僭越的话,便是与东朝也有四五分的相像。”

李明安悄悄入室,举手禁止了军卒的通报,冷静高低打量顾逢恩,见他现在并未做军旅打扮,头戴飘巾,着一袭平常白襕袍,腰系绦带,亦不照顾随身佩剑,倒是俄然想起十余年前在京中与他数次相见时的景象,这才笑道:“河阳侯好雅兴。”

他俄然转口说到太子身上,李明安不由一怔,细细思惟,也感觉本身言语稍显孟浪,忙起家赔罪道:“本将只是听到人言,信口转述给河阳侯,断无不臣之心,还请河阳侯万勿见怪。”

那副将道:“听将军这么一说,末将倒想了起来,听闻先帝曾谓顾家一庭为芝兰玉树,可当真有此事?”

李明安呵呵大笑,道:“河阳侯可知,令尊初入行伍之时,人皆谓之‘顿时潘安’。待及河阳侯,又有人以高长恭喻之。父子两代,将门有将,倒也平常,只是皆有此等隽誉,传播后代,想必然是嘉话。河阳侯这点繁华做派,异日一定不与金丸掷果同成嘉话。”复又点头叹道,“可惜前年一役,叫流箭伤了河阳侯脸颊,当时便有人慨叹,兰陵王交战,不戴假面却果然不成。”

李明安虽是临时居住长州,其寓邸却整葺得非常可观,所用器物陈列,皆数倍豪华于顾逢恩的居处。此夜顾逢恩传闻他已回归,遂换衣前去,坐骑不惯他衣衫气味,一起皆在别扭骄嘶。顾逢恩被引进室内,李明安尚未呈现迎客,其壁上既然悬着几幅时人书画,遂背手一一赏玩,见多落的是一个华亭陆字款,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所画,天然也并未曾见顾思林所说的那幅青绿山川。

李明安回想前事,也觉人事大异,道:“畴前我还在兵部任员外郎,一年春暮与同年同游南山,一为射猎,一为会文,也有人约了他同去。他诗文作得如何我倒记不清楚了,只记获得了世人围炉而炊之时,厨下要宰杀捕到的小鹿,世人皆兴高采烈等食珍味,唯有他一人在旁以袖掩面,说:‘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闻其声而不忍食其肉。’果然最后的炙鹿肉他一块都没有吃,我等归去以后,还一向在讽刺顾思林怎会生养出如许的儿子。现在看来,彀於菟未入深林尔。”

李明安嘲笑道:“确是一庭芝兰不错,只可惜生在了大门口。”

那副将虽听不懂“彀於菟”为何意,却晓得并非甚么好话,点头道:“看他现在的模样,末将实在是设想不出来。”

一盏茶尽,顾逢恩便也不再久留,推说要巡城,便辞了出去,李明安直送他到门外才折返。一向侍立在一旁的副将见他返回,坐下与他谈笑道:“末将从未见过河阳侯这身打扮,倒像是个秀才官儿。”

李明安笑着行礼,上前托他起家,道:“本日的事情我都已经得知,也已经措置了阿谁肇事之人,还望河阳侯切勿见怪。”顾逢恩道:“这是末将御下不严之过,现在前来,便是特地向大人请罪。”李明安邀他坐下,又命人奉茶,摆手笑道:“请罪不请罪的话,河阳侯言重了。雄师驻扎于此,人事纷杂,此等事情本也在所不免。”一边替他布茶,一边又笑道,“本将的意义是,既然河阳侯已按军法措置安妥了,想来今后也无人再敢惹事生非。现在大战期近,天心操累,此等小事,便不必上报去滋扰陛下,河阳侯意下如何?”顾逢恩笑道:“大人既有拳拳爱君之心,末将自当侍从,敢稍掉队?”两人相视一笑,顾逢恩又夸奖道:“好茶,大人不愧儒将一称,据此边鄙,诸事仍不失高雅风采。便是这几幅画卷,也皆为高标之作,末将记得大人一贯于书画上很有成就,这等佳作中可有大人手创?”李明安拈须一笑,答道:“自落此尘网樊笼,早已忘了早前乐好。这几幅画皆是畴前同年所赠,我因羁旅无聊,便也将它们从京中携来,不过做睹物思人的意义罢了。”啜了一口茶,又笑道,“只是提及风雅,本将不及河阳侯多矣。如果本将没有识错,河阳侯这衣上熏香,当是龙涎罢?”顾逢恩微微一愣,复拱手笑道:“末将忸捏。我自入行伍,过往诸般旧俗皆已窜改,唯有这点繁华做派,便是家父数落了多次,也未曾窜改。”李明安望他笑道:“此事我亦有耳闻,传闻当日顾将军正在训谕全军,俄然不知从那边随风传来一阵香气,将军怒道:‘驻军于外,何人胆敢私藏妇女于军中?’众将官面面相觑,很久才有人答:‘这是副统领麾上气味。’世人不由为之绝倒。”顾逢恩思及旧事,亦觉好笑,道:“家父当时勃然大怒,斥我身为甲士而为此态,便是亡国之兆,当着世人面打了我四十军棍。今后我便再不敢在麾铠上熏香,只是这私服上面,便是家父也管不了我了。”

前去与他报信的同统领与刘姓副统领夙来亲厚,本日累他丧命,心中颇是过意不去,跟从顾逢恩回到中军帐内,一起低头不语。另一同统领却约略晓得顾逢恩的心机,向营中各处转了一遭,返来向他报导:“外间行刑已毕,东门边的米粒也都已捡洁净。”顾逢恩点头道:“他们口内可有怨怼之词?”同统领晓得他问的是哪方,遂答道:“刘副统领一贯待下刻薄,士卒中确有牢骚,只不是对将军,倒是对李帅。”顾逢恩问道:“他们如何说?”这位同统领本与顾逢恩靠近,说话遂也并无遮拦,与他劈面一五一十都报导:“他们说顾将军驻守长州多年,军中从未有过此等事情。恰好李帅依仗上恩,在此地作威作福,连小顾将军都不得不让他三分。事情发了,他倒缩头乌龟普通躲了起来,累得小顾将军自斩了爱将不说,还要登门给他赔甚么罪,去受他那番恶气。”顾逢恩闻言,偏首去看了一眼一向立于帐下的同统领,感喟道:“将军这才拜别数日,长州便乱起萧墙,此等情事若叫陛下得知,我身为督军,便难脱其罪。李帅监察,是陛下钦命,我不得不委曲遁藏,只是带累了帐下部将,心下甚是不安。”又招手命他近前,叮咛道,“你去将他厚葬,他家中长幼扶养之用,皆从我俸禄中支付。”见他谢过出帐,才又叮咛差人去城内府中取便服,帐中的同统领不解道:“将军果然还要亲去赔罪?”顾逢恩行至他身边,一手按在他肩上,道:“你是我从京中带过来的,也读过书,有些事理与他说不清楚,你却能够明白。我只疑此事另有下情。”顿了半晌,又笑道,“另有,你岂不记得寤生与叔段故事?”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