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2)

黛玉传闻,回击向书架上把个玻璃绣球灯拿了下来,命点一支小蜡来,递与宝玉,道:“这个又比阿谁亮,恰是雨里点的。”宝玉道:“我也有这么一个,怕他们失脚滑倒突破了,以是没点来。”黛玉道:“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你又穿不惯木屐子。那灯笼命他们前头照着。这个又轻巧又亮,原是雨里本身拿着的,你本技艺里拿着这个,岂不好?明儿再送来。就失了手也有限的,如何俄然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宝玉传闻,赶紧接了过来,前头两个婆子打着伞,提着明瓦灯,背面另有两个小丫环打着伞。宝玉便将这个灯递与一个小丫头捧着,宝玉扶着她的肩,一径去了。

黛玉每岁至春分、秋分以后,必犯嗽疾;今岁又遇贾母欢畅,多玩耍了两次,未免过劳了神,克日又复嗽起来,感觉比平常又重,以是总不出门,只在本身房中将养。偶然闷了,又盼个姊妹来讲些闲话排解;及珍宝钗等来望候他,说不得三五句话,又腻烦了。世人都谅解他病中,且平日形体娇弱,禁不得一些委曲,以是她欢迎不周,礼数粗忽,也都不苛责。

一日,内里矾了绢,起了稿子出去。宝玉每日便在惜春这里帮手。探春、李纨、迎春、宝钗等也多往那边闲坐,一则观画,二则便于会晤。宝钗因见气候风凉,夜复渐长,遂至母亲房中商讨,办理些针线来。白天至贾母处、王夫人处省候两次,不免又承色陪坐,闲话半时,园中姊妹处也要度时闲话一回,故白天不大得闲,每夜灯下女工必至半夜方寝。

宝钗道:“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人参、肉桂感觉太多了。虽说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以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便能够养人了。每日夙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黛玉叹道:“你平日待人,当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内心藏奸。畴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昔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现在。细细算来,我母亲归天得早,又无姊妹兄弟,我长了本年十五岁,竟没一小我像你前日的话教诲我。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我昔日见她赞你,我还不受用,昨儿我亲身颠末,才晓得了。比如如果你说了阿谁,我再不轻放过你的;你竟不介怀,反劝我那些话,可知我竟自误了。若不是畴前日看出来,本日这话,再不对你说。你方才说叫我吃燕窝粥的话,固然燕窝易得,但只我因身上不好了,每年犯这个病,也没甚么要紧的去处。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甚么燕窝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小我便没话说,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尚虎视耽耽,背后里言三语四的,何况于我?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端庄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现在我还不知进退,何必叫他们咒我?”宝钗道:“如许说,我也是和你一样。”黛玉道:“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了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统统,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女人一样,那起小人岂有未几嫌的。”宝钗笑道:“将来也不过量费得一副嫁奁罢了,现在也愁不到这里。”黛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道:“人家才拿你当个端庄人,把内心的烦难奉告你听,你反拿我讽刺儿。”宝钗笑道:“虽是讽刺儿,却也是实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甚么委曲烦难,尽管奉告我,我能解的,天然替你解一日。我虽有个哥哥,你也是晓得的,只要个母亲比你略强些。我们也算同病相怜。你也是个明白人,何必作‘司马牛之叹’?你才说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妈妈说了,只怕我们家里另有,与你送几两,每日叫丫头们就熬了,又便宜,又不惊师动众的。”黛玉忙笑道:“东西事小,可贵你多情如此!”宝钗道:“这有甚么放在口里的!只愁我大家跟前失于应候罢了。只怕你烦了,我且去了。”黛玉道:“早晨再来,和我说句话儿。”宝钗承诺着便去了,不在话下。

宝玉却不留意,因见案上有诗,遂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不由喝采。黛玉听了,忙起来夺在手内,向灯上烧了。宝玉笑道:“我已背熟了,烧也无碍。”黛玉道:“我也好了些,多谢你一天来几次瞧我,下雨还来。这会半夜深了,我也要歇着,你且请归去,明儿再来。”宝玉传闻,回击向怀中取出一个核桃大小的一个金表来,瞧了一瞧,那针已指到戌末亥初之间,忙又揣了,说道:“原该歇了,又扰得你劳了半日神。”说着,披蓑戴笠出去了,又翻身出去问道:“你想甚么吃?奉告我,我明儿一早回老太太,岂不比老婆子们说的明白?”黛玉笑道:“等我夜里想着了,明儿夙起奉告你。你听,雨更加紧了,快去罢。可有人跟着没有?”有两个婆子承诺:“有人,内里拿着伞,点着灯笼呢。”黛玉笑道:“这个天点灯笼?”宝玉道:“不相干,是明瓦的,不怕雨。”

这里黛玉喝了两口稀粥,仍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那天垂垂的傍晚,且阴得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苦楚。知宝钗不能来,便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书,倒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分袂怨》等词。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由发于章句,遂成《代分袂》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其词曰:

至晚,公然凤姐命人找了很多旧收的画具出来,送至园中。宝钗等选了一回,各色东西,可用的只要一半,将那一半又开了票据,与凤姐儿去还是置买,不必细说。

吟罢搁笔,方要安寝,丫环报说:“宝二爷来了。”一语未完,只见宝玉头上带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黛玉不觉笑了,说:“那边来的渔翁!”宝玉忙问:“今儿好些?吃了药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一面说,一面摘了笠,脱了蓑衣,忙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住灯光,向黛玉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眼,细瞧了一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

紫鹃收起燕窝,然后移灯下帘,伏侍黛玉睡下。黛玉安闲枕上感念宝钗,一时又羡他有母兄;一面又想宝玉虽平日敦睦,终有怀疑。又闻声窗外竹梢焦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不觉又滴下泪来。直到四更将阑,方垂垂的睡了。临时无话。要知端的,下回分化。

赖大师的只得承诺着。周瑞家的忙跪下恳求。赖嬷嬷忙道:“甚么事?说给我评评。”凤姐儿道:“前日我生日,里头还没吃酒,他小子先醉了。老娘那边送了礼来,他不说在外头筹措,倒坐着骂人,礼也不送出去。两个女人出去了,他才带着小幺们往里抬。小幺们倒好好的,他拿的一盒子倒失了手,撒了一院子馒头。人去了,打发彩明去说他,他倒骂了彩明一顿。如许没法无天的混蛋羔子,不撵了何为么!”赖嬷嬷笑道:“我当甚么事情,本来为这个。奶奶听我说:他有不是,打他骂他,使他改过,撵了去断乎使不得。他又比不得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儿,他现是太太的陪房。奶奶只顾撵了他,太太脸上欠都雅。依我说,奶奶教诲他几板子,以戒下次,仍旧留着才是。不看他娘,也看太太。”凤姐儿传闻,便向赖大师的说道:“既如许,打他四十棍,今后不准他吃酒。”赖大师的承诺了。周瑞家的叩首起来,又要与赖嬷嬷叩首,赖大师的拉着方罢。然后他三人去了,李纨等也就回园中来。

就有蘅芜苑的一个婆子,也打着伞,提着灯,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窝来,另有一包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说:“这比买的强。女人说了:‘女人先吃着,完了再送来。’”黛玉回说:“操心”命他外头坐了吃茶。婆子笑道:“不吃茶了,我另有事呢。”黛玉笑道:“我也晓得你们忙。现在天又凉,夜又长,更加该会个夜局,痛赌两场了。”婆子笑道:“不瞒女人说,本年我大叨光儿了。反正每夜各处有几个上夜的人,误了更,也不好,不如会个夜局,又坐了更,又解了闷。今儿又是我的头家,现在园门关了,就该上场了。”黛玉传闻,笑道:“难为你。误了你发财,冒雨送来。”命人给他几百钱,打些酒吃,避避雨气。那婆子笑道:“又破钞女人赏酒吃。”说着,磕了一个头,内里接了钱,打伞去了。

秋花暗澹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何堪风雨助苦楚!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那边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寒烟小院转冷落,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黛玉看脱了蓑衣,内里只穿半旧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下暴露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靸着胡蝶落花鞋。黛玉问道:“上头怕雨,底下这鞋袜子是不怕雨的?也倒洁净。”宝玉笑道:“我这一套是全的。有一双棠木屐,才穿了来,脱在廊檐上了。”黛玉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平常市卖的,非常详确轻巧,因说道:“是甚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像那刺猬似的。”宝玉道:“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他闲了下雨时,在家里也是如许。你喜好这个,我也弄一套来送你。别的都罢了,唯有这斗笠风趣,竟是活的。上头的这顶儿是活的,夏季下雪,带上帽子,就把竹信子抽了,去下顶子来,只剩了这圈子。下雪时,男女都戴得,我送你一顶,夏季下雪戴。”黛玉笑道:“我不要他它。戴上阿谁,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儿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揣测,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悔怨不及,羞得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

这日,宝钗来望他,因提及这病症来。宝钗道:“这里走的几个太医,虽都还好,只是你吃他们的药总不见效,不如再请一个高超的人来瞧一瞧,治好了岂不好?每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甚么?不是个常法。”黛玉道:“不顶用。我晓得我这病是不能好的了。且别说病,只论好的日子我是如何个形景,便可知了。”宝钗点头道:“可恰是这话。前人说‘食谷者生’,你平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力量血,也不是功德。”黛玉叹道:“‘死生有命,繁华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本年比往年反觉又重了些似的。”说话之间,已咳嗽了两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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