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破衲草鞋无住迹,肮脏更有满头疮。
正闹得天翻地覆,没个开交,只闻得模糊的木鱼声响,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又传闻道:“有那人丁不安,家宅颠倾,或逢凶恶,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贾母、王夫人等闻声这些话,那里还耐得住,便命人去快请出去。贾政虽不安闲,奈贾母之言如何违拗;又想如此深宅,何得听的如此逼真,心中亦是稀少,便命人请了出去。世人举目看时,本来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只见那和尚是怎生模样:
贾政传闻,便向宝玉项上取下那玉来递与他二人。那和尚接了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人间工夫,如此敏捷,尘缘满日,若似弹指!可羡你当时的那段好处:
看那道人又是怎生模样:
此时贾赦、贾政又恐哭坏了贾母,日夜熬油费火,闹得人丁不安,也都没有主张。贾赦还各处去寻僧觅道。贾政见都不灵效,实在烦恼,因阻贾赦道:“后代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强者。他二人之病出于不料,各式医治不效,想天意该当如此,也只好由他们去罢。”贾赦也不睬此话,还是各式慌乱,那边见些效验。看看三日工夫,那凤姐和宝玉躺在床上,更加连气都将没了。百口人丁无不惶恐,都说没了希冀,忙着将他二人的后代衣履都治备下了。贾母、王夫人、贾琏、平儿、袭人这几小我更比诸人哭得忘餐废寝,觅死寻活。赵姨娘、贾环等自是称愿。
念毕,又摩弄一回,说了些疯话,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成轻渎,悬于寝室上槛。将他二人安在一屋以内,除切身妻母外,不成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以后,包管身安病退,复古如初。”说着转头便走了。贾政赶着还说,让他二人坐了吃茶,要送谢礼,他二人早已出去了。贾母等还尽管着人去赶,那里有个踪迹。少不得依言将他二人就安在王夫人寝室以内,将玉悬在门上。王夫人切身守着,不准别小我出去。
林黛玉抬身就走。宝钗便叫道:“颦儿急了,还不返来坐着!走了倒没意义。”说着便站起来,拉住。只见赵姨娘和周姨娘两小我出去瞧宝玉。李宫裁、宝钗、宝玉等都让她两个坐。独凤姐只和黛玉谈笑,正眼也不看她们。宝钗方欲说话时,只见王夫人房内的丫头来讲:“舅太太来了,请奶奶、女人们出去呢。”李宫裁听了,忙叫着凤姐等要走。赵、周两个也忙辞了宝玉出去。宝玉道:“我也不能出去,你们好歹别叫舅母出去。”又道:“林mm,你先站一站,我和你说一句话。”凤姐听了,转头向黛玉笑道:“有人叫你说话呢。”说着便把林黛玉往里一推,和李纨一同去了。
可叹你本日这番经历:
贾政问道:“你道友二人在哪庙焚修?”那僧笑道:“长官不须多言。因闻得尊府人丁倒霉,故特来医治。”贾政道:“倒有两小我中邪,不知二位有何符水?”那道人笑道:“你家现放着希世奇珍,如何倒还问我们要符水?”贾政听这话成心机,心中便动了,因说道:“小儿落草时虽带了一块宝玉下来,上面说能除邪祟,谁知竟不灵验。”那僧笑道:“长官,你那里晓得那物的妙用。只因它现在被声色货利所迷,故此不灵验了。你今且取它出来,待我们持颂持颂,只怕就好了。”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却因熬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
林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我来了。”凤姐笑道:“我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如何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世人听了,都一齐笑起来。黛玉便红了脸,一声儿也不言语,转头畴昔了。李宫裁笑向宝钗道:“真真我们二婶子的滑稽是好的。”林黛玉害羞笑道:“甚么滑稽,不过是贫嘴贱舌讨人讨厌罢了!”说着便啐了一口。凤姐笑道:“你别作梦!给我们家做了媳妇,你想想-”便指宝玉道:“你瞧,人物儿家世配不上,还根底配不上?模样儿配不上,是家私配不上?哪一点还玷辱了谁呢?”
却说黛玉因见宝玉克日烫了脸,总不出门,倒经常在一处说说话儿。这日饭,后看了二三篇书,自发无趣,便同紫鹃、雪雁做了一回针线,更觉沉闷。便倚着房门出了一回神,信步出来,看阶下新迸出的稚笋,不觉出了院门。一望园中,四顾无人,惟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林黛玉信步便往怡红院中来,只见几个丫头舀水,都在回廊上围着看画眉沐浴呢。闻声房内有笑声,林黛玉便入房中看时,本来是李宫裁、凤姐、宝钗都在这里呢,一见她出去,都笑道:“这不又来了一个!”林黛玉笑道:“今儿齐备,倒像谁下帖子请来的。”凤姐道:“前儿我打发人送了两瓶茶叶去,你往哪去了?”林黛玉笑道:“但是呢,我倒忘了,多谢多谢!”凤姐儿又道:“你尝了可还好不好?”没有说完,宝玉便道:“论理可倒罢了,只是我说不大甚好,也不知别人尝着如何样,味倒轻,只是色彩不很好。”凤姐道:“那是暹罗进贡来的。我尝着也没甚么趣儿,还不如我每日吃的呢。”黛玉道:“我吃着好。”宝玉道:“你公然吃着好,把我这个也拿了去罢。”凤姐道:“你真爱吃,我那边另有呢。”林黛玉道:“果然的?我就打发丫头取去了。”凤姐道:“不消取去,我叫人送来就是了。我明儿另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
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相逢若问家那边,却在蓬莱弱水西。
马道婆道:“我还用你说,莫非都看不出来。也亏你们内心也不睬论,只凭她去。倒也妙。”赵姨娘道:“我的娘,不凭她去,莫非谁还敢把她如何样?”马道婆传闻,鼻子里一笑,半晌说道:“不是我说句不法的话,你们没有本领也难怪。明不敢如何样,暗里也就算计了,还比及这时候!”赵姨娘闻听这话里有事理,内心悄悄的欢乐,便问道:“如何暗里算计?我倒有这心,只是没如许的无能人。你若教给我这体例,我大大的谢你。”马道婆传闻这话打拢了一处,她便又用心说道:“阿弥陀佛!你快休来问我,我那里晓得这些事。罪恶罪恶!”赵姨娘道:“又来了,你是最肯济困扶危的人,莫非就眼睁睁的看人家来摆布死了我们娘儿两个不成?还是怕我不谢你?”马道婆传闻如此,便笑道:“若说我不忍叫你娘儿们受人勉强还犹可,若说‘谢’的这个字,但是你错打了法码了。就便是我企图你的谢,靠你有些甚么东西能打动我?”赵姨娘听这话口气松了些,便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如何也胡涂起来了。你若公然体例灵验,把他两个绝了,明日这家私不怕不是我环儿的。当时你要甚么不得?”马道婆传闻,低了头,半晌说道:“当时候事情安妥了,又无根据,你还理我呢!”赵姨娘道:“这又何难!现在我虽手里没甚么,也琐细攒了几两梯己,另有几件衣服、簪子,你先拿了去。下剩的,我写个欠银子文契给你,你要甚么保人也有,到当时我照数给你。”马道婆道:“公然如许?”赵姨娘道:“这如何还撒得谎!”说着,便叫过一个亲信婆子来,耳根底下嘁嘁喳喳说了几句话。那婆子出去了,一时返来,公然写了个五百两的欠契来。赵姨娘便印了手模,走到橱柜里将梯己拿了出来,与马道婆看看,道:“这个你先拿了去做香烛供奉使费,可好不好?”马道婆看看白花花的一堆银子,又有欠契,并不顾青红皂白,满口里应着,伸手先去接了银子掖起来,然后收了欠契。又向裤腰里掏了半晌,取出十个纸铰的青脸白发的鬼来,并两个纸人,递与赵姨娘。又悄悄道:“把他两个的年庚八字写在这两个纸人身上,一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大家的床上就完了。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验。千万谨慎,不要惊骇!”正才说着,只见王夫人的丫环出去找道:“奶奶可在这里,太太等你呢。”二人方散了,不在话下。
这里宝玉拉着黛玉的袖子,只是嘻嘻的笑,内心有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此时,林黛玉只是禁不住把脸红涨起来了,挣着要走。宝玉俄然“嗳哟”了一声,说:“好头疼!”林黛玉道:“该,阿弥陀佛!”只见宝玉大呼一声:“我要死!”将身一纵,离地跳有三四尺高,嘴里乱嚷乱叫,提及胡话来了。林黛玉并丫头们都唬慌了,忙去报知贾母、王夫人等。此时,王子腾的夫人也在这里,都一齐来时,宝玉更加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贾母、王夫人见了,唬得抖衣乱颤,且“儿”一声“肉”一声放声恸哭起来。因而轰动世人,连贾赦、邢夫人、贾珍、贾政、贾琏、贾蓉、贾芸、贾萍、薛阿姨、薛蟠并中一干家人、上高低下里里外外众媳妇丫甲等,都来园内看视,顿时乱麻普通。正都没个主意,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世人更加慌了。周瑞媳妇忙带着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上去抱住,夺下刀来,抬回房去。平儿、丰儿等哭得泪天泪地。贾政等心中也有些烦难,顾了这里,丢不下那边。
至晚间,他二人竟垂垂的醒来,说腹中饥饿。贾母、王夫人如得了珍宝普通,旋熬了米汤来与他二人吃了,精力渐长,邪祟稍退,一家子才把心放下来。李宫裁并贾府三艳、薛宝钗、林黛玉、平儿、袭人等在外间听信息。闻得吃了米汤,省了人事,别人未开口,林黛玉先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薛宝钗便转头看了她半日“嗤”的一声笑。世人都不会心,惜春问道:“宝姐姐,好好的笑甚么?”宝钗笑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这现在宝玉、凤姐姐病了,又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儿才好些,又要管林女人的姻缘了。你说忙得好笑不成笑?”黛玉不觉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这起人不是好人,不知如何死!再不跟着好人学,只跟着那些贫嘴烂舌的学。”一面说,一面摔帘子出去了。不知打量,且听下回分化。
到了第四日凌晨,贾母等正围着他两个哭时,只见宝玉展开眼说道:“从今今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些清算打发我走罢。”贾母听了这话,如同摘去心肝普通。赵姨娘在旁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哀思了,哥儿已是不顶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归去罢,也免些苦;尽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竭,他在那世里也享福不安生。”这些话没说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如何晓得他在那世里享福不安生?如何见得不顶用了?你愿他死了,有甚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平日都是你们挑拨着逼他写字读书,把胆量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像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挑拨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了,我饶哪一个!”一面骂,一面哭。贾政在旁闻声这些话,内心更加难过,便喝退赵姨娘,本身上来委宛解劝。一时又有人来回说:“两口棺椁都做齐了,请老爷出去看。”贾母听了,如火上浇油普通,便骂道:“是谁做了棺材?”一叠连声只叫把做棺材的拉来打死。
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日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别人镇静自不必讲,独占薛蟠更比诸人忙到非常去:又恐薛阿姨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皮,——晓得贾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工夫的,是以忙得不堪。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骚委宛,已酥倒在那边。
当下世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各种喧腾不一。也曾各式医治祷告,问卜求神,总无效验。堪堪日落。王子腾的夫人告别去后,次日王子腾也来瞧问。接着小史侯家、邢夫人兄弟辈并各亲戚家属都来瞧看,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也都不见效。他叔嫂二人愈发胡涂,不省人事,睡在床上,浑身火炭普通,口内无般不说。到夜间,那些婆娘、媳妇、丫头们都不敢上前。是以把他二人都抬到王夫人的上房内,夜间派了贾芸等带着小厮们顺次轮班看管。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阿姨等寸地不离,只围着干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