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1)

一语未了,只见袭人出去,瞥见这般风景,知是梳洗过了,只得返来本身梳洗。忽见宝钗走来,因问:“宝兄弟哪去了?”袭人含笑道:“宝兄弟那里另有在家里的工夫!”宝钗传闻,心中明白。又听袭人叹道:“姊妹们和蔼,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如何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她说话,倒有些识见。”宝钗便在炕上坐了,渐渐的闲言中套问她年纪、故乡等语。留意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

话说史湘云跑了出来,怕林黛玉赶上,宝玉在后忙说:“细心绊跌了!那边就赶上了。”林黛玉赶到门前,被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住,笑劝道:“饶她这一遭罢。”林黛玉扳动手说道:“我若饶过云儿,再不活着!”湘云见宝玉拦住门,料黛玉不能出来,便立住脚笑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恰值宝钗来在湘云身后,也笑道:“我劝你两个看宝兄弟分上,都丢开手罢!”黛玉道:“我不依。你们是一气的,都戏弄我不成!”宝玉劝道:“谁敢戏弄你?你不打趣她,她焉敢说你!”四人正难分化,有人来请用饭,方往前边来。那天早又掌灯时分,王夫人、李纨、凤姐、迎、探、惜等都往贾母这边来,大师闲话了一回,各自归寝。

黛玉起来唤醒湘云,二人都穿了衣服。宝玉复又出去,坐在镜台中间,只见紫鹃、雪雁出去奉侍梳洗。湘云洗了面,翠缕便拿残水要泼,宝玉道:“站着,我顺势洗了就完了,免得又畴昔费事。”说着便走过来,哈腰洗了两把。紫鹃递过香皂去,宝玉道:“这盆里的就很多,不消搓了。”再洗了两把,便要手巾。翠缕道:“还是这个弊端儿,多迟早才改。”宝玉也不睬,忙忙的要过青盐擦了牙,漱了口,结束。见湘云已梳完了头,便走过来笑道:“好mm,替我梳上头罢。”湘云道:“这可不能了。”宝玉笑道:“好mm,你先时如何替我梳了呢?”湘云道:“现在我忘了,如何梳呢?”宝玉道:“反正我不出门,又不带冠子勒子,不过打几根散辫子就完了。”说着,又千mm万mm的央告。湘云只得扶过他的头来,一一梳篦。在家不戴冠,并不总角,只将四围短发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编一根大辫,红绦结住。自发顶至辫梢,一起四颗珍珠,上面有金坠脚。湘云一面编着,一面说道:“这珠子只三颗了,这一颗不是的。我记得是一样的,如何少了一颗?”宝玉道:“丢了一颗。”湘云道:“必然是外头去掉下来,不防被人拣了去,倒便宜他。”黛玉一旁盥手,嘲笑道:“也不知是真丢了,也不知是给了人镶甚么戴去了!”宝玉不答。因镜台两边俱是嫁妆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里送,又怕史湘云说。正踌躇间,湘云果在身后瞥见,一手掠着辫子,便伸手来“拍”的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弊端儿,多迟早才改!”

一时,宝玉来了,宝钗方出去。宝玉便问袭人道:“如何宝姐姐和你说得这么热烈,见我出去就跑了?”问一声不答,再问时,袭人方道:“你问我么?我那里晓得你们的原故。”宝玉听了这话,见她脸上气色非昔日可比,便笑道:“如何动真气了?”袭人嘲笑道:“我那里敢动气!只是从今今后别进这屋子了。反正有人奉侍你,再不必来教唆我。我仍旧还奉侍老太太去。”一面说,一面便在炕上合眼倒下。宝玉见了这般情状,深为骇异,禁不住赶来安慰。那袭人尽管合了眼不睬。宝玉没了主张,因见麝月出去,便问道:“你姐姐如何了?”麝月道:“我晓得么?问你本身便明白了。”宝玉传闻,呆了一回,自发无趣,便起家叹道:“不睬我罢,我也睡去。”说着便起家下炕,到本身床上歪着下去了。袭人听他半日无动静,微微的打鼾,料他睡着,便起家拿一领斗蓬来,替他刚压上,只听“忽”的一声,宝玉便掀畴昔,也仍合目装睡。袭人明知其意,便点头嘲笑道:“你也不消活力,从而后我只当哑子,再不说你一声儿,如何?”宝玉禁不住起家问道:“我又如何了?你又劝我。你劝我也罢了,才刚又没见你劝我,一出去你就不睬我,负气睡了。我还摸不着是为甚么,这会子你又说我恼了。我何尝闻声你劝我甚么来着。”袭人道:“你内心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呢!”

正闹着,贾母遣人来叫他用饭,方往前边来。胡乱吃了半碗,仍回本身房中。只见袭人睡在外头炕上,麝月在中间抹骨牌。宝玉素知麝月与袭人亲厚,一并连麝月也不睬,揭起软帘自往里间来。麝月只得跟出去。宝玉便推她出去,说:“不敢轰动你们。”麝月只得笑着出来,唤两个小丫头出去。宝玉拿一本书,歪着看了半天,因要茶,昂首只见两个小丫头在地下站着,一个大些的生得非常水秀。宝玉便问:“你叫甚么名字?”那丫头便说:“叫蕙香。”宝玉便问:“是谁起的?”蕙香道:“我原叫芸香的,是花大姐姐改了蕙香。”宝玉道:“端庄该叫‘倒霉’罢了,甚么蕙香呢!”又问:“你姊妹几个?”蕙香道:“四个。”宝玉道:“你第几?”蕙香道:“第四。”宝玉道:“明儿就叫‘四儿’,不必甚么‘蕙香’‘兰气’的。哪一个配比这些花,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一面说,一面命她倒了茶来吃。袭人和麝月在外间听了,抿嘴而笑。

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息。宝玉送她二人到房,那天已二更多时,袭人来催了几次,方回本身房中来睡。次日天明,便披衣靸鞋往黛玉房中来。出来看时,却不见紫鹃、翠缕二人,只见她姊妹两个尚卧在衾内。那黛玉严周到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那史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乌黑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宝玉见了叹道:“睡觉还是不诚恳!返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悄悄的替她盖上。黛玉早已醒了,感觉有人,就猜着定是宝玉,因翻身一看,果中其料。因说道:“这迟早就跑过来何为么?”宝玉笑道:“这天还早么?你起来瞧瞧。”黛玉道:“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宝玉听了,回身出至外边。

这一日,宝玉也不大出房,也反面姊妹、丫甲等胡闹,本身闷闷的,只不过拿书解闷,或弄笔墨;也不使唤世人,只叫四儿承诺。谁知这个四儿是个聪敏灵巧不过的丫头,见宝玉用她,她变尽体例皋牢宝玉。至晚餐后,宝玉因吃了两杯酒,眼饧耳热之际,若昔日,则有袭人等,大师喜笑有兴,本日却冷僻清的一人对灯,好没兴趣。待要赶了她们去,又怕她们得了意,今后更加来劝;若拿出做上的端方来镇唬,仿佛无情太过。说不得横心只当她们死了,反正天然也要过的。便权当她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因命四儿剪灯烹茶,本身看了一回《南华经》。正看至《外篇·胠箧》一则,其文曰:故绝圣弃知,悍贼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端方,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

看至此,意趣洋洋,趁着酒兴,不由提笔续曰:

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义,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爱情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情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以是迷眩缠陷天下者也。续毕,掷笔寝息。头刚着枕,便忽睡去,一夜竟不知所之,直至天明方醒。翻身看时,只见袭人和衣睡在衾上。宝玉将昨日的事已付与不测,便推她说道:“起来好生睡,看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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