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宝哥儿也醒了,正趴在上房东屋里的炕头儿上看尤老太太摇拨浪鼓儿。尤老太太头上的金银簪子腕上的翡翠镯子全都褪净了,本来盘的整整齐齐油光水滑的发髻也因着一下午的折腾变得有些混乱。整小我看上去更显老态。

尤老太太闻言,忙指着里间儿说道:“这倒是,玩了一个下午,想是饿了。你快出来罢,别饿着我宝贝孙子。”

尤老太太嘲笑道:“我只笑你那位岳丈家端的是鼠目寸光。明显是他们家的闺女福薄,想不得我们尤家的繁华,以是才早早去了。偏生在他们家眼中,仿佛是我们尤家虐待了人似的。前几年为着讨嫁奁一事跟我们家大闹了一场,因着没讨着好处,一气之下就连大丫头都不管不问了。等明儿得知大丫头的婚事,倘或他们家真有骨气,就不要找上门来,当真做出个老死不相来往的样儿,也叫我道一声佩服。”

尤子玉闻言,少不得老脸一红。刚要开口说甚么,只听门外一阵脚步响,有丫环出去笑道:“大女人、二女人、三女人、四女人并几位姨娘来给老太太存候。”

尤子玉闻言,顿时难堪不迭,忙的摆手笑道:“如何会是哄人。常言道天生万物,各有所用。就如这甜橘罢,其皮可……”

尤老太太闻听尤子玉所言,低头沉吟了一回,方才笑道:“这倒是我们倏忽了。现在大丫头的婚事已经是今非昔比,倘或还按年前购置的那抿子嫁奁,倒是略显寒酸了。”

大女人、二姐儿、三姐儿闻听此言,少不得面面相觑。心下偷笑一回,只得应是。

目睹着宝哥儿自打见了陈氏就忘了她这个祖母,眼睛亮晶晶的伸出藕节似的小胳膊要抱抱。尤老太太止不住的一阵心伤,口内骂道:“这个小没知己的,也不顾你祖母老天拔地的陪你玩了一个下午,就晓得找你娘。”

陈氏笑着承诺了,一时抱着宝哥儿进了里间儿,尤子玉仍旧恋恋不舍的往里瞅。尤老太太瞧着不像,只得轻咳一声,向尤子玉叮嘱道:“你太太现在要照看宝哥儿,夜里只怕脱不开身,白日里再歇息不好,够她熬的。你也要体贴她才是。”

目今且说尤子玉与陈氏在房内厮混了一个下午,且不晓得干了甚么。只晓得晚餐之前,陈氏特地换了一身大红缂丝满地绣金百蝶穿花的对襟长袄儿,下罩一条湖绿盘锦素面棉裙,脚上的绣花鞋也换了一双,就这么粉光脂艳的跟着尤子玉一同到了上房给老太太存候。

宝哥儿自陈氏回房还不到半个时候就醒了。醒来后因不见了陈氏,又哭又闹的找娘。尤老太太舍不得宝贝孙子哭,也舍不得将宝贝孙子拱手让人,只得使出了浑身解数各式的哄孙子欢畅。就这么哈腰弓背的陪着宝哥儿玩了一个下午,整小我都酸疼酸疼的。

尤老太太经过陈氏这么一下子的插科讥笑,倒也掌不住的笑了。世人见状,这才齐齐坐了。

陈氏故作不知,仍笑问老太太老爷这购置嫁奁的钱该从何而出?又问替大女人选的商店买卖该挑选甚么行当甚么地段的,诸般琐事尤老太太一概不知。何况她此时的精力早被宝哥儿管束住了,那里还能看到别人。只得任由陈氏并尤子玉全权措置。

陈氏早推测如此,因又向老太太发起叫夏荷冬梅帮着照看宝哥儿。尤老太太晓得陈氏是不放心她,顿时便有些不安闲。只是这几日陈氏挟陈家之威同她硬碰硬的闹了几次,且叫老太太心惊胆战的。纵使心下不满,面儿上却不敢透露,只得笑应了。口内仍说劳累了陈氏。

说罢,又道:“陈氏倒是个心机细致的,连这一点都能想到。倒是不枉大丫头唤她一声母亲。”

世人说谈笑笑着走进正房,外头天寒地冻已经飘起了清雪,陈氏先在小丫头子的奉侍下脱了大氅,且在熏笼前烤去寒气,与世人分长幼的坐了,这才命小丫头子倒滚滚的茶来。

一时尤家三个姐儿起家告了退,尤子玉又打发了屋内服侍的小丫头们,这才笑向陈氏道:“我也很累了。我们这便安设罢。”

一语刚落,只见大女人面色忽地白了一下,旋即低头不语。一双手也死死攥停止帕子,攥的指节都有些发白了。

一时献茶毕,又献了点心生果。尤子玉亲手拨了个橘子递给陈氏,口内笑言道:“夫人连日辛苦,吃些生果补补身子。”

陈氏瞧着尤子玉那眸光闪动的样儿就晓得他没打好主张,不觉照着尤子玉的脸轻啐了一口,整小我歪倾斜斜地靠在太师椅上,下身还瞧着二郎腿,纤纤玉指却在青花瓷的茶盖碗上滑来滑去,一双如春水般的明眸斜睨了尤子玉一眼,口内用心拉长了调子的道:“哦,老爷昨儿累了,想睡了。但是妾身不累……这可如何是好?”

尤老太太闻言,更加嘲笑的道:“提不提的,没甚么要紧。不过白叮嘱一句,叫你们爷儿两个都醒着点儿神罢了。”

尤子玉因见了大女人,便想起下午陈氏同他提及的要替大女人添置嫁奁的事儿,少不得向老太太回明。

尤子玉最见不得陈氏这副含笑嫣然、风骚轻浮模样儿。更何况自陈氏有孕到十月生子,他即使偶然过夜正院儿,却从未同陈氏靠近过。这么长的时候……先前为着子嗣计,他倒还能忍。现在且见着陈氏端倪缠绵,身材儿风骚的样儿,倒是再也忍不住了。

陈氏便笑道:“劳累又能如何?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的闺女,说不得要我挣一回命罢了。”

尤老太太仍旧拍了拍本身的身边,叫陈氏抱着宝哥儿更本身坐在炕头儿,一面指着大女人向陈氏道:“你下午同你老爷说的话,你老爷方才都奉告我了。但是我和你老爷都忽视了,倒难为你还想着。你是大丫头的嫡母,按理儿这筹办嫁奁的事儿也该由你筹措。你就多操心罢。”

尤子玉乃是外间爷儿们,那里管的女儿家的嫁奁,少不得也全权拜托给陈氏罢了……

尤子玉只瞧着陈氏在面前荡来荡去的一只绣花鞋,早已把持不住了。猛地站起家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陈氏跟前,哈腰将陈氏一下子打横抱起,口内气喘吁吁隧道:“你不想睡,那就被老爷我睡一觉罢……”

尤子玉说着,少不得一阵的掉书袋,从橘皮讲到橘肉,陈氏一面笑盈盈地听着,一面漫不经心肠吃橘子。只等尤子玉掉完了书袋,这才笑眯眯的道:“本来是我孤陋寡闻了,没想到橘子另有这么多的好处。显见的老爷博学强识,每日家杂学旁收的,以是连吃个橘子也能说出这么多的道道来。”

这有甚么“该如何办”的,在尤老太太心中,便是一万个大丫头加起来也比不得宝哥儿的一个手指头。

大女人听了这话,顿时臊的脸面通红,愈发把头垂了下去。尤二姐儿尤三姐儿瞧着不幸,也都悄么声的陪着大女人站了起来。屋内坐着的几位姨娘见状,也都马上起家。兰姨娘也抱着四女人起来了。

只是大正月里,倒不好痛哭出声,扫了大师的兴头儿。大女人只得仓猝垂下头去,极力止住泪水,心下却愈发感觉暖暖的。尤三姐儿人小步缓,落在厥后,目睹着大女人如此动容,不觉微微一笑。

大女人先是经了老太太的一番不悲伤,且又闻听陈氏这些话,早已打动的泪眼汪汪的。却又碍于大年节下,不好透暴露来。只得冷静的用手帕子擦了擦眼睛,复抬开端来,一脸渴念的看着陈氏。

尤老太太原也有这个筹算的,只是前些日子被陈老太爷敲打的短长,何况又系着儿子的出息宦途,一时倒不敢触怒陈氏的。现在闻听陈氏主动提及让她看顾宝哥儿之事,那里另有不好的。顿时满口的承诺下来。

一句话未落,只见陈氏已经奶完了宝哥儿,从里间儿出来。瞧见外头世人都沉默不语束手而立的,不觉笑道:“哎呦呦,这是为了迎我和宝哥儿的罢?我竟是没这个脸面没这个福分,大过年的,且别折了我的寿,快都坐下罢。”

闻听陈氏如此说,尤老太太顿时便计上心来,刚要脱口而出,不觉想到陈老太爷那日的一番话,心下猛地一紧,又看了看尤子玉,这才笑言道:“天然是宝哥儿最为紧急。他小人儿家家的,可得看顾好了。莫要忽视着了风寒。倘若你抽不出空来,干脆担个名儿,再叮咛大班帮你筹办便是了。倒也不是甚么大事儿。”

好,当然是好。如何不好。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环佩叮当,莺歌燕语,早有尤家女人并姨娘们在丫环婆子的簇拥下掀帘进门。及至厅上,先向老太太昏定,又见过了尤子玉,且相互厮见过,方各自落座。

陈氏当着大女人的面儿向尤子玉提及多备嫁奁之事,不但博得尤子玉满口奖饰,更叫大女人感激涕零,无以复加。顿时便觉着一股子炎热自胸口涌出,囊括周身,如异物哽住了喉,更叫人眼眶发热,止不住潸然落泪的打动。

当即便故作严肃的轻咳两声,倒是向大女人、二姐儿并三姐儿叮咛道:“昨儿夜里宝哥儿闹得短长,你太太为了照顾宝哥儿,一夜也未曾好睡。她已经很累了。你们不要在这里烦她,让她好生安息一回,你们退下罢。”

陈氏笑眯眯的将宝哥儿抱在怀中颠了颠,宝哥儿则乖乖的用一双手臂环住陈氏,小脑袋不住的向陈氏胸前拱,一股子婴儿独占的奶香味铺面而来。陈氏一面轻拍宝哥儿,一面笑向老太太道:“那里是想我这个娘,想是他饿了。老太太容我给宝哥儿吃口奶罢。”

尤子玉见状,细不成查的皱了皱眉,笑向尤老太太道:“大过年的,母亲提这些做甚么呢。”

尤子玉见了,也只得长叹一声,口内劝道:“都已经是畴昔的事儿了。老太太不提了罢。”

陈氏看在眼中,少不得心下暗笑。面上却涓滴没有闪现,仍满面东风地笑向老太太存候。

却见陈氏又笑言道:“哎呦我的老太太,这但是替大女人筹办嫁奁的事儿,合该我亲力亲为才是,那里能叫底下人筹措。倘或传了出去,叫外人见了,还觉得是我这个当母亲的对女不上心似的――便是大女人脸上也欠都雅。依我的意义,少不得老太太多劳累些儿个,替我在白日里照看照看宝哥儿,我也好抽出身来去替大女人筹办嫁奁。早晨我再将宝哥儿接归去。老太太觉着可好?”

二姐儿人小个子矮,何况又挨着大女人坐,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大女人面儿上的泫然欲泣。心下也止不住的感喟一声。

陈氏同尤子玉商讨此事,便已早有此意。现在闻听尤老太太的嘱托,倒是眸子子一转,口内笑道:“论理儿,这件事儿合该由我筹办。只是我现在要带着宝哥儿,倒是分、身得空了。老太太您说,该如何办呢?”

陈氏闻言嗤笑,因说道:“听老爷这话就不诚恳。我如何没传闻吃橘子能补身子呢?莫不是哄我呢罢?”

尤老太太说到这里,决计顿了一顿,这才转脸向大女人笑言道:“倒是比你的亲生母亲还强些儿个。”

大女人听了这话,心下自是不好受的。顿时站起家来,低眉敛目束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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