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可不晓得尤三姐儿这个节骨眼儿上另有闲心想别的。闻听张华是听了族中学子的调拨才学的打赌逃学,不觉恨恨的骂了几句。又见张华神采仓促,面庞忐忑,也觉着有些不幸。便也住了口。乃命庄上的仆人摆午餐来。

只是目睹邱氏当着世人的面儿痛哭流涕,张允也是唉声感喟愁眉苦脸的模样儿,陈氏少不得也想起赵家那死鬼还去时,她在赵家过的艰巨,张家佳耦仗义执言的情分。

张允佳耦早就晓得尤三姐儿人小主张大,却没想到尤三姐儿竟然如此老道油滑。一席话下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软的硬的都有了。直叫张允佳耦想要辩驳,都不知该从那边下口。

尤三姐儿又问了些家学上的平常之事。张华一一的回过。

陈氏站在里间儿,隔着帘子将张华劈脸盖脸的好一通骂。又说待会子家去后,务必请张家佳耦亲身登门说道说道……

张华满面羞惭的站在外头,先还唯唯应是,后闻声陈氏口口声声要退婚,乃至还想劈面同张家佳耦说个清楚,立即吓着了。忙的跪在地上连连赔罪告饶,只说本身当真晓得错了,此后再不敢了。还请婶子谅解一回。又说他也是比来两个月在学上,跟着族中的人学的打赌,原只是贪个新奇,并没有聚赌成瘾的意义。本日乃瞧见王瘸腿儿如此丧芥蒂狂连妻女都不顾,他也引觉得戒,此后再也不去了……

陈珪向来不在此事上坦白三姐儿。现在见问,少不得开口说道:“……择定了六皇子殿下和七皇子殿下为钦差大人,赶赴蜀州措置赈灾抚民事件。六皇子殿下先前办过江南一案,经历老道,七皇子殿下素有仁爱之名,也是体恤下情的。有此二人前去赈灾,必然能万事全面。何况蜀州乃膏腴之地,又有十大粮仓之一的永济仓在,民生富庶,存粮颇多。只要本地官员不是猪脑筋,肯开仓赈粮,安抚哀鸿,到时候六皇子与七皇子去了,也不过是向官方百姓揭示一番朝廷仁义,贤人仁德。比拟起我们去江南那一遭儿,这一趟竟是全领功去了……”

现在在蜀州所见的这些哀鸿,固然也都身形肥胖,但是观其肤色举止,同两江哀鸿大相径庭。更别提当中几人名为百姓,却在晓得他们的皇子身份还能当着他与七弟乃至蜀州官员的面侃侃而谈,诉说朝廷如何仁义恩德,他们如何戴德戴德,言辞诚心处,听得夙来断念铁肠的六皇子都不免动容……

尤三姐儿便向陈珪说道:“娘舅先同贤人回城,我们女眷在后,又做马车又不能折腾,此时同去岂不是扯了后腿?便叫庄上的主子护送我们回城也就是了。”

张允看了眼瘫坐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形状非常不堪的儿子,又是心疼又是讨厌的皱了皱眉。因说道:“他既然不想读书,身上又没个技术,连我这身服侍农户的本领都没学过。将来天然只能出苦大力。打明儿起,便叫他去船埠上搬货做苦役——”

尤三姐儿非常不喜的皱了皱眉,筹办转头抽出空儿来,也弄个学规学纪来清除家学民风。务必不能白白花了银子,既没培养出好人才,反而勾的大师更往坏了学。

一句话未落,邱氏顿时大吃一惊。忙的搂住张华心疼的道:“这可如何使得。华儿才多大年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那里吃得了这个辛苦。老爷这么着,岂不是要逼死了他么。”

族学但是一族立世之底子。现现在陈徐两家共建的族学才过了几年,就已经如此废弛下去。长此以往,恐怕又是个书中的贾家属学罢了。

尤三姐儿听着张华一席话,心下微动。顿时开口扣问张华口中的族中之人都是谁。

一时陈珪与贤人去后,陈家女眷方才清算安妥了回城。陈氏母女因想着要与张家佳耦商讨张华之事,便也留在陈府。又打发了小子去张家传话儿。

但是七皇子身份高贵不究竟务好乱来,六皇子却并非如此。临时不提他自入朝当差后,经手过多少实事。便是去岁同陈珪一道儿下江南施助哀鸿,他也见过陈珪是如何帮手本地官员办事儿的。

陈氏方才那一番言辞也是气的急了,以是一时打动。当然也有尤家大女人嫁到宁国府后,尤家女眷们经常言三语四的说着风凉话,调拨的陈氏常常动气的原因。

七皇子虽有贤王仁义之名,然他因着年事尚轻,常日里向少参与这些实务之事。目睹如此,心中非常对劲。更是连连奖饰本地官员,只说回京以后必然会替本地官府向贤人请功。

陈家世人见状,原还气张家不能好生教养子嗣的。这会子倒也不好说甚么了。那张允之妻邱氏又拉着陈氏的手儿,淌眼抹泪的诉说两家昔日情分,感念陈家对张家的拯救之恩,又说张家现在的家世家世,原也配不上二姐儿如此。然邱氏口内这么说着,一举一动却都是不想退婚的意义。

却本来六皇子殿下与七皇子殿下带着赈灾物质一起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到了蜀州之地,本地官员闻听驿站奏报,马上摆酒唱戏的替两位钦差大臣拂尘洗尘。筵席如何大富且不必多说,席上六皇子与七皇子扣问赈灾之事,本地官员也承认他们早已奉朝廷诏令开仓赈粮,安抚百姓。以后更是引着六皇子与七皇子到了收拢哀鸿的处所一一查访。只见内里哀鸿非论吃穿还是气色都很不错。与之扳谈时,更是口口声声奖饰陛下朝廷以及本地官府,其戴德戴德之言辞,的确叫人听得热泪盈眶。

陈珪想了想,觉着三姐儿的建议乃老成之言,当即点头应了。

六皇子可不信仅仅差了千里之遥,两地百姓竟然能有如此不同。即便是提“富庶膏腴而后民方知礼”,那素有鱼米之乡的两江之地莫非还比不过蜀州?

只听张允嘲笑道:“畴前就是对他太好了,以是才纵的他不知辛苦,一味妄图吃苦。跟着那起子下贱东西学,本日只是打赌,只怕明日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到时候再想管束他都晚了。何况既是要好生经验他,天然是要他刻苦的。莫非还要他纳福不成?”

陈老太太闻听此言,也跟着开口规劝。只怕累坏了张华。

张允也是见了陈氏确有退婚之心,又知两家家世今已不配,方才想下一剂狠药治一治张华,趁便也以退为进,临时堵了陈氏要退婚的口风儿。但张华乃是他独一的儿子,他又那里真舍得废了张华。闻听三姐儿如此说,张允少不得问道:“我从藐视着你们姐妹长大,也晓得三姐儿你的主张多。既是这么着,无妨三姐儿给出个主张,可好?”

尤三姐儿见了,皱眉便道:“张伯父想要管束张华哥哥的心机是好的。我也信赖张华哥哥赋性不坏,只是听了人的调拨。不过伯母的话也对。张华哥哥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何况这个年事恰是长身材的时候,倘若累坏了坐下病根儿,反而不好。不知张伯父感觉三姐儿这话可对?”

陈家世人因着方才一席闲谈,也都晓得了张华逃学打赌之事,内心都不大痛快。只是她们同张家的干系比不得陈氏同张家的干系,因此只能好言相劝,叮咛了张华几句。然心底里也都有了退亲的筹算。

世人闻言,不觉吓了一跳。忙问朝中有何急事。陈珪面色沉吟的道:“蜀州急报,旬日前有地龙翻身,糟蹋了无数生民。朝廷须得告急筹办赈灾一事。”

现在且不言此事。只说陈珪下朝回家后,陈氏母女因着退婚一事尚且未走。尤三姐儿这个专爱探听朝廷意向的少不得开口问及赈灾之事。

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顿时镇住了堂上世人。即便是陈氏都没想到张允竟然另有这等“大义灭亲”的主张,不由自主地问道:“那依张家兄长所言,该如何惩戒这小子?”

岂料这一放心,便叫六皇子查到了蜀州官员贪墨永济仓赋税,却假借赈灾之事乃至冒充哀鸿欺瞒钦差欺瞒朝廷,更兼杀、人、灭、口的惊天大罪!

如此陈张两家因着不测发明张华打赌而生的想要退婚的一番风波,便在尤三姐儿的三言两语下临时搁置了。

张华被陈氏母女撞破了逃学行动,早已又羞又愧,闻听陈氏有退婚之意,更是又惊又怕。现在且见父母如此绝望,顿时忍不住的瘫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六皇子可还记得他客岁在江南赈灾的时候儿,所见过的哀鸿百姓何其怯懦木讷,因着连日吃不饱睡不好的原因,大家都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远远看上去都跟骷髅似的,还都是脏兮兮的。厥后得了朝廷的施助,即便是心下戴德,口内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的叩首,额头磕的都见了血了,却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口内奖饰的陛下万岁朝廷仁义还都是本地官员为了奉迎儿现教的。

“……不是我这当婶子的嫌贫爱富。只是我好轻易养大了两个闺女,总不好眼睁睁的把她往火坑里推。”陈氏说罢,不觉又想到今儿在大德昌门口儿瞧见的那一幕,顿时心惊胆战的道:“因着我们两家是旧友,我原不挑你的家世家世,可你这么不长进,我可不想十几二十年后,你赌的红了眼,将我的闺女外孙儿卖了换赌本的……”

陈老太太心肠最是慈悲不过。闻听陈珪此言,少不得口内念了几声佛,道了千百句可惜。又催着世人收整一番坐车回城。

第九十六章

张华原就是个怯懦怕事的性子。闻听此言,先还不太情愿说,又怕尤三姐儿见怪,只得硬着头皮报了几个名字。

这厢陈家世人听了尤三姐儿的说法,也都深觉得然。深深受了惊吓的张华更是连连点头,拥戴不已。

面前的这些所谓哀鸿,固然同本地官员共同的很好,演技也不错。但是坏就坏在当日同他们说话的那几小我太能说了——

尤三姐儿便晓得,必然是陈珪去岁下江南,得空顾及家学的原因,导致学风渐坏,上学的人也都垂垂疏懒了。

只得硬着头皮承诺了。

一时吃过了午餐,因陈珪还要接待诸位朱紫的原因,陈家女眷们并不敢往外走,只在配房里说了会子话。便见陈珪仓促而来,面色凝重的说道:“原还想我们一家人好生乐呵一日,却未曾想朝中有八百里急报入京,我须得同朱紫们一同回朝商讨要事。我们这便回罢。”

张允在旁,也是满面怒容的呵叱连连,要不是这会子还在陈家,不好过分。他连亲手打人板子惩办张华的心都有了。

张家佳耦闻听陈家仆人所言,忙仓促而至。到了陈家以后,得知张华所做之事,张允之妻未等旁人开口,便哭着上前不竭捶打张华,口内只骂道:“叫你这小子不学好,你也不看看我们家现在是甚么景况儿,辈子只盼着你能出息了好光宗耀祖的。现现在你不但不能好好习学,反而跟着那起子下贱东西学的逃学打赌,你如何对得起你爹爹,如何对得起张家的老祖宗,如何对得起二姐儿……”

六皇子是以生了疑虑,总感觉这当中有甚么不对的处所儿。不过看着蜀州官员与这些个“哀鸿”的行动,以及每日环绕在蜀州驿站的那些探子们,他又不想打草惊蛇。以是他面上不动声色,也不回绝这些个官员请席吃酒的聘请。

张允见状,少不得开口说道:“mm这话所言极是。现现在这牲口跟着那起子下贱东西学了些不好的弊端在身上。恐怕就是我们压着他回族里读书,他也不能放心的。既然如此,莫不如给他个经验。也好叫他晓得晓得世道艰巨,读书不易。如若此次以后还不晓得改过。我也不能害了二姐儿,我们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

邱氏听了这话,目睹张允气的面色乌青,倒也不敢再替儿子讨情的,只能搂着张华不竭的哭。

说到这里,尤三姐儿顿了顿,且看了一眼张华,又说道:“至于伯父所说的叫张华哥哥到船埠上做夫役的事情,为了张华哥哥的身子骨儿,天然是不成的。不过叫人带着张华哥哥往船埠上走一遭,见一见费事人家的平常糊口,也是能够的。趁便也叫人带着张华哥哥满长安城的赌场都走一遭,往那些烂赌鬼的家里也都走一遭。看看人家的妻儿都是过的甚么日子。倘若张华哥哥见了这些,还能放心逃学打赌,闲逛浪荡,那只能申明张华哥哥本性如此。他既然打从心眼儿里就没有灿烂门楣照顾妻儿的心机,想必伯父伯母也不会见怪我们陈家悔婚之事了罢?不过伯父伯母但存候心,即便我们两家的婚事不成了,也是旧友情分。我们姊妹二人同妍姐姐更是闺蜜之好。两家的来往是千万不能断的。”

但是陈珪这话还是说早了。他没有想到仅仅是半个月后,从蜀州传返来的弹劾奏疏便打了他的脸。

尤三姐儿闻言,笑眯眯说道:“张华哥哥因父母疼宠,从小到大是没吃过辛苦的。因着他要读书的原因,也未曾跟从伯父学习稼轩之事。竟使得张家家传的技艺到了伯父这一辈就无可传,也实在可惜。现在既要使他明白世道艰巨,不如伯父领着张华哥哥夏天服侍农户,既能使得张华哥哥学一门技艺,也好叫他明白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他本身只要辛辛苦苦的赚了心血钱了,想必也不会尽情华侈。毕竟惯赌之人,多数好吃懒做。张华哥哥如果晓得勤奋辛苦了,想必也能晓得好好读书了。”

蜀州官员本来还惊骇六皇子的铁面之威,只恐他不肯来,乃至不肯给世人颜面,反倒出言怒斥的。却没想到六皇子竟与传闻中不大一样。因又想到六皇子去岁在江南检查贪墨一案时,也并未有铁血手腕。不觉模糊猜着了——只觉着六皇子并非是孤介之人。便也垂垂放下心来。

陈氏左思右想,天然就软了心肠。却也不能听任张华就这么不往好里学,将来害了二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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