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薛阿姨只不过看管他姊妹,禁约得丫头辈,一应家中大小事件也不肯多口。尤氏虽每天过来,也不过应名点卯,亦不肯乱作威福,且他家内高低也只剩他一个摒挡,再者每日还要看管贾母王夫人的下处一应所需饮馔铺设之物,以是也甚劳累。

因又忙拉芳官嘱道:“既如此说,我也有一句话叮嘱他,我若亲劈面与他讲未免不便,须得你奉告他。”芳官问何事。宝玉道:“今后断不成烧纸钱。这纸钱原是先人异端,不是孔子遗训。今后逢时按节,只备一个炉,到日随便焚香,一心诚虔,便可感格了。愚人原不知,不管神佛死人,需求分出等例,各式各例的。殊不知只一。诚恳二字为主。即值仓促流浪之日,虽连香亦无,随便有土有草,只以干净,便可为祭,不独死者享祭,便是神鬼也来享的。你瞧瞧我那案上,只设一炉,非论日期,经常焚香。他们皆不知原故,我内心却各有所因。随便有清茶便供一钟茶,有新水就供一盏水,或有鲜花,或有鲜果,乃至荤羹腥菜,只要心诚意洁,便是佛也都可来享,以是说,只在敬不在浮名。今后快命他不成再烧纸。”芳官听了,便承诺着。一时吃过饭,便有人回:“老太太,太太返来了。”――

接着司内厨的婆子来问:“晚餐有了,可送不送?”小丫头听了,出去问袭人。袭人笑道:“方才胡吵了一阵,也没留意听钟几下了。”晴雯道:“那劳什子又不知如何了,又得去清算。”说着,便拿过表来瞧了一瞧说:“略等半钟茶的工夫就是了。”小丫头去了。麝月笑道:“提起调皮,芳官也该打几下。昨儿是他玩弄了那坠子,半日就坏了。”说话之间,便将食具办理现成。一时小丫头子捧了盒子出去站住。晴雯麝月揭开看时,还是只四样小菜。晴雯笑道:“已经好了,还不给两样平淡菜吃。这稀饭咸菜闹到多迟早?”一面摆好,一面又看那盒中,却有一碗火腿鲜笋汤,忙端了放在宝玉跟前。宝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说:“好烫!”袭人笑道:“菩萨,能几日不见荤,馋的如许起来。”一面说,一面忙端起悄悄用口吹。因见芳官在侧,便递与芳官,笑道:“你也学着些伏侍,别一味呆憨呆睡。口劲轻着,别吹上唾沫星儿。”芳官依言果吹了几口,甚妥。

谁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百姓皆三月不得婚嫁。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今火线回。在大内偏宫二十一今后,方请灵入先陵,地名曰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现在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上天宫,故得一月风景。宁府贾珍伉俪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两府无人,是以大师计议,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将他腾挪出来,协理荣宁两办事体。因又托了薛阿姨在园内看管他姊妹丫环。薛阿姨只得也挪进园来。因宝钗处有湘云香菱,李纨处目今李婶母女虽去,然偶然亦来住三五日不定,贾母又将宝琴送与他去看管,迎春处有岫烟,探春因家务烦复,且不时有赵姨娘与贾环来嘈聒,甚不便利,惜春处房屋狭小,况贾母又千丁宁万叮嘱托他看管林黛玉,薛阿姨素习也最垂怜他的,今既巧遇这事,便挪至潇湘馆来和黛玉同房,一应药饵饮食非常经心。黛玉感戴不尽,今后便亦如宝钗之呼,连宝钗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宝琴前直以mm呼之,俨似同胞共出,较诸人更似亲热。贾母见如此,也非常高兴放心。

袭人忙打发人去说:“少乱嚷,瞅着老太太不在家,一个个连句温馨话也不说。”晴雯因说:“都是芳官不费事,不知狂的甚么也不是,会两出戏,倒象杀了贼王,擒了背叛来的。”袭人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爱些。”宝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他少亲失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他的钱。又作贱他,如何怪得。”因又向袭人道:“他一月多少钱?今后不如你收了过来看管他,岂不费事?”袭人道:“我要照看他那边不照看了,又要他那几个钱才照看他?没的讨人骂去了。”说着,便起家至那屋里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叫一个婆子来送给芳官去,叫他另要水自洗,不要喧华了。他乳母益发惭愧,便说芳官“没知己,花掰我剥削你的钱。”便向他身上拍了几把,芳官便哭起来。宝玉便走出,袭人忙劝:“何为么?我去说他。”晴雯忙先过来,指他乳母说道:“你白叟家太不费事。你不给他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他东西,你不自臊,另有脸打他。他要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他不成!”那婆子便说:“一日叫娘,毕生是母。他场面我,我就打得!”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畴昔震吓他两句。”

宝玉便也正要去瞧林黛玉,便起家拄拐辞了他们,从沁芳桥一带堤上走来。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以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很多小杏。宝玉因想道:“能病了几天,竟把杏花孤负了!不觉倒。绿叶成荫子满枝了!”是以瞻仰杏子不舍。又想起邢岫烟已择了夫婿一事,虽说是男女大事,不成不可,但未免又少了一个好女儿。不过两年,便也要“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再过几日,这杏树子落枝空,再几年,岫烟未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了,是以不免悲伤,尽管对杏堕泪感喟。正悲叹时,忽有一个雀儿飞来,落于枝上乱啼。宝玉又发了呆性,心下想道:“这雀儿必然是杏花正开时他曾来过,今见无花空有子叶,故也乱啼。这声韵必是哭泣之声,可爱公冶长不在面前,不能问他。但不知来岁再发时,这个雀儿可还记得飞到这里来与杏花一会了?”正胡思间,忽见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收回,将雀儿惊飞。宝玉吃了一大惊,又听那边有人喊道:“藕官,你要死,怎弄些纸钱出去烧?我归去回奶奶们去,细心你的肉!”宝玉听了,益发迷惑起来,忙转过山石看时,只见藕官满面泪痕,蹲在那边,手里还拿着火,守着些纸钱灰作悲。宝玉忙问道:“你与谁烧纸钱?快不要在这里烧。你或是为父母兄弟,你奉告我姓名,外头去叫小厮们打了承担写上名姓去烧。”藕官见了宝玉,只不作一声。宝玉数问不答,忽见一婆子恶恨恨走来拉藕官,口内说道:“我已经回了奶奶们了,奶奶气的了不得。”藕官听了,终是孩气,怕屈辱了没脸,便不肯去。婆子道:“我说你们别太兴头过余了,现在还比你们在外头随心乱闹呢。这是尺寸处所儿。”指宝玉道:“连我们的爷还守端方呢,你是甚么阿物儿,跑来混闹。怕也不顶用,跟我快走罢!”

宝玉听了,心下迷惑,只得踱到潇湘馆,瞧黛玉益发瘦的不幸,问起来,比昔日已算大愈了。黛玉见他也比先大瘦了,想起昔日之事,不免流下泪来,些微谈了谈,便催宝玉去安息保养。宝玉只得返来。因挂念着要问芳官那原委,偏有湘云香菱来了,正和袭人芳官谈笑,不好叫他,恐人又盘诘,只得耐着。

可巧这日乃是腐败之日,贾琏已备下年例祭奠,带领贾环,贾琮,贾兰三人去往铁槛寺祭柩烧纸。宁府贾蓉也本家中几人各办祭奠前去。因宝玉未大愈,故未曾去得。饭后发倦,袭人因说:“气候甚好,你且出去逛逛,免得丢下粥碗就睡,存在内心。”宝玉传闻,只得拄了一支杖,着鞋,步出院外。因克日将园平分与众婆子摒挡,各司各业,皆在忙时,也有修竹的,也有树的,也有栽花的,也有种豆的,池中又有驾娘们行着船夹泥种藕。香菱,湘云,宝琴与丫环等都坐在山石上,瞧他们取乐。宝玉也渐渐行来。湘云见了他来,忙笑说:“快把这船打出去,他们是接林mm的。”世人都笑起来。宝玉红了脸,也笑道:“人家的病,谁是美意的,你也描述着讽刺儿。”湘云笑道:“病也比人家另一样,原招笑儿,反提及人来。”说着,宝玉便也坐下,看着世人慌乱了一回。湘云因说:“这里有风,石头上又冷,坐坐去罢。”

宝玉忙道:“他并没烧纸钱,原是林mm叫他来烧那烂字纸的。你没看真,反错告了他。”藕官正没了主张,见了宝玉,也正添了害怕,忽听他反粉饰,心内转忧成喜,也便硬着口说道:“你很看真是纸钱了么?我烧的是林女人写坏了的字纸!”那婆子听如此,亦发狠起来,便哈腰向纸灰中拣那未曾化尽的遗纸,拣了两点在手内,说道:“你还嘴硬,有占有证在这里。我只和你厅上讲去!”说着,拉了袖子,就拽着要走。宝玉忙把藕官拉住,用拄杖敲开那婆子的手,说道:“你尽管拿了阿谁归去。实奉告你:我昨夜作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和我要一挂白纸钱,不成叫本房人烧,要一个生人替我烧了,我的病就好的快。以是我请了这白钱,巴巴儿的和林女人烦了他来,替我烧了祝赞。原不准一小我晓得的,以是我本日才气起来,偏你瞥见了。我这会子又不好了,都是你冲了!你还要告他去。藕官,尽管去,见了他们你就照依我这话说。等老太太返来,我就说他用心来冲神,保我早死。”藕官听了益发得了主张,反倒拉着婆子要走。那婆子听了这话,忙丢下纸钱,陪笑央告宝玉道:“我原不晓得,二爷若回了老太太,我这老婆子岂不完了?我现在回奶奶们去,就说是爷祭神,我看错了。”宝玉道:“你也不准再归去了,我便不说。”婆子道:“我已经回了,叫我来带他,我怎好不归去的。也罢,就说我已经叫到了他,林女人叫了去了。”宝玉想一想,方点头应允。那婆子只得去了。

芳官吹了几口,宝玉笑道:“好了,细心伤了气。你尝一口,可好了?”芳官只当是顽话,只是笑看着袭人等。袭人道:“你就尝一口何妨。”晴雯笑道:“你瞧我尝。”说着就喝了一口。芳官见如此,本身也便尝了一口,说:“好了。”递与宝玉。宝玉喝了半碗,吃了几片笋,又吃了半碗粥就罢了。世人拣收出去了。小丫头捧了沐盆,盥漱已毕,袭人等出去用饭。宝玉使个眼色与芳官,芳官本自聪明,又学几年戏,何事不知?便装说头疼不用饭了。袭人道:“既不用饭,你就在屋里作伴儿,把这粥给你留着,一时饿了再吃。”说着,都去了。

麝月听了,忙过来讲道:“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诲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女人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如许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甚么?越老越没了端方!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阿谁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以是我没回。等两日消闲了,我们痛回一回,大师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没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不要你这乳母,怕粪草埋了他不成?”宝玉恨的用拄杖敲着门槛子说道:“这些老婆子都是些断念石头肠子,也是件大奇的事。不能照看,反倒折挫,天长地久,如何是好!”晴雯道:“甚么。如何是好,都撵了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那婆子惭愧难当,一言不发。那芳官只穿戴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脚,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哭的泪人普通。麝月笑道:“把一个莺莺蜜斯,反弄成鞭挞红娘了!这会子又不打扮了,还是这么松怠怠的。”宝玉道:“他这本来脸孔极好,倒别弄紧衬了。”晴雯畴昔拉了他,替他洗净了发,用手巾拧干,松松的挽了一个慵妆髻,命他穿了衣服过这边来了。

又见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尤氏等便议定,待王夫人回家回明,也欲遣发十二个女孩子,又说:“这些人原是买的,现在虽不学唱,尽可留着使唤,令其教习们自去也罢了。”王夫人因说:“这学戏的倒比不得使唤的,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后代,因无能卖了做这事,装丑弄鬼的几年。现在有这机遇,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费,各自去罢。当日祖宗手里都是有这例的。我们现在损阴坏德,并且还小器。现在虽有几个老的还在,那是他们各有原故,不肯归去的,以是才留下使唤,大了配了我们家的小厮们了。”尤氏道:“现在我们也去问他十二个,有情愿归去的,就带了信儿,叫上父母来亲身来领归去,给他们几两银子川资方安妥。若不叫上他父母亲人来,只怕有混帐人顶名冒领出去又转卖了,岂不孤负了这恩情。如有不肯意归去的,就留下。”

当下荣宁两处仆人既如此不暇,并两处执事人等,或有人跟从入朝的,或有朝外照理下办事件的,又有先踩踏下处的,也都各各慌乱。是以两处下人无了端庄眉目,也都苟安,或趁机结党,与权暂执事者窃弄威福。荣府只留得赖大并几个管事看管外务。这赖大部下常用几小我已去,虽另委人,都是些生的,只觉不顺手。且他们无知,或赚骗无节,或呈告无据,或保举无因,各种不善,在在肇事,也难备述。

这里宝玉问他:“到底是为谁烧纸?我想来如果为父母兄弟,你们皆烦人外头烧过了,这里烧这几张,必有擅自的道理。”藕官因方才护庇之感情激于衷,便知他是本身一流的人物,便含泪说道:“我这事,除了你屋里的芳官并宝女人的蕊官,并没第三小我晓得。本日被你遇见,又有这段意义,少不得也奉告了你,只不准再对人言讲。”又哭道:“我也不便和你面说,你只归去背人悄问芳官就晓得了。”说毕,佯常而去。

他乳母也忙端饭在门外服侍。向日芳官等一到时原从外边认的,就同往梨香院去了。这干婆子原系荣府三等人物,不过令其与他们浆洗,皆未曾入内承诺,故此不知内帏端方。今亦托赖他们方入园中,随女归房。这婆子先领过麝月的场面,方知了一二分,生恐不令芳官认他做乳母,便有很多得胜之处,故心中只要买转他们。今见芳官吹汤,便忙跑出去笑道:“他不老成,细心打了碗,让我吹罢。”一面说,一面就接。晴雯忙喊:“出去!你让他砸了碗,也轮不到你吹。你甚么空儿跑到这里子来了?还不出去。”一面又骂小丫头们:“瞎了心的,他不晓得,你们也不说给他!”小丫头们都说:“我们撵他,他不出去,说他,他又不信。现在带累我们受气,你可托了?我们到的处所儿,有你到的一半,另有你一半到不去的呢。何况又跑到我们到不去的处所还不算,又去伸手动嘴的了。”一面说,一面推他出去。阶下几个等空盒家伙的婆子见他出来,都笑道:“嫂子也没用镜子照一照,就出来了。”羞的那婆子又恨又气,只得忍耐下去。

话说他三人因见探春等出去,忙将此话掩住不提。探春等问候过,大师谈笑了一会方散。

一日恰是朝中大祭,贾母等五更便去了,先到下处用些点心小食,然后入朝。早膳已毕,方退至下处,用过早餐,略歇半晌,复入朝待中晚二祭结束,方出至下处安息,用过晚餐方回家。可巧这下处乃是一个大官的家庙,乃比丘尼焚修,房舍极多极净。东西二院,荣府便赁了东院,北静王府便赁了西院。太妃少妃每日宴息,见贾母等在东院,相互同出同入,都有照顾。内里细事不消细述。

且说大观园中因贾母王夫人每天不在家内,又送灵去一月方回,各丫环婆子皆有闲空,多在园中玩耍。更又将梨香院内伏侍的众婆子一概撤回,并散在园内听使,更觉园浑家多了几十个。因文官等一干人或心性傲岸,或倚势凌下,或拣衣挑食,或吵嘴锋芒,大抵不循分守理者多。是以众婆子无不含怨,只是口中不敢与他们分证。现在散了学,大师称了愿,也有丢开手的,也故意肠狭小犹怀旧怨的,因将世人皆分在各房名下,不敢来厮侵。

这里宝玉和他只二人,宝玉便将方才从火光建议,如何见了藕官,又如何谎话护庇,又如何藕官叫我问你,重新至尾,细细的奉告他一遍,又问他祭的果系何人。芳官听了,满面含笑,又叹一口气,说道:“这事说来好笑又可叹。”宝玉听了,忙问如何。芳官笑道:“你说他祭的是谁?祭的是死了的官。”宝玉道:“这是友情,也该当的。”芳官笑道:“那边是友情?他竟是疯傻的想头,说他本身是小生,官是小旦,常做伉俪,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场面,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平常饮食起坐,两小我竟是你恩我爱。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以是每节烧纸。厥后补了蕊官,我们见他普通的和顺体贴,也曾问他得新弃旧的。他说:。这又有个大事理。比如男人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需求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说但是又疯又呆?说来但是好笑?”宝玉传闻了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不觉又是欢乐,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说:“天既生如许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天下。”

一时芳官又跟了他乳母去洗头。他乳母偏又先叫了他亲女儿洗过了后,才叫芳官洗。芳官见了这般,便说他偏疼,“把你女儿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他乳母惭愧变成恼,便骂他:“不识汲引的东西!怪不得大家说伶人没一个好缠的。凭你甚么好人,入了这一行,都弄坏了。这一点子崽子,也挑幺挑六,咸淡话,咬群的骡子似的!”娘儿两个吵起来。

王夫人笑道:“这话安妥。”尤氏等又遣人奉告了凤姐儿。一面说与总理房中,每教习给银八两,令其自便。凡梨香院一应物件,查清注册收明,派人上夜。将十二个女孩子叫来面问,倒有一多数不肯意回家的:也有说父母虽有,他只以卖我们为事,这一去还被他卖了,也有父母已亡,或被叔伯兄弟所卖的,也有说无人可投的,也有说恋恩不舍的。所愿去者止四五人。王夫人听了,只得留下。将去者四五人皆令其乳母领回家去,单等他亲父母来领,将不肯去者分离在园中使唤。贾母便留下文官自使,将正旦芳官指与宝玉,将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将小生藕官指与了黛玉,将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将小花面豆官送了宝琴,将老外艾官送了探春,尤氏便讨了老旦茄官去。当下各得其所,就如倦鸟出笼,每日园中游戏。世人皆知他们不能针黹,不惯利用,皆不大责备。此中或有一二个知事的,愁将来无应时之技,亦将本技丢开,便学起针黹纺绩女工诸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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