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徇点了点头,不觉得意,他描述似一名花甲老者,实际竟也不过是五十之龄,暮年经历过一些不敷为外人道的事情,可谓实实在在的半生盘曲命途多舛,现在在扬州下辖一山高天子远处做着九品县官儿,上头又有林海模糊护着,倒是非常安逸的。
“哥儿当真是愈发都雅,难为扬州知府家的女公子也对您倾慕不已,女人也经常操心却不知哪家的女人才配得起哥儿。”房内,莲香固执一把牛角木梳细细替贾环顺着发,取了一枝长而薄的鸦翅纹象牙长簪将拧成双股的鬓发挽起别进耳侧,菱花镜映出的少年便显得非常清秀婉约,眼神倒是约略的冷。
欧阳徇一径地喝着闷酒,周衍搭话不得,便临转头来考校贾环的学问。他虽不喜欧阳徇做派,却还是当其为至好老友,所说所思,未免不存着刁难少年之意。
至于林海,也只得苦笑着点头了。欧阳徇便是因了性子太直太硬当年才有那很多艰苦盘曲,现在劈面经验贾环,这打了的,可远不止他一人的脸皮子啊!
“挑那件儿林姐姐特地加了青纱袖的吧,素是素净了些,本日却也轮不到我来喧宾夺主。”
林如海微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江山易改赋性难移,现在也有二十余年了,这欧阳老哥的脾气倒是半点未曾改的。
水溶明智地不做表态,赫连扣虽嘴上时有不饶人的,但李文来在贰心中却也是非常紧急的。乐宗情薄,待赫连扣算得不好不坏,却总归君臣多于父子,李总管待赫连扣亲如半子,况年事大了,知机见机,诚恳本分,说不得是放在身边顶顶得力的,些许牢骚不过是嘴上耍耍,也当不得真。
言辞间却也显出几分悲苦愤然来。
贾环垂了眼睫,随她去弄,莲香一贯是得贰情意的,今儿来往很多名流官宦,他身为林海弟子,独一份儿的光荣,却半点不成骄易了的,故而一利器具衣物遴选起来倒是非常操心机,也并不比林黛玉清减多少。
“是。”水溶回声站起,劝道,“皇兄,虽则有那不识好歹之人,您倒是犯不着与自个儿置气,万金之体,本就容不得半点毁伤的。”
贾环摸了摸躁动的小孩儿发顶,轻言安抚道:“疆儿,我是如何与你说的?既有倚老卖老,便有倚小卖小,这是很不该当的。有不叫的老狗猝无妨咬了你一口,莫非还得狠狠咬将归去不成?倒也不嫌老茬子毛硌了你这聪明的嘴儿!”
林海啜了一口薄酒,笑中很有几分自嘲之意:“子延兄当真是谈笑了,我不过一介老朽,谈甚劳什子的风采?倒是兄长如成心宦海,现在阁中必有你一席之地。”
贾环还未曾有反应,坐在他腿上的赫连千疆便有些不愉,虎魄金瞳冷冷弯起,唇边却似浅显小孩儿普通的纯稚糯软:“老爷爷这话好风趣,徒弟将来乃是要入朝的,未几有些心眼莫非是去叫人当了枪使亦或蚕食殆尽吗?”
待水溶进了乾清宫,亲见了帝王,倒才明白了李文来口中所谓的“表情不算甚好”。便是刑十五寂静贴在墙根儿当壁画,水溶也只贪看了一眼并不敢做多的,唯恐叫此时眸工夫冷的帝王挑了错处。
酒过三巡,面憨耳热,贾环把略有些熏醉的小孩儿交给了屠苏嘱他带回房好好地服侍着,需求熬一晚热热的醒酒汤与参茶替他好好地调补,恐一丝一毫伤了他的肠胃。
赫连扣哂笑一声:“那老梆子,嚼舌头倒是利索得很。”
这话倒是说得太重了,引得周衍与林海都险险变了面色。
林海旧友来得颇早,或有身兼官职推了一应事物来的,或有隐世好久千里应邀的,把个已有不惑之年的林探花打动得泪湿青衫,嘴唇颤抖着不知该说甚好,只吃紧地将人请进了门才算数。
欧阳徇眯着眼瞧了瞧端坐在林海身侧敛眉沉凝的半大少年,淡淡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乃是林海的弟子,心机却未免太深太重了些。”
“皇兄。”水溶恭恭敬敬的施礼,一袭银丝勾边儿雪竹蒙青的月白袍服散在汉白玉铺就的地板上,更加显得端倪平静,和顺内敛。
欧阳徇面色一黑,这小孩儿童言无忌,竟戳中了他当年把柄,却又不好与他计算,只瞪了低垂着头的贾环一眼:“小小年纪,好为人师,乃是心术不正,非常不晓得本身的斤两。”
待寿宴正式开端时,林海先领了阖府高低祭拜先祖鬼神,贾环代为半子念了贺词,世人才一一地坐了,热热烈闹吃将起来。
贾环条条目目答了,言辞沉稳周到,气质雍容大气,非常叫他吃惊,连连诘问这少年子乃是哪家公子,竟稍稍动了些联婚之心。
“如海兄,一别经年,你风采还是,我等却早早地老去了,虽不过酸腐,却也不得未几言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啊!”说话的乃是一个穿夕黄布衣的中年文士,唇下留三咎墨黑长须,面庞古朴清拙,眼神清澈有光,非常合适当下的趋势风行。此人名为周衍,字子延,乃是与林海同科的第四名进士,当年与他友情最甚,却因自系周文清旁支,心中极其不耻,故而早早地隐退了。
林海道:“不过是当年不肯收你的子侄罢了,也是不必记这好久。此处我却也不自夸,尽管令人叫来给子延兄与欧阳老哥瞧瞧便是了。”
周衍哂笑一二,并不作答,只低低吟道:“学得一身艺,卖与帝王家。我辈学子,却终是逃不脱如此宿命了。我本是认命的,只愿求一名明君贤主,何如、何如......”
果不其然,赫连扣只提了这一句便不再说,反执起了桌上一本奏折道:“文学礼昨儿个上了折子,乃是求应文荥回府探亲的。你觉得如何?”
一名脸孔肥胖眼神却极淡的麻衣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子延着相了,要放下便当真该放下才是。在其位谋其政,不过如是。”
周衍闻言很有绝望,直道“可惜可惜,竟是个庶子”。转念又一想,现在贾环已是高中体味元的,又有林海为座师,今后不愁没有大出息,如果族中另寻一出身低些的,何尝婚配不起,这却又是另一宗苦衷了,此按下不表。
林海与周衍对视一眼,只得无法应了。
赫连扣抬了抬眉,淡淡道:“起吧。”
莲香愣了一愣,原心中考量的几件新制衣裳此时一想,却也有些不当,遂应是按下不表。
“日前我倒听闻你收了个门徒,别看你年事最小,倒是我们这批子里顶顶傲气的一个,也不知是甚良才美玉竟入了你的眼?”周衍见欧阳徇不肯多言,忙另起话题,面上也多出了几分调笑。
与欧阳徇分歧,周衍虽别了宦海,家里倒是行商的,说不得察言观色非常精通。赫连千疆虽不过一个稚龄孺子,端坐于一众父老间却并无半点畏缩,且听听那话头儿,到处透着刁钻狠戾,少不得迟早也是小我物。
赫连千疆顿时乐了,抚着小手咯咯喝采,把个欧阳徇却气得浑身颤抖,恨不恰当下拂袖而去,周衍并林如海瞪了贾环好几眼,连番好言劝他,才算是将将稳住了不在这寿宴上丢丑。
“他是京中荣国公一脉的庶子,与我嫡妻很有血缘,年前送了玉儿回扬州,闻听在府里多有照顾有兼了出身实在不幸,我便有些怜悯。不过环儿的资质却也是尚佳,子延兄可莫惦记了去!”林如海连消带打,虽则笑意盈盈却半点不肯放松,贾环身后到底站着何许人也他虽不知,揭示出的一鳞半爪却使贰心惊,故而不想牵涉了老友出来。
刑十五禁不住看了又看,只感觉除了贾环外并未曾见过此等温润君子般霁月风景的人物,仿佛在素白生宣上细细描画的工笔莲花,非常精美又实足大气。
贾环愣了愣,本是不知此人来源,叫他一说,却未免有些哑然发笑,他师从姚无双,那人竟还何尝这般描述他,此时一听,非常荒诞。他两世而活,累计春秋却也不会逊于此人多少,便是长了千千万万个心眼子,又有甚么说的呢?
水溶低声应诺,自是按下心中万般思路不提。
七月十三,乃是林海寿辰之日。林黛玉早早地起了,又重将高低里外校选查对,细节直至洒扫的丫环婆子及摆放的嫁妆香笼,力求绝无半分不对。
周衍略动了动眉头,似是要说点甚么,抖了抖嘴皮子终究低头开口:“欧阳老哥好见地美意气,小弟领教了。”
赫连扣睨了他一眼,拿起朱笔在奏折上随便圈点几下,冷声道:“准了,令从朕私库拨出白银万两、珊瑚两对、南珠一斛佐以添置探亲别墅。令加赐贤德妃贾元春鸾驾半副,着令于荣国府半里处荣迎。”
欧阳徇摆了摆手:“不必,晚宴自有分晓。”
正说到一半,却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上前来,端倪不丢脸出些许骄奢,乃是林如海的族叔林熠正,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却使在场之人大大地皱起了眉头。
水溶双手拢在袖中,闻言浅笑道:“文阁老之女高居皇后之尊,虽则有统仪后宫之责,为人却也端庄恭谨,并无不是之处,况阁老年龄已高,想来此中罕见不成谅解之处。臣弟鄙见,不过请皇兄略作参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