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一叠只侧重衬着了眉眼几处的墨宣，霍百里轻叹一回，道：“你们小人儿寒暄，我们这做先生的从未曾干与过，是也不是？”霍百里也晓得他这是因着有芥蒂方才感觉胤礽将水汜画了这很多来，似是让他捡看水汜品德，却也不知胤礽和胤禔是否看出些端倪，是以有此一语探听。
待晓得了启事，胤礽暗叹一回因果，午歇时分常与人说些悄悄话，倒叫水沐愈发喜好粘着他。
张家村的村民早后果制物一事亦得利很多，念着是贾赦一房的好，每得了时鲜玩意儿就收拢了由张地保娘子张韩氏并李庄头娘子李氏送来府里。
如此兜转一圈，贾赦因不肯与贾氏诸人太多便当，叫人赖上来，便让长随往那几人处道说贾姓家学有族报酬师，他一难堪人不好插手，却知有村庄私塾求贤若渴，愿为之举荐，那几人虽婉拒，张家村最后却也得了几位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坐馆授业，直叫当初做主将地卖给邢家姐弟的张地保被村人当作福星供奉起来。
水泽和水泊乐得瞧着水沐换了人去粘着，并不脱手相救，程毅故意有力，贾蓉被霍书安拦下，只胤禔在旁说着浇油的风凉话。
待胤礽从冥想中回过神来，霍百里已煮好一壶茶。
这师徒二人猜想不错，翰林中自有沽名钓誉之辈故意将那古籍订正一番，暗里里洋洋洒洒的注解篇章做了很多，只待得了天子答应，便可立名立万。迟疑满志的呈上御览，不想天子只翻了一二页，就将册本掷下，令人跪地听训，出了天子书房时，相互对望一眼皆是灰头土脸，倒是不必羞死。
“弟子记下了，这几日就抄给先生。至于翰林院中喜好咬文嚼字的，先生但是忘了我父亲先前说过已将那书册读过？如有翰林点窜了词句，也不知其抗不扛得住天下士子质疑。”胤礽言至最末，讽意昭然。
胤礽眨了下眼，挪到霍百里身边挨着人坐了，抬头笑道：“瑾安晓得先生们开通，不过是瞧着人风趣，总想让先生们也喜好，确是我能人所难了。”
胤礽笑容滑头，霍百里点头叹笑，水郅确切不会答应翰林擅专，更何况那人少时极推许百家争鸣之盛况，当今得了这古旧书册，必是非常宝贝，如有人借口避讳等要有窜改，怕是打错了主张。
水郅将人撵走便忍不住感喟连连，京中暴躁之气太重，须得有人镇上一镇。水郅策画着，亲身拟旨令翰林可将书册抄家去，与有识之士共论，又让张宁将水泱和水汜誊写的抄本送一份儿给方霍二人。
听得出胤礽言语中的欠意，霍百里也没不依不饶，只是抬手敲了人额角一记，随口问道：“那书楼你们筹措的如何了？刊印文籍制版可成了？”
先生们表情一向不好，即便得了珍册抄本也不过欢颜一时，直叫众门生也谨慎翼翼的端方起来，待涂之洲生辰这一日，各家有资格前去道贺人家的小儿齐齐磨着家人往书院告了假。
因世人小聚经常谈及书楼筹措诸事，霍书安便也被请了来，霍书安是霍青亲身举荐给世人的，这一干天孙后辈自是不会萧瑟他，只是霍书安坚信霍青必会风景返来，恐怕自个儿生出不该有的心机，行事极其禁止，又念着胤礽等人熟悉几载，他为厥后者，故而言语向来未几，常同贾蓉坐在一旁仔谛听着世人言谈，心下渐渐揣摩。
张家村中私塾里的几位先生原是奔着荣国府去的，因胤礽在松瑶书院读书，便拜托到几位在松瑶书院为师之人身上，方森杰这几位同门虽有愿以进士之才为人师的淡泊名利之心性，却也是食人间炊火的，碍着亲旧名头不好推拒，未难堪胤礽，只叫人传话给方森杰。
胤礽盘坐案前，提笔沾墨，落笔无疑，笔转悠蛇，竟似一笔呵成，又简朴修整几处，不过半晌就收了笔。
方森佳构为一干人等中最年父老，昔日也经常为几位朋友办理些琐事，不过，既是同门中极靠近的师兄弟，脾气自也类似，听过侍从传话，便叫人去寻霍百里拿主张。
胤礽并未假作不知其深意，用似是而非的话来敷衍，沉吟半晌，方道：“是弟子气度还不敷宽广。”听了人胡言乱语就忍不住要驳斥一番，只是念着现在不好树敌，才在内心头骂了人去。
“你夙来行事稳妥，我们也不再多说甚么，”霍百里笑了笑，道，“这几日你且瞧瞧可有入眼之人，如果不耐烦，歇在家里，或来我这里练几笔划。”
霍百里这书房中早有备下容小儿描红抄书的长榻宽案，正与半月前霍青为他换的红木书案并列在窗畔。
投桃报李，都念着对方的好。贾赦常常想起就忍不住嗟叹一回，在衙门办差也愈发如此行事，在上官同僚间分缘愈发的好，直叫贾政恨不得每日都窝在家中不动。
霍百里还道胤礽如起初为水泱作画时普通做了热热烈闹的画来，不想这一回竟是如此简朴，见胤礽抬眼笑看过来，暗道小人儿多变，起家垂眼去看，只见素白棉宣上墨线纤纤，团坐于竹筏上的少年，度量连弓弩，微敛首，抬眼望过来。
“要刊印的书册倒是定了，就是我父亲等人奉上的文籍，只待翰林院订正。这制版字体，我们想着要制了与众分歧的来，倒是还没敲定。”胤礽也有点儿忧?，这一番说与霍百里倒有几分存了讨主张的意义。
贾邢氏瞅着浑厚人奇怪，想着大房库房里头几匹半新不旧的料子白放着糟蹋了可惜，叫婢子去捡出来让二人带归去给村里新建的私塾里头的门生裁了衣裳。
席间几姓公侯瞧见了方霍二人很有些难堪，上回书院那一闹，几姓被送去书院的后辈又被直言回绝很多，世人正为松瑶书院待氏族后辈刻薄而暗恼，瞧过松瑶书院主事奉上的手札，只觉面上红白之色难掩，往书院又送了好些笔墨茶饮并些锦缎道说束脩，幸亏书院主事未曾回绝，不然现在倒是无言见这应了诸人拜托作保之人。
胤礽本想做烦恼模样，何如眼一弯就笑了起来，好轻易止住了，道：“那瑾安就借先生案笔一用。”
人常忆幼时孩童日，自是有理，小小孩童犯了错，若诚心道歉，常长辈与小友被谅解，可一旦长成少年，一旦与人起了争论，长辈仍会宽而待之，有错则耐烦说理，无错则欣喜安抚，而那平辈儿人，心智未成，少不得依凭了诸人喜乐从之，那等自小被娇宠的口无遮拦惯了，戳心言语伤人无形，过后还要笑人脆弱，少不得有人就此钻了牛角尖儿。
方森杰送走一干同窗旧友，转头见霍百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皱眉上前将人手中书册抽出，诘问：“那几个闹腾的短长的小子，学问和文章虽是文斌和景杭等人掌眼挑的，品德脾气倒是师兄做的保，现下书院被折腾的乌烟瘴气，师兄不该有所作为？”
公然是一双都雅的眼。霍百里批评一回，听胤礽在旁道说请指教，只道：“如此便好。”非他敷衍对付，实在是他这弟子得天独厚，笔法虽无甚夸耀之处，但若说窜改了一分，则必将伤了画的构架，竟是只如此才好，就如这小人儿，常常做事总有事理，虽说玉上有瑕，偏只这模样让人又怜又爱。
霍百里听胤礽提了翰林院，哂笑一声，道：“你这几日无事时将你家那些书册的抄本抄来一份给我，翰林院那些个喜好沽名钓誉之人少不得要逞一逞威风，将古籍改得脸孔全非。”
程杰自出世就未曾短过银钱，对黄白之物并不看重，听过程毅言语只一笑置之，倒是恪王水臷起了心机，叫他庄子上的人网罗些村人制物来买，见撤除各种耗损还当真挣了银钱，想他暮年行差就错，今后子孙出息必是比不得另两位兄长，他舍得下自个儿脸面与天子臣工周旋，却不肯子孙受这份罪，而现在贵勋人家得了天子准予长进的旨意，皆规整着自家后辈，他就是再舍不得独子水沐刻苦，也是不能再行放纵之事了，当命令人制了帐本来，亲身教诲水沐。
方森杰捧动手上书册，回想那日霍百里肃容遁词，悄悄一叹：他当时怎的就信了霍华星的言语？明显此人素行不良！嘴上说着不在乎，本日特特将人拘在屋里又是个甚么意义？
霍百里的书房与方森杰处只一墙之隔，内里安插大同小异，不过是坐卧椅榻皆为硬木所制，上头只铺了薄裘并桑蚕丝锦，霍百里与胤礽正各据屋中一角闭目打坐，玉质雪狐散着茉莉花香，寒烟袅袅。
“再等等罢，莫要藐视这些个孩子，许是过几日就都自个儿觉悟了。”
胤礽恨得牙痒，却实在不知如何对于这般稚弱孩童，只得在家躲了两日，正巧张家村张地保宗子张岩来府上送东西，便将他宿世曾见过的几样取巧玩物说给了人。
霍百里看了眼因一口新茶而满足喟叹出声的少年，也不计算胤礽疲懒得连伸谢都要将数事攒在一声谢里头，只叹问一声：“何必同那一干人置气？”
“不是另有皇上嘛。”
松瑶书院中，避无可避的豪门士子被新近退学的几姓后辈挑衅到面上，争斗间各有露怯，不一二日便大多都消停了，诸人年纪虽小，却也知廉耻，只一二少年意气上头，不依不饶，竟暴露些狠意。
世人往宁国府也去过一回，却默契的不撮要胤礽做东宴请一事，胤礽未曾在乎，贾赦与贾邢氏却替他感觉委曲，何如有人整日里盯着他们这一房的动静，请一二夫人来略坐倒是无事，蜜斯公子但是不敢请来。贾赦整治过底下主子，挨着贾史氏到底也没法儿真格儿的垒了高墙隔了两府去，只得在旁处赔偿胤礽一二，而贾邢氏每日里必绞尽脑汁的备了新奇物什让胤礽带去集会，胤礽也不推拒，更是顺水推舟的叫匠人依着贾邢氏的动机制了一干精美玩器，连同张家村人奉上的野趣之物放到贾赦给他的商店中，得的收益回赠贾赦与贾邢氏，直让胤禔笑他借花献佛。
这一日西宁王府前可谓门庭若市，霍百里被方森杰拉了来，瞧见被胤礽领来同他施礼的霍书安，叹一回霍青兄弟面貌肖父，偏头觑着无人瞪了方森杰一眼。
在旁紧盯局势的先生们脱手将人分了开，对未能尽早脱手懊悔自不必说，待胤礽等人重回书院，跟着听了几日礼义理律，很想再乞假躲上几日，上了前瞧着先生们凌厉的眼神终是换了贤人词句就教。
程毅与恪王水臷家的水沐年纪尚小，对这些事不过一知半解，只将话记下带回家与长辈言说。
水沐虽有父母宠嬖，然自打他落地耳入耳的、面前看的，很多都是勾心斗角，脾气天然不会是糯米团儿普通，先前不过是用心闹人，待胤礽躲了两今后再见，直道觉得水沐有个双生兄长。
霍百里并不介怀胤礽在他面前暴露刻薄言语，倒也不忘泼点凉水让人沉着：“那贾恩侯能够扛得住一干翰林非难？”
胤礽得了霍百里的赞，笑得高兴，起家拿了先前带进屋来的挎包，取出一摞墨宣来，奉到人面前，笑道：“先生看我本日所做但是集了之前所长？”
胤礽也不恼，笑眯眯的等着世人打趣声稍消，背了串账目给世人。
二人对坐，胤礽接过杯盏，笑道：“多谢先生。”
水沐被水臷压着学经济之学，只觉苦不堪言，瞧见胤礽的时候忍不住眼中就有了怨气，这如果个青年男儿，胤礽需求好好整治了人，偏这么个似软玉雕成的精美孩子，胤礽听着胤禔笑他要做孩子王的话，仍忍不住哄了人将启事说来。
世人听过极是惊奇，水泊和水泽身为王府嫡长自是早就打仗了银钱之事，瞬息勾算一回就发觉胤礽那铺子本日所赚银粮竟是抵得上书楼购买制书纸墨的数量，顿时有些意动。
胤礽等人借口暑热告了假，每日里倒也没闲着，趁着朝晨暑热未起，结伴往各府上去小聚，边繁忙书楼将刊印书册之事，边抄书、辩理、论策、联句，也是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