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见此形状,少不得交口奖饰。一时由全福太太替大女人盖上了红盖头,银瓶儿银碟儿两个贴身大丫头扶着出门拜别尤老太太、尤子玉并陈氏佳耦,便被陈桡背着上了花轿。
蓁儿闻言,忍笑应是。一时去了,公然将尤三姐儿的叮咛细细申明,那门上堵门的本家爷儿们并小子们也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纪,正值爱说爱闹爱起哄的时节,闻听此言,少不得轰然应是。
一时见过了尤老太太并尤子玉佳耦,便引着贾珍并大女人至祠堂祭拜了祖宗先慈,厥后尤子玉并尤家本族男丁陪着贾珍说话儿,陈氏便拉着大女人的手儿进了尤老太太上房。屏退摆布,先是问了宁国府住得可好,贾珍待她可好,亲戚妯娌们可都好相处,丫环婆子们可都勤谨听话……
陈氏闻言,不觉怔愣了半日。旋即回过神来,少不得捧腹大笑道:“哎呦我的老太太,我前儿那些话不过是打趣话。那里真能那么做呀。别说大喜的日子不好触霉头,便不为着这些,人家是美意美意上门添妆来的,何况又是大女人的远亲娘家——我们就是不看僧面,也得照顾着大女人的颜面,哪能说捆就捆了呢。”
陈氏听了这话,忙开口笑道:“哎呦我的老太太?岂不闻前人有一句话,叫做预先取之必先予之。我们不喜吴家的为人,倒也不必白白的送了把柄与人拿捏。老太太您想想,现在吴家的人是眼红大女人嫁进了宁国府,想要攀亲论戚的。可这攀亲论戚,如何也绕不过我们尤家去。我们何不先做出一副漂亮的模样儿,只等着吴家登门赔罪,伏低做小,到时候老太太想如何拿捏吴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何必当着世人的面儿闹得那么短长。俗话说家丑不成传扬。大女人才嫁到宁国府去,恰是立威立德的紧急关头。我们身为娘家的,可不好替大女人添乱呐。”
大女人闻听此言,不觉羞得垂下臻首,面色绯红。世人见状,少不得又是一阵凑趣嬉笑,当中便有已经嫁了人的年青媳妇子笑言说道:“哎呦呦,这会子就害臊了,比及后儿正日子入洞房,可如何好呢?”
陈氏闻言,好整以暇的喝了一碗汤,口内嘲笑道:“想要做个四角俱全的亲家很难,想要找茬肇事儿却再轻易不过。来日方长,吴家会不会再行不义之事,他们说的可不算,全看我们罢了。何况从老太太的口风儿中能够推之,吴家人行事向来放肆粗鄙,只要两家有了来往,我们还愁没有借题阐扬的余地。”
大女人容色绯红,低垂着臻首一一的应了。陈氏见状,也晓得大女人进门这几日临时没受委曲,不觉放下一半的心。又拉着尤氏问了好些闺阁私密话。尤老太太先是耐烦听着,目睹两人说的差未几了,便开口提示尤氏要好生奉侍姑爷,更要不时记取帮衬娘家如此。
陈氏一番策画计算,尤家母子天然不得而知。目睹陈氏说的斩钉截铁,尤老太太与尤子玉只得相视一笑。尤老太太思忖半日,方才向陈氏发起道:“既然事已至此,倒也没甚么说的。只是依你看来……我们要不要同你哥哥商讨一番。毕竟你哥哥八面小巧,办事机灵。倘若他能给我们出个主张,我们也不必担忧了。”
次日一早,梳洗毕,至老太太上房存候。固然本日并无要事,然尤家高低还得预备明日回门之事,陈氏身为当家主母,仍旧劳累整日并不得闲儿。
尤三姐儿与尤家三房两位女人的吵嘴之争并未轰动上房。里间儿陪坐的众女眷们见状,也都笑着装点承平,酬酢些吉利趣事。忽而闻得外头爆仗爆响,鼓乐齐鸣,世人都齐声笑道:“这是催妆步队抬嫁奁还家了。”
尤老太太闻听陈氏的分辩,不觉沉吟思考。
陈氏见尤老太太殷殷叮嘱,便不再插话。只等着尤老太太说的口干舌燥,倦怠乏累时,则起家笑道:“老太太惦记取大女人,这几日夜里都未曾好睡。今儿一早更是早早地便起来了,只不住的瞅着自鸣钟盼着你们回门。何况又说了这么一会子话,想是乏累了。莫不如好生歇歇,我先带着大女人回我房里说话儿罢?比及了午膳时,再过来寻老太太?”
一句话未落,世人都掌不住笑了。也有面子薄的未嫁女人们忍不住满面娇羞的握起脸来轻啐出声。那先头儿打趣的年青媳妇子见了,更加兴头儿的调笑开来……
陈氏闻言,不觉得然的笑道:“这不值甚么。我不过是打发了潘佑梁同他们说了几句话,提示他们当日因着吴氏去了他们家登门讨嫁奁一事,两家闹得颇不镇静。不说老死不相来往罢,这几年也是实在没有走动的。大女人也是以很有芥蒂。我是美意提点,恐怕他们此时贸冒然登门,不但不能起到攀亲论戚的结果,反而激起了大女人的恶感,觉得他们是来肇事的。到时候事情可就不好回转了。是以我便请他们将添妆留下来,由我放到大女人的嫁奁里,先跟着嫁奁抬到宁国府去。比及了三日回门的时候,我再寻个空儿同大女人细细申明……这事情总得渐渐来不是?总不能他们说断绝来往就断绝来往,说要攀亲论戚就攀亲论戚罢?大女人虽是慈悲心肠和软人儿,但也不是泥捏的菩萨,哪能一点儿心气儿都没有。他们听了我的话,也觉着我的话有事理。以是便留下了添妆之礼,还对我戴德戴谢的走了……”
贾珍闻言莞尔。因晓得出题的乃是陈子璋最喜好的尤家三女人,也不觉得意。只好拱动手告饶,又命人奉上丰富的红包。
陈氏可不想自家辛辛苦苦筹划忙,反为别人做了嫁衣裳。既然会有这个隐忧,与其藏着避着躲着,莫不如趁着这个档口儿挑破了饭桶。到时候也省的吴家人巧舌令色,背着他们到大女人跟前儿磨嘴皮子说废话儿的讨人的好儿。
陈氏见状,仍旧小意的奉侍着尤老太太退了簪环,躺在床榻上略歪着小憩一回。这才引着大女人出了上房回至正院儿。因命春兰献茶毕,同大女人闲话一回,方才提及吴家世人过来添妆一事。
里间后代眷们见了,这才同意叫大女人穿戴换衣。一时换好了凤冠霞帔,站在妆镜前。世人少不得面前一亮。盖因大女人长得虽不比二姐儿斑斓,三姐儿明艳,但其胜在面貌端庄,气质沉稳。这会子按品服打扮了,更是显出七分雍容气度来。
尤老太太年龄已高,何况这两日实在折腾的狠了,现在也有些哈气连天。闻听陈氏所言,只感觉体贴备至,顿时便应了。
两方人马簇拥在门前嬉闹对峙了一会子,陈桡估摸着时候差未几了,又笑着索要了一回红包,这才命堵门的小厮们抽了门栓。顷刻间守在门外的迎亲步队簇拥而进,大师相互相互酬酢了几句,簇拥着进了尤老太太的上房。
正嬉闹时,蓦地闻听蓁儿出去回话儿,只说宁国府的迎亲步队已经到满口了。
陈氏闻言,心下暗笑,口内则道:“这个事情也不难。只等着明儿忙活完了我们家大女人的回门之事,我便回家一趟,同我哥哥说一声罢了。”
外头迎亲的贾家世人见了,也都晓得此乃题中应有之意。全都轰笑恭维的顺着门缝塞红包,软语利诱的哄着世人开门。更有一干轻浮爱闹的小子们暗搓搓的记下了尤家门房难堪人的步调,筹办比及自家女人们嫁人时,也这么难堪新姑爷。
这也不怪陈氏斤斤计算锱铢策画。实乃民气难测,长日相处下来便是舌头另有碰到牙的时候。何况陈家与大女人并非远亲血脉?
这一日的热烈喧哗自不必多说。只说玄月初六乃是大女人结婚的正日子。是日一早,大女人早早便起来打扮打扮。二姐儿、三姐儿因与大女人的友情好,便也早早的起来陪着。
次日便是三朝回门,贾珍佳耦早早儿的便备好了回门之礼,登门拜访。
一句话落,还是满面顾虑的问道:“只是到时候,倘若吴家不肯同我们撕破脸,那可如何办呢?”
彼时尤子玉早已等在家中,且沐浴焚香,非常正视的穿戴安妥。闻听回事人回说姑爷与女人回府,竟亲身迎到二门大将贾珍佳耦接入大厅。
大女人闻言,羞怯的点了点头。刚要起家,便被尤三姐儿按住了肩膀,笑言道:“急甚么,这不是还没到时候么。好歹也得等我们大姐姐出几道题目,难堪难堪大姐夫才是。”
尤老太太因着前番讨嫁奁一事,实在腻歪了吴家,何况自从吴家老太爷去了以后,吴家早已不如当年之盛,尤老太太深怕吴家是以攀附了自家与宁国府,恨不得立即同他们断了干系才好。
尤老太太闻听陈氏这一篇话,心下便有些大不安闲。因说道:“这么说你那日都是哄我的话了?这劈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亏我还那么信你。”
陈氏洛里啰嗦的说了这一番话,因又笑道:“还好老太太今儿提示了我几句。要不然我可真把这事儿给忘了。到时候过了三朝回门,又不晓得大女人多迟早才气返来,倘若吴家此时来人,我可如何答复的好呢?”
尤子玉听了这话,不觉心下一动,忙开口说道:“既是这么着,我们也不必急着同吴家的人联络。便等着过些日子再说罢。且不要惊扰了姑爷回门的好日子。”
尤子玉闻听陈氏如此说,少不得感兴趣的问道:“既是这么说,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如何应对的,怎地他们这几日竟真的消停下来了?”
尤老太太与尤子玉听了这话,也都笑了笑。尤子玉因说道:“这话说的非常。只是明儿三朝回门,倒也不好同大丫头说这事儿。还是等着今后再说罢。”
陈氏见状,持续笑道:“老太太再想想。因着前些年吴家过来争嫁奁的事儿,大女人对吴家但是心存芥蒂的。现现在两家还没来往,大女人天然都不睬论。可吴家与大女人好歹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情。上有远亲的外祖父外祖母健在,只要吴家先做出悔不当初的模样儿来,大女人那么个慈软人儿,当真就能恨到老死不相来往?到时候非论大女人是因着交谊,还是碍驰名声,都不会当真断了与吴家的干系。如果我们尤家只一味的同吴家作对,到时候岂不是要堕入被动。还不如趁着此次机遇,故作风雅的先退一步。我再叫人将吴家贪慕虚荣恬不知耻的丑事满长安的鼓吹开来。届时理亏的可就不是我们尤家了。到时候吴家如果再不见机,我们尤家只要随便抓个把柄,再次撕罗开来,即便再闹个老死不相来往,莫非外人还能说是我们尤家的不是?恐怕都会说是吴家人本性难移,不堪为姻亲嫡长罢了。”
陈氏闻言,非常无语的看了尤子玉一眼。想了想,方才说道:“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倘或吴家的人盘算了主张的要攀附大女人,攀附宁国府。那也不是我们能挡得住的。毕竟只要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事理?依我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情,还得尽早奉告大女人才是。”
尤三姐儿见状,只感觉太不纵情,少不得撸胳膊挽袖子的亲身上阵——幸亏她还记取贾府爷儿们于诗书上并不精通,因此并没有在此一道上难堪人。不过略出了几道后代耳熟能详的急转弯题目,改头换面的写将出来。饶是如此,仍旧磨缠的贾家世人挠头不迭。当中便有人笑向贾珍道:“好个刁钻的小姑子,此后可够你受得了。”
陈氏见尤老太太与尤子玉再三再四的对付塞责,不觉得然的挑了挑眉。倒是没多说甚么。
说罢,乃命人送纸笔来,且叫大女人出几道题目。大女人才学平常,不过略出一题应景儿罢了。
“……再说我们如果当真不分青红皂白的捆了人扔到荒山野岭去。那吴家人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候别说安生的办完大女人的婚事了,只怕他们当真能做出上门肇事的行动来?倘或是以传将出去了,外人也会说是我们的不是。到时候可真就是满长安的人看我们尤家的笑话了。”
但见请来打扮的全福太太满面堆笑的在大女人的脸上抹抹画画,大女人已经严峻的一方手帕子都要绞烂了。尤三姐儿见了,少不得又是一阵调笑打趣,弄的大女人愈发的忐忑难安。
贾珍乃命人奉上正三品的凤冠霞帔,由全福太太亲手接过送进里间儿。贾珍等人在外头,隔窗念了好几首催妆诗。全福太太见状,因笑道:“吉时快到了,大女人且换衣罢。”
厥后如何到了宁国府,如何拜六合父母,如何入洞房,尤家这厢天然不能亲眼所见。尤老太太与尤子玉、陈氏还得忙着筹措喜宴,接待来宾堂客。闹吵吵又是一个白日且不必细说。
尤氏母子闻言,不觉恍然大悟。尤老太太这才拉着陈氏的手儿,满面堆笑的说道:“还是媳妇儿的脑袋聪明。我就没有想到这些个弯弯绕。”
尤三姐儿闻言,倒是兴头的一蹦三尺高,忙的起家说道:“这么早就到了?可见我们这位大姐夫还算是个用心的人。只是到得早了也没有效,快快去叮咛门上的人,务必把人给我拦住了。不到吉时,不准放出去。”
只说至晚客散时,尤家上高低下皆神疲力倦,只不过在尤老太太上房略坐了一会子,便各自散了回房安息。
至晌午用膳时,尤老太太忽的想起一件事儿来,不觉笑问陈氏道:“前些日子意欲借着大丫头的婚事上门肇事的吴家,你说要给他们一个经验,将他们全绑了送进荒山林子里去净饿上几日,只叫他们再不敢登尤家的门儿。到现在可都放了?”
另有一点陈氏却没明说——既然两家都算得上是大女人的娘家。无妨以此做个对比。到时候一家除了打抽丰扯后腿甚么都不会,另一家倒是大女人能够风风景光立品公府的保障。只待天长日久,大女人即便是个木头人,也该晓得至心近着谁远着谁才更有好处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