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又见芳官梳了头,挽起シ来,带了些花翠,忙命他改妆,又命将四周的短发剃了去,暴露碧青头皮来,当中分大顶,又说:“夏季作大貂鼠卧兔儿带,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或散着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又说:“芳官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才新奇。”因又改作“雄奴”。芳官非常称心,又说:“既如此,你出门也带我出去。有人问,只说我和茗烟一样的小厮就是了。”宝玉笑道:“到底人看的出来。”芳官笑道:“我说你是无才的。咱家现有几家土番,你就说我是个小土番儿。何况大家说我打联垂都雅,你想这话可妙?”
贾蓉尽管信口开合胡言乱道之间,只见他老娘醒了,存候问好,又说:“难为老祖宗劳心,又难为两位姨娘受委曲,我们爷儿们感戴不尽。唯有等事完了,我们百口大小,登门去叩首。”尤白叟点头道:“我的儿,倒是你们会说话。亲戚们原是该的。”又问:“你父亲好?几时得了信赶到的?”贾蓉笑道:“才刚赶到的,先打发我瞧你白叟家来了。好歹求你白叟家事完了再去。”说着,又和他二姨挤眼,那尤二姐便悄悄咬牙含笑骂:“很会嚼舌头的猴儿崽子,留下我们给你爹作娘不成!”贾蓉又戏他老娘道:“放心罢,我父亲每日为两位姨娘操心,要寻两个又有根底又繁华又年青又调皮的两位姨爹,好聘嫁这二位姨娘的。这几年总没拣得,可巧前日路上才相准了一个。”尤老只当实话,忙问是谁家的,二姊妹丢了活计,一头笑,一头赶着打。说:“妈别信这雷打的。”连丫头们都说:“天老爷有眼,细心雷要紧!”又值人来回话:“事已完了,请哥儿出去看了,回爷的话去。”那贾蓉方笑嘻嘻的去了。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忽见平儿笑嘻嘻的走来,说亲身来请昨日在席的人:“今儿我还东,短一个也使不得。”世人忙让坐吃茶。晴雯笑道:“可惜昨夜没他。”平儿忙问:“你们夜里做甚么来?”袭人便说:“奉告不得你。昨儿夜里热烈非常,连昔日老太太,太太带着世人顽也不及昨儿这一顽。一坛酒我们都鼓捣光了,一个个吃的把臊都丢了,三不知的又都唱起来。四更多天赋横三竖四的打了一个盹儿。”平儿笑道:“好,白和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着给我听,气我。”晴雯道:“今儿他还席,必来请你的,等着罢。”平儿笑问道:“他是谁,谁是他?”晴雯听了赶着笑打,说着:“偏你这耳朵尖,听得真。”平儿笑道:“这会子有事反面你说,我做事去了。一回再打发人来请,一个不到,我是打上门来的。”宝玉等忙留,他已经去了。
正顽笑不断,忽见东府中几小我慌镇静张跑来讲:“老爷宾天了。”世人听了,唬了一大跳,忙都说:“好好的并无疾病,如何就没了?”家下人说:“老爷每天修炼,定是功行美满,升仙去了。”尤氏一闻此言,又见贾珍父子并贾琏等皆不在家,一时竟没个着己的男人来,未免忙了。只得忙卸了妆饰,命人先到玄真观将统统的羽士都锁了起来,等大爷来家鞠问。一面忙忙坐车带了赖升一干家人媳妇出城。又请太医看视到底系何病。大夫们见人已死,那边诊脉来,素知贾敬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妄作虚为,过于费心吃力,反是以伤了性命的。现在虽死,肚中坚固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便向媳妇回说:“系玄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众羽士慌的回说:“原是老爷秘法新制的丹砂吃好事,小道们也曾劝说。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于彻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了。这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皮郛,自了去也。”尤氏也不听,只命锁着,等贾珍来发放,且命人去飞马报信。一面看视这里窄狭,不能停放,反正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来停放,掐指算来,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贾珍方能来到。目今气候酷热,实不得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寿木已系暮年备下寄在此庙的,甚是便宜。三今后便开丧破孝。一面且做起道场来等贾珍。
贾珍听了,赞称不断,又问家中如何摒挡。贾等便将如何拿了羽士,如何挪至家庙,怕家内无人接了亲家母和两个姨娘在上房住着。贾蓉当下也下了马,闻声两个姨娘来了,便和贾珍一笑。贾珍忙说了几声“安妥”,加鞭便走,店也不投,连夜换马飞奔。一日到了京都,先奔入铁槛寺。那天已是四更气候,坐更的闻知,忙喝起世人来。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出去,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齐见过。贾珍父子忙按礼换了孝服,在棺前俯伏,无法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视物,耳不闻声,少不得减些悲戚,好批示世人。因将恩旨备述与众亲朋听了。一面先打发贾蓉家中摒挡停灵之事。贾蓉得不得一声儿,先骑马飞来至家,忙命前厅收桌椅,下扇,挂孝幔子,门前起鼓手棚牌坊等事。又忙着出去看外祖母两个姨娘。本来尤老安人年高喜睡,常歪着,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头们作活计,他来了都道烦恼。贾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
一时到了怡红院,忽听宝玉叫“耶律雄奴”,把佩凤,偕鸳,香菱三小我笑在一处,问是甚么话,大师也学着叫这名字,又叫错了音韵,或忘了字眼,乃至于叫出“野驴子”来,引的合园中人凡闻声无不笑倒。宝玉又见大家讽刺,恐作贱了他,忙又说:“海西福朗思牙,闻有金星玻璃宝石,他本国番语以金星玻璃名为。温都里纳。现在将你比作他,就改名唤叫。温都里纳可好?”芳官听了更喜,说:“就是如许罢。”是以又唤了这名。世人嫌拗口,仍翻汉名,就唤“玻璃”。
且说贾珍闻了此信,即忙乞假,并贾蓉是有职之人。礼部见当今隆敦孝弟,不敢自专,具本请旨。本来天子极是仁孝过天的,且更昌大功臣之裔,一见此本,便诏问贾敬何职。礼部代奏:“系进士出身,祖职已荫其子贾珍。贾敬因年老多疾,常养静于都城以外玄真观。今因疾殁于寺中,其子珍,其孙蓉,现因国丧随驾在此,故乞假归殓。”天子听了,忙下分外恩旨曰:“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此旨一下,不但贾府中人谢恩,连朝中统统大臣皆嵩呼奖饰不断。贾珍父子星夜驰回,半路中又见贾贾二人领仆人飞骑而来,瞥见贾珍,一齐滚鞍上马存候。贾珍忙问:“何为么?”贾回说:“嫂子恐哥哥和侄儿来了,老太太路上无人,叫我们两个来护送老太太的。”
究竟贾府二宅皆有先人当年所获之囚赐为仆从,只不过令其豢养马匹,皆不堪大用。湘云素习憨戏非常,他也最喜武扮的,常常本身束銮带,穿折袖。近见宝玉将芳官扮成男人,他便将葵官也扮了个小子。那葵官本是常刮剔短发,好便于面上粉墨油彩,手脚又伶便,打扮了又省一层手。李纨探春见了也爱,便将宝琴的官也就命他打扮了一个小童,头上两个丫髻,短袄红鞋,只差了涂脸,便俨是戏上的一个琴童。湘云将葵官改了,换作“大英”。因他姓韦,便叫他作韦大英,方合本身的意义,暗有。惟大豪杰能本质之语,何必涂朱抹粉,才是男人。官身量年纪皆极小,又极鬼灵,故曰官。园中人也唤他作“阿”的,也有唤作“炒豆子”的。宝琴反说琴童书童等名太熟了,竟是字新奇,便换作“童”。因饭后平儿还席,说红香圃太热,便在榆荫堂中摆了几席新酒好菜。可喜尤氏又带了佩凤偕鸳二妾过来游顽。这二妾亦是青年姣憨女子,不常过来的,今既入了这园,再遇见湘云,香菱,芳蕊一干女子,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二语不错,只见他们谈笑不了,也不管尤氏在那边,只凭丫环们去伏侍,且同世人一一的游顽。
宝玉传闻,忙笑道:“姐姐不晓得,他原不在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不测之人。因取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甚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张,正要去问林mm,可巧遇见了姐姐。”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顾用眼高低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鄙谚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他如许,少不得我奉告你原故。他常说:。前人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要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以是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本身乃世中扰扰之人,他便喜了。现在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以外了,故你现在只下。槛浑家,便合了他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本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浑家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身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出来便返来了。
荣府中凤姐儿出不来,李纨又照顾姊妹,宝玉不识事体,只得将外头之事暂托了几个家中二等管事人。贾,贾,贾珩,贾璎,贾菖,贾菱等各有执事。尤氏不能回家,便将他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他这继母只得将两个未出嫁的小女带来,一并起居才放心。
尤二姐便红了脸,骂道:“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更加连个别统都没了。还亏你是大师公子哥儿,每日读书学礼的,更加连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搂头就打,吓的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便上来撕嘴,又说:“等姐姐来家,我们奉告他。”贾蓉忙笑着跪在炕上告饶,他两个又笑了。贾蓉又和二姨抢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众丫头看不过,都笑说:“热孝在身上,老娘才睡了觉,他两个虽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没有奶奶了。返来奉告爷,你吃不了兜着走。”贾蓉撇下他姨娘,便抱着丫头们亲嘴:“我的心肝,你说的是,我们谗他两个。”丫头们忙推他,恨的骂:“短折鬼儿,你普通有老婆丫头,只和我们闹,晓得的说是顽,不晓得的人,再遇见那脏心烂肺的爱多管闲事嚼舌头的人,吵嚷的那府里谁不晓得,谁不背后里嚼舌说我们这边乱帐。”贾蓉笑道:“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我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骚事,别讨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这么短长,琏叔还和那小姨娘不洁净呢。凤女人那样刚烈,瑞叔还想他的帐。那一件瞒了我!”
大师黑甜一觉,不知所之。及至天明,袭人睁眼一看,只见天气晶明,忙说:“可迟了。”向劈面床上瞧了一瞧,只见芳官头枕着炕沿上,睡犹未醒,赶紧起来叫他。宝玉已翻身醒了,笑道:“可迟了!”因又推芳官起家。那芳官坐起来,犹发怔揉眼睛。袭人笑道:“不害臊,你吃醉了,如何也不拣处所儿乱挺下了。”芳官听了,瞧了一瞧,方晓得和宝玉同榻,忙笑的下地来,说:“我如何吃的不晓得了。”宝玉笑道:“我竟也不晓得了。若晓得,给你脸上抹些黑墨。”说着,丫头出去服侍梳洗。宝玉笑道:“昨儿有扰,今儿早晨我还席。”袭人笑道:“罢罢罢,今儿可别闹了,再闹就有人说话了。”宝玉道:“怕甚么,不过才两次罢了。我们也算是会吃酒了,那一坛子酒,如何就吃光了。恰是风趣,偏又没了。”袭人笑道:“原要如许才风趣。必至兴尽了,反无后味了,昨儿都好上来了,晴雯连臊也忘了,我记得他还唱了一个。”四儿笑道:“姐姐忘了,连姐姐还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世人听了,俱红了脸,用两手握着笑个不住。
这里宝玉梳洗了正吃茶,俄然一眼瞥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因说道:“你们这随便混压东西也不好。”袭人晴雯等忙问:“又如何了,谁又有了不是了?”宝玉指道:“砚台下是甚么?必然又是那位的模样健忘了收的。”晴雯忙启砚拿了出来,倒是一张字帖儿,递与宝玉看时,本来是一张粉笺子,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宝玉看毕,直跳了起来,忙问:“这是谁接了来的?也不奉告。”袭人晴雯等见了这般,不知当是阿谁要紧的人来的帖子,忙一齐问:“昨儿谁接下了一个帖子?”四儿忙飞跑出去,笑说:“昨儿妙玉并没亲来,只打发个妈妈送来。我就搁在那边,谁知一顿酒就忘了。”世人听了,道:“我当谁的,如许大惊小怪,这也不值的。”宝玉忙命:“快拿纸来。”当时拿了纸,研了墨,看他下着“槛外人”三字,本身竟不知回帖上回个甚么字样才相敌。尽管提笔入迷,半天仍没主张。因又想:“若问宝钗去,他必又攻讦怪诞,不如问黛玉去。”想罢,袖了帖儿,径来寻黛玉。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的劈面走来。宝玉忙问:“姐姐那边去?”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听了惊奇,说道:“他为人孤癖,不应时宜,万人不入他目。本来他推许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的俗人。”岫烟笑道:“他也一定至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寒素,赁的是他庙里的屋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探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应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现在又天缘拼集,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宝玉听了,仿佛听了焦雷普通,喜的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本来有本而来。正因他的一件事我难堪,要就教别人去。现在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偶合,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与岫烟看。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天生这等放诞诡僻了。向来没见拜帖高低别号的,这但是鄙谚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甚么事理。”
闲言少述,且说当下世人都在榆荫堂中以酒为名,大师顽笑,命女先儿伐鼓。平儿采了一枝芍药,大师约二十来人传花为令,热烈了一回。因人回说:“甄家有两个女人送东西来了。”探春和李纨尤氏三人出去议事厅相见,这里世人且出来散一散。佩凤偕鸳两个去打秋千玩耍,宝玉便说:“你两个上去,让我送。”慌的佩凤说:“罢了,别替我们闹乱子,倒是叫。野驴子来送送使得。”宝玉忙笑说:“好姐姐们别顽了,没的叫人跟着你们学着骂他。”偕鸳又说:“笑软了,如何打呢。掉下来栽出你的黄子来。”佩凤便赶着他打。
宝玉听了,喜出不测,忙笑道:“这却很好。我亦常见官员人等多有跟班本国献俘之种,图其不畏风霜,鞍马便利。既这等,复兴个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何况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幸得我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六合日月亿兆不朽,以是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现在竟不消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ェ头缘远来降。我们正该作践他们,为君父生色。”芳官笑道:“既如许着,你该去操习弓马,学些技艺,挺身出去拿几个背叛来,岂不进忠效力了。何必借我们,你鼓唇摇舌的,本身高兴作戏,却说是称功颂德呢。”宝玉笑道:“以是你不明白。现在四海宾服,八方安好,千载百载不消武备。我们虽一戏一笑,也该奖饰,方不。负坐享升平了。”芳官听了有理,二人自为妥贴甚宜。宝玉便叫他“耶律雄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