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以后,贾母的面色便真正和颜悦色起来,一面与何家的媳妇细细探听些他们女人在家的爱好趣事,慈爱的说要把小两口今后住的院子按何女人的风俗重新粉刷安插一番,一面还不忘顺手让侍立在旁的大丫头玻璃把何家的嫁奁票据传给邢王二夫人看,公然二人一个比一个神采丢脸,连国公府夫人的面子都有些端不住。
贾母是偏疼,却还未曾昏聩胡涂。王夫人跟她的亲信有点子来往的事儿,贾母内心也有些数,只是以往没有出甚么事儿,两边都有分寸,她又信奉水至清则无鱼,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理睬。这会儿当着将来亲家的面儿丢了丑,贾母不免就把赖大师的跟王夫人一起怨怪上了,只感觉这两人真真都是愚妇,不但没当着这边陲小户人家抖出都城国公府的严肃来,反倒叫人瞧了笑话去,的确不知所谓。
可王夫人从在王家帮着王老太太理事起,到现在本身也做了婆婆攥住了公库银钱,还真是第一次见着如许写嫁奁票据的。不止嫁奁票据,就是当年王家借着接驾的契机大兴土木四周采买, 也未曾一次列过如许长的明细。
可惜贾母再如何打这些眉眼官司,何家的管事媳妇都跟没瞧见普通,脸上那客气的笑就没变过,还谦恭的代她家太太递话儿,道是何家从老太爷那辈儿起就没个女人,又未曾来京中见过世面,也不晓得这票据妥不铛铛,如果有分歧端方的,还请亲家指导一二,转头加添一二,也是两家的敦睦。
贾母只觉着一口气梗住了喉咙,面上儿硬挤出来的笑意就有些寡淡,略考虑了半晌还是不肯多夸奖那一副恭敬模样立在面前的何家媳妇,只拿眼去瞥神采安静的非常不像话的王夫人,却没想到一贯还算有点子眼力劲儿的王夫人这会儿跟失了魂儿似的,心神都叫何家的嫁奁定住了,全没留意到婆母的眼色。
贾母叫王夫人气得抿了抿唇,那股子梗得她上不去下不来的气却俄然散了。反正她是阖府的老祖宗,便是娶个天仙儿返来也只能恭敬奉侍她。何家既然如许爱重娇宠女儿,今后自有她去跟王夫人打擂台,两边各有底气仰仗,倒也是家宅畅旺和蔼的前兆。
贾王史薛四家前后起家于金陵, 几代联婚, 说是同气连枝, 可内里的攀比反倒更短长些。王夫人嫁入贾家时, 贾家还如日中天,执金陵一地豪强之盟主, 王家已故的老太爷给这个女儿的陪嫁也就格外丰富,羡煞了多少人,也把先一年进门的贾赦原配比了下去。当时谁不说王家大富,不愧是多次接驾的人家,王夫人也一贯自夸在银钱上比姑嫂都硬气些。
这会儿比起同时而腐败时而胡涂的老子喝酒,贾琏更急着归去修书几封,好让何守备父子对自个儿更对劲些,免得被家里这些眼皮子陋劣又自视太高的亲戚婢仆带累坏了名声,舍得泰山和舅兄们不满。
正踌躇如何起笔的贾琏听着声音倒也不恼,随口就筹办叫这小丫头子先出去,一扭头却发明这丫头打散的是他用来揣摩易经卦象的五十茎蓍草。这会儿七零八落散在地上,竟是起了个卦象。
贾母忍着不悦才看了前五行,就晓得这何产业真是来索债的,公然是贾赦阿谁业障取中的亲家。良田、庄园、商店、财贿,便是王府郡主出嫁,抛开那些宫中所赐的面子物件儿,折分解银子都一定能有何家的丰富。如果这份票据再加添,他们荣国府定的聘礼又该当如何?怕不是要把家底儿都掏空了去,背面的小爷女人们也就不必说人家了。
征凶,贞厉,革言三就,有孚。
可嫁奁票据已经滚在了地上,王夫人再三捏紧了帕子, 也拉不下脸来开口, 暗中依着她眼色行事的赖大媳妇也有些手足无措, 一时屋内无人竟无人开口,静的落针可闻。
贾赦倒是故意想叫贾琏陪他喝一杯,好好拿今儿上房里诸人那副目瞪口呆的蠢样儿下个酒,却被贾琏脚底抹油直接跑了。
本来丫头婆子们凑趣,都说这回府里定下的聘礼,必能让还没过门的琏二奶奶在娘家姊妹姑嫂间好好威风一把,到时候大家称羡,嫁过来了也能早些晓得眉眼凹凸,估摸着也能乖顺些,让老太太省费心。现在一瞧,两房前后三位太太,竟没有一个能比上这何家毛丫头嫁资丰富的,连她的敏儿都叫比了下去,她们之前的心机岂不都成了笑话。
荣国府内这些年的糟苦衷儿并大房的难堪处境还是贾琏命人展转知会的何守备,为的就是让何家人有个筹办,天然早就猜到以何家的护短强势必然会好生给老太太和二房来一个上马威,只没想到何家家底儿竟这般丰富罢了。
贾母坐在上首眼神难辨,大房与二房的老爷太太们要么装傻充愣不言语,要么坐立难安不好开口,还是何家来的年青媳妇大风雅方走上前,哈腰将比普通挂轴都长些的票据拾了起来,回身看了一眼笑眯眯一团喜气的贾琏,才亲身将票据捧到了贾母跟前,含笑请她过目。
贾琏一起归去一起想,回到院子里直接就去书房里铺纸磨墨。今儿在书房里洒扫的小丫头子没想到他返来的这般早,还没来得及退出去,内心一慌,抱在怀里的东西就不谨慎散在地上,吓得身子一抖。
贾琏的八卦还是同姑父林海学的,一眼看去并瞧不出这是哪一卦,只是心口忽而突突的跳,令民气慌不已。翻出版来一比对,地上竟是兑卦九三。
敲打够了两个儿媳,贾母便和蔼的请何家的媳妇暂住,又叮咛林之孝两口儿设席接待何家来人,方方面面都安排的妥妥铛铛了,才借口身子老迈,让一向喏喏回声的儿子媳妇各自散去。
大吃一惊之余, 王夫人就忍不住想细心瞧瞧, 看上头都列了些甚么,免得这乡间人家不懂端方, 随便写些褴褛货或者一样东西拆成几份, 平白惹人笑话。不然她日也盼、夜也等,岂不是奉上门去让人打了嘴。再者一个申明不显的处所小官儿家的女儿也能有这很多陪嫁, 又把京里这么些勋贵世家蜜斯置于何地。
内心存了气,贾母一开口就先叫赖大媳妇出去瞧给何家老爷太太少爷女人们备的回礼,显是不想再留她在这儿现眼,赖大媳妇也羞得脸胀红,仓猝借机出去躲羞。等自家碍眼的奴婢退下去了,贾母才淡淡睨了何家的管事媳妇一眼,神采比方才进门时疏离了很多,倒是怪何家行事不铛铛,用心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