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低男女人等不知传进贾政是何休咎,都在外头探听,一见贾政回家,都略略的放心,也不敢问。只见贾政忙忙的走到贾母跟前,将蒙圣恩豁免的事,细细奉告了一遍。贾母虽则放心,只是两个世职革去,贾赦又往台站效力,贾珍又往海疆,不免又哀痛起来。邢夫人尤氏闻声那话,更哭起来。
那人道:“他家如何能败,闻声说里头有位娘娘是他家的女人,虽是死了,到底有根底的。何况我常见他们来往的都是王公侯伯,那边没有照顾。便是现在的府尹前任的兵部是他们的一家,莫非有这些人还护庇不来么?”那人道:“你白住在这里!别人犹可,独是阿谁贾大人更了不得!我常见他在两府来往,前儿御史虽参了,主子还叫府尹查明实迹再办。你道他如何样?他本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回护一家,他便狠狠的踢了一脚,以是两府里才到底抄了。你道现在的世情还了得吗!”两人偶然说闲话,岂知中间有人跟着听的明白。包勇心下暗想:“天下有如许负恩的人!但不知是我老爷的甚么人。我若见了他,便打他一个死,闹出事来我承担去。”那包勇正在酒后胡思乱想,忽听那边喝道而来。包勇远远站着。
贾政恰是没法,闻声贾母一问,心想着:“如果申明,又恐老太太焦急,若不申明,不消说将来,现在如何体例?”定了主张,便回道:“若老太太不问,儿子也不敢说。现在老太太既问到这里,现在琏儿也在这里,昨日儿子已查了,旧库的银子早已虚空,不但用尽,外头另有亏空。现本大哥这件事若不花银托人,虽说主上宽恩,只怕他们爷儿两个也不大好。就是这项银子尚无筹算。东省的地亩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租儿了,一时也算不转来,只好尽统统的蒙圣恩没有动的衣服金饰折变了给大哥珍儿作盘费罢了。过日的事只可再筹算。”贾母听了,又急得眼泪直淌,说道:“如何着,我们家到了如许地步了么!我虽没有颠末,我想起我家向日比这里还强十倍,也是摆了几年虚架子,没有出如许事已经塌下来了,不消一二年就完了。据你提及来,我们竟一两年就不能支了。”贾政道:“如果这两个世俸不动,外头另有些挪移。现在无可指称,谁肯布施。”说着,也泪流满面,“想起亲戚来,用过我们的现在都穷了,没有效过我们的又不肯照顾了。昨日儿子也没有细查,只看家下的人丁册子,别说上头的钱一无所出,那底下的人也养不起很多。”
这里贾赦等出来,又与贾政抽泣了一会,都不免将畴前率性过后恼悔现在分离的话说了一会,各自同媳妇那边哀痛去了。贾赦大哥,倒也抛的下,独占贾珍与尤氏怎忍分离!贾琏贾蓉两个也只要拉着父亲哭泣。虽说是比军流减等,究竟生离死别,这也是事到如此,只得大师硬着心肠畴昔。却说贾母叫邢王二夫人同了鸳鸯等,开箱倒笼,将做媳妇到现在积累的东西都拿出来,又叫贾赦,贾政,贾珍等,一一的分拨说:“这里现有的银子,交贾赦三千两,你拿二千两去做你的盘费利用,留一千给大太太另用。这三千给珍儿,你只许拿一千去,留下二千交你媳妇过日子。仍旧各自度日,屋子是在一处,饭食各自吃罢。四丫头将来的婚事还是我的事。只不幸凤丫头操心了一辈子,现在弄得精光,也给他三千两,叫他本身收着,不准叫琏儿用。现在他还病得神昏气丧,叫平儿来拿去。这是你祖父留下来的衣服,另有我少年穿的衣服金饰,现在我用不着。男的呢,叫大老爷,珍儿,琏儿,蓉儿拿去分了,女的呢,叫大太太,珍儿媳妇,凤丫头拿了分去。这五百两银子交给琏儿,来岁将林丫头的棺材送回南去。”分拨定了,又叫贾政道:“你说现在还该着人的利用,这是少不得的。你叫拿这金子变卖了偿。这是他们闹掉了我的,你也是我的儿子,我并不方向。宝玉已经成了家,我剩下这些金银等物,约莫还值几千两银子,这是都给宝玉的了。珠儿媳妇向来孝敬我,兰儿也好,我也分给他们些。这便是我的事情完了。”
北静王便述道:“主上因御史参奏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据该御史指出安然州相互来往,贾赦包办词讼。严鞫贾赦,据供安然州原系姻亲来往,并未干与官事。该御史亦不能指实。唯有倚势强索石白痴古扇一款是实的,然系玩物,究非强索良民之物可比。虽石白痴他杀,亦系疯傻而至,与逼勒致死者有间。今从宽将贾赦发往台站效力赎罪。所参贾珍侵犯良民妻女为妾不从逼死一款,提取都察院原案,看得尤二姐实系张华指腹为婚未娶之妻,因伊费事志愿退婚,尤二姐之母愿结贾珍之弟为妾,并非侵犯。再尤三姐自刎埋葬并未报官一款,查尤三姐原系贾珍妻妹,本意为伊择配,因被逼索定礼,世人扬言秽乱,乃至羞忿他杀,并非贾珍逼勒致死。但身系世袭职员,罔知法纪,私埋性命,本应重治,念伊究属功臣后嗣,不忍加罪,亦从宽革归本分,派往海疆效力赎罪,贾蓉年幼无干省释。贾政实系在外任多年,居官尚属勤慎,免治伊治家不正之罪。”贾政听了,感激涕零,叩首不及,又叩求王爷代奏下忱。北静霸道:“你该伸谢天恩,更有何奏?”贾政道:“犯官仰蒙圣恩不加大罪,又蒙将产业给还,实在抚心惶愧,愿将祖宗遗受重禄积余置产一并交官。”
家人们见贾政忠诚,凤姐抱病不能理家,贾琏的亏缺一日重似一日,不免典房卖地。府内家人几个有钱的,怕贾琏缠扰,都装穷躲事,乃至乞假不来,各自另寻门路。独占一个包勇,虽是新投到此,恰遇荣府好事,他倒有些至心办事,见那些人欺瞒主子,便经常不忿。奈他是个新来乍到的人,一句话也插不上,他便活力,每天吃了就睡。世人嫌他不肯随和,便在贾政前说他整天贪酒肇事,并不当差。贾政道:“随他去罢。原是甄府荐来,不美意义,反正家内添这一人用饭,虽说是穷,也不在他一人身上。”并不叫来摈除。世人又在贾琏跟前说他如何不好,贾琏此时也不敢自作威福,只得由他。忽一日,包勇奈不过,吃了几杯酒,在荣府街上闲逛,见有两小我说话。那人说道:“你瞧,这么个大府,前儿抄了家,不知现在如何样了。”
贾政见母亲如此明断分晰,俱跪下哭着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儿孙们没点孝敬,接受老祖宗如许恩情,叫儿孙们更无地自容了!”贾母道:“别瞎扯,若不闹出这个乱儿,我还收着呢。只是现在家人过量,只要二老爷是当差的,留几小我就够了。你就叮咛管事的,将人叫齐了,他分拨安妥。各家有人便就罢了。比方一抄尽了,如何样呢?我们里头的,也要叫人分拨,该配人的配人,赏去的赏去。现在虽说我们这屋子不入官,你到底把这园子交了才好。那些地步原交琏儿清理,该卖的卖,该留的留,断不要支架子做空头。我干脆说了罢,江南甄家另有几两银子,二太太那边收着,该叫人就送去罢。倘或再有点事出来,可不是他们躲过了风暴又遇了雨了么。”贾政本是不知当家立计的人,一听贾母的话,一一领命,心想:“老太太实在真真是理家的人,都是我们这些不长进的闹坏了。”贾政见贾母劳乏,求着老太太歇歇养神。
话说贾政进内,见了枢密院各位大人,又见了各位王爷。北静霸道:“本日我们传你来,有遵旨问你的事。”贾政即忙跪下。众大人便问道:“你哥哥交通外官,恃强凌弱,纵儿聚赌,侵犯良民妻女不遂逼死的事,你都晓得么?”贾政回道:“犯官自从主恩钦点学政,任满后检察赈恤,于上年冬底回家,又蒙堂派工程,后又往江西监道,题参回都,仍在工部行走,日夜不敢怠惰。一应家务并未留意伺察,实在胡涂,不能管束子侄,这就是孤负圣恩。亦求主上重重定罪。”北静王传闻转奏,未几时传出旨来。
贾母又道:“我所剩的东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成果我的利用。余的都给我伏侍的丫头。”贾政等听到这里,更加伤感。大师跪下:“请老太太宽怀,只愿儿子们托老太太的福,过了些时都邀了恩眷。当时兢兢业业的治起家来,以赎前愆,奉侍老太太到一百岁的时候。”贾母道:“但愿如许才好,我死了也好见祖宗。你们别打谅我是享得繁华受不得贫困的人哪,不过这几年看看你们轰轰烈烈,我落得都不管,说谈笑笑养身子罢了,那晓得家运一败直到如许!若说外头都雅里头空虚,是我早晓得的了。只是。居移气,养移体,一时下不得台来。现在借此恰好收敛,守住这个门头,不然叫人笑话你。你还不知,只打谅我晓得穷了便焦急的要死,我内心是想着祖宗莫大的功劳,无一日不希冀你们比祖宗还强,能够守住也就罢了。谁知他们爷儿两个做些甚么活动!”
只见那两人悄悄的说道:“这来的就是阿谁贾大人了。”包勇听了,内心挟恨,趁了酒兴,便大声的道:“没知己的男女!如何忘了我们贾家的恩了。”雨村在轿内,听得一个“贾”字,便留意旁观,见是一个醉汉,便不睬会畴昔了。那包勇醉着不知好歹,便对劲洋洋回到府中,问起火伴,知是方才见的那位大人是这府里汲引发来的。“他不怀旧恩,反来踢弄我们家里,见了他骂他几句,他竟不敢答言。”那荣府的人本嫌包勇,只是仆人不计算他,现在他又在外肇事,不得不回,趁贾政无事,便将包勇喝酒肇事的话回了。贾政此时正怕风波,听得家人回禀,便一时活力,叫进包勇骂了几句,便派去看园,不准他在内行走。那包勇本是直率的脾气,投了主子他便赤忱护主,岂知贾政反倒叱骂他。他也不敢再辨,只得清算行李往园中看管灌溉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化。
贾政便道:“老太太放心。大哥虽则台站效力,也是为国度办事,不致刻苦,只要办得安妥,便可复职。珍儿恰是年青,很该着力。若不是如许,便是祖父的余德,亦不能久享。”说了些欣喜的话。贾母夙来本不大喜好贾赦,那边东府贾珍究竟隔了一层。只要邢夫人尤氏痛哭不已。邢夫人想着“产业一空,丈夫大哥远出,膝下虽有琏儿,又是夙来顺他二叔的,现在是都靠着二叔,他两口儿更是顺着那边去了。独我一人孤苦伶仃,如何好。”那尤氏本来独掌宁府的家计,除了贾珍也算是惟他为尊,又与贾珍佳耦相和,“现在犯事远出,家财抄尽,依往荣府,虽则老太太心疼,终是依人门下。又带了偕鸾佩凤,蓉儿佳耦又是不能兴家立业的人。”又想着“二mm三mm俱是琏二叔闹的,现在他们倒安然无事,还是佳耦完聚。只留我们几人,怎生度日!”想到这里,痛哭起来。贾母不忍,便问贾政道:“你大哥和珍儿现已定案,能够回家?蓉儿既没他的事,也该放出来了。”贾政道:“若在定规,年老是不能回家的。我已托人徇个私交,叫我们大老爷同侄儿回家好购置行装,衙门内业已应了。想来蓉儿同着他爷爷父亲一起出来。只请老太太放心,儿子办去。”贾母又道:“我这几大哥的不成人了,总没有问过家事。现在东府是全抄去了,房屋入官不消说的。你大哥那边琏儿那边也都抄去了。我们西府银库,东省地土,你晓得到底还剩了多少?他两个起家,也得给他们几千银子才好。”
贾母正在忧愁,只见贾赦,贾珍,贾蓉一齐出去给贾母存候。贾母看这般风景,一只手拉着贾赦,一只手拉着贾珍,便大哭起来。他两人脸上羞惭,又见贾母抽泣,都跪在地下哭着说道:“儿孙们不长进,将祖上功劳丢了,又累老太太悲伤,儿孙们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了!”满屋中人看这风景,又一齐大哭起来。贾政只得安慰:“倒先要筹算他两个的利用,约莫在家只可住得一两日,迟则人家就不依了。”老太太含悲忍泪的说道:“你两个且各自同你们媳妇们说说话儿去罢。”又叮咛贾政道:“这件事是不能久待的,想来内里挪移恐不顶用,当时误了钦限如何好。只好我替你们筹算罢了。就是家中如此乱糟糟的,也不是常法儿。”一面说着,便叫鸳鸯叮咛去了。
北静霸道:“主上仁慈待下,明慎用刑,奖惩无差。现在既蒙莫大深恩,给还财产,你又何必多此一奏。”众官也说不必。贾政便谢了恩,伸谢了王爷出来。恐贾母不放心,仓猝赶回。
贾母正自长篇大论的说,只见丰儿慌镇静张的跑来回王夫人道:“今早我们奶奶闻声外头的事,哭了一场,现在气都接不上来。平儿叫我来回太太。”丰儿没有说完,贾母闻声,便问:“到底如何样?”王夫人便代回道:“现在说是不大好。”贾母起家道:“嗳,这些朋友竟要磨死我了!”说着,叫人扶着,要亲身看去。贾政即忙拦住劝道:“老太太伤了好一回的心,又分拨了好些事,这会该歇歇。便是孙子媳妇有甚么事,该叫媳妇瞧去就是了,何必老太太切身畴昔呢。倘或再伤感起来,老太太身上要有一点儿不好,叫做儿子的如那边呢。”贾母道:“你们各自出去,等一会子再出去。我另有话说。”贾政不敢多言,只得出来摒挡兄侄起家的事,又叫贾琏挑人跟去。这里贾母才叫鸳鸯等派人拿了给凤姐的东西跟着过来。
贾政带了宝玉回家,未及进门,只见门上有好些人在那边乱嚷说:“本日旨意,将荣国公世职着贾政秉承。”那些人在那边要喜钱,门上人和他们分争,说是“本来的世职我们本家袭了,有甚么捷报。”那些人说道:“那世职的光荣比任甚么还可贵,你们大老爷闹掉了,想要这个再不能的了。现在的贤人在位,赦过宥罪,还赐给二老爷袭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如何不给喜钱。”正闹着,贾政回家,门上回了,虽则喜好,究是哥哥犯事而至,反觉感极涕零,赶着进内奉告贾母。王夫人正恐贾母悲伤,过来安抚,听得世职复还,自是欢乐。又见贾政出去,贾母拉了说些勤黾报恩的话。独占邢夫人尤氏心下悲苦,只不好暴露来。且说内里这些趋炎奉势的亲戚朋友,先前贾宅有事都远避不来,今儿贾政袭职,知圣眷尚好,大师都来道贺。那知贾政纯厚性成,因他袭哥哥的职,心内反生烦恼,只知感激天恩。于第二日进内谢恩,到底将赏还府第园子备折奏请入官。内廷降旨不必,贾政才得放心。回家今后,循分供职,但是家计冷落,入不敷出。贾政又不能在外应酬。
凤姐正在气厥。平儿哭得眼红,闻声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宝钗过来,疾忙出来驱逐。贾母便问:“这会子如何样了?”平儿惊骇了贾母,便说:“这会子好些。老太太既来了,请出来瞧瞧。”他先跑出来悄悄的揭开帐子。凤姐开眼瞧着,只见贾母出去,满心忸捏。先前原筹算贾母等恼他,不疼的了,是死活由他的,不料贾母亲身来瞧,内心一宽,觉那堵塞的气略松动些,便要扎挣坐起。贾母叫平儿按着,“不要动,你好些么?”凤姐含泪道:“我从小儿过来,老太太,太太如何样疼我。那知我福分薄,叫神鬼教唆的失魂落魄,不但不能够在老太太跟前尽点孝心,公婆前讨个好,还是如许把我当人,叫我帮着摒挡家务,被我闹的七颠八倒,我另有甚么脸儿见老太太,太太呢!本日老太太,太太亲身过来,我更当不起了,恐怕该活三天的又折上了两天去了。”说着,悲咽。
贾母道:“那些事原是外头闹起来的,与你甚么相干。就是你的东西被人拿去,这也算不了甚么呀。我带了好些东西给你,任你自便。”说着,叫人拿上来给他瞧瞧。凤姐本是贪得无厌的人,现在被抄尽净,本是愁苦,又恐人抱怨,恰是几不欲生的时候,今儿贾母仍旧疼他,王夫人也没责怪,过来安抚他,又想贾琏无事,心下安设好些,便在枕上与贾母叩首,说道:“请老太太放心。如果我的病托着老太太的福好了些,我甘心本身当个粗使丫头,经心极力的伏侍老太太,太太罢。”贾母听他说得悲伤,不免掉下泪来。宝玉是向来没有颠末这大风波的,心下只知安乐,不知忧患的人,现在碰来碰去都是抽泣的事,以是他竟比傻子尤甚,见人哭他就哭。凤姐瞥见世人忧愁,反倒委偏言几句欣喜贾母的话,求着“请老太太,太太归去,我略好些过来叩首。”说着,将头仰起。贾母叫平儿“好生奉侍,短甚么到我那边要去。”说着,带了王夫人将要回到本身房中。只闻声两三处哭声。贾母实在不忍闻见,便叫王夫人散去,叫宝玉“去见你大爷大哥,送一送就返来。”本身躺在榻高低泪。幸喜鸳鸯等能用百样言语安慰,贾母临时安息。不言贾赦平分离哀思。那些跟去的人谁是情愿的?不免心中抱怨,叫苦连天。恰是生离果胜死别,看者比受者更加悲伤。好好的一个荣国府,闹到人嚎鬼哭。贾政最循端方,在伦常上也讲究的,执手别离后,本身先骑马赶至城外举酒送行,又丁宁了好些国度轸恤勋臣,力求报称的话。贾政等挥泪分头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