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便道:“哥哥也别委曲,我方才那一番话,也是有理的。只是哥哥乃外男,恐怕一时想不到罢了。现在我说给你听便是——向来朝廷封赠诰命,由夫及妻,须得是明媒正娶,家世明净的才行。我现在即便是明媒正娶,却也是孀妇再嫁,当不得明净两个字。以是这诰命于我,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恐怕没阿谁福分消受。”
待到来日两个女儿谈婚论嫁——大姐儿因与张家从小儿便指腹为婚,也还罢了。待到二姐儿头上,倒能够好好儿的策划策划,也不会孤负了女儿的聪明聪明。
陈氏心下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仍坐在桌前,向两个女儿问长问短——左不过是些读书识字,家务情面上的话。因又说道:“下个月二十一是你们外祖母的寿辰。我想着你们现在也读书识字,学过针黹女红了。不拘技术好不好,合该写几个字儿,绣些东西——哪管是一双素面袜子呢,也是你们贡献老太太的意义。你们觉着可好不好?”
大姐儿与二姐儿听了这话,只得应是。
陈氏听着陈珪这一篇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既从大义,又全私交,果然再没个可抉剔处,当下不由得动心。自个儿窝着心机揣摩了一回,不由想起一件事儿来,当即嘲笑道:“哥哥这会子说的太花乱坠,只怕是哄我呢!”
二姐儿点头笑应。大姐儿忙道:“mm先吃我的罢。我很情愿吃果子。”
陈珪便笑道:“好mm,你尽管听我的。将来好儿多着呢!”
陈珪本是偶然之话,听在陈氏耳中,顿时有些动容。心下更是策画开来。只觉着以大姐儿和二姐儿的面貌风致,若真能认个六品大人做父亲,总比阿谁因得了顿时风死在女人肚皮上的死鬼强百倍。
那陈珪的一张口端的是舌灿生花,连太子与赵弼和那等听惯了标致话的宦海白叟,也能阿谀的眉舒目展,心旷神怡,何况陈氏一个没出过二门的闺阁少妇。
“……以是上元节时见了妹子,他便留了心——再说句冒昧些,不怕妹子恼的话。其实在此之前,妹子去岁在京中各处礼佛祈愿之时,尤大人便听闻过妹子绝色之名儿,只恨不得相见。又见上元节后,我因仰仗天恩,现在与他平起平坐。他愈策动了意。只说我们两家做了联婚,一则妹子是个绝色,深和他的意;二则妹子毕生有靠,也叫爹娘放心;三则我们两家同气连枝,将来在宦海上也更好搀扶……这岂不是三全其美,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陈氏闻言,忙说道:“我叫她们去兑露,果子也要吃的。是夙起大班们进的新奇果子,可脆可甜了。”
陈珪听了陈氏这话,晓得她已动心,忙开口赔笑道:“以是我才说是天缘刚巧呢。只因尤大人是读书人,最是好风雅不过的。畴前听世人说娶妻娶贤,又有父母之命媒人之言,便也罢了。现在能做得了本身的主儿,尤大人便发誓要娶个绝色的才子。他又不喜好那等循分随时,不通道理的木头美人。只说在外头的贤名儿是一则,倘或伉俪间暗里相处,仍旧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倒也败兴。合该花前月下,举案齐眉,那才叫不负平生。”
陈珪听了这一席话,方才明白过来。不觉沉吟了半日,又笑道:“想是mm多虑了。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用饭。mm倘或嫁给了尤大人,即便没有朝廷的诰命,也是六品官员的太太。有了实惠在先,外头寒暄来往,只看着夫家的门楣行事,谁家女眷能那么没眼色,凭白开罪欺侮妹子?即便是有人酸醋,说了些风言风语,那也是mm的本领,不与旁人相干——更何况,真到了必然的份儿上,另有我给你撑腰呢!”
顿了顿,少不得又说道:“比及mm替尤家担当了香火,多给尤大人生两个大胖儿子。届时我们好生调、教下一辈,令他读书识字,mm也不消愁没有带凤冠霞帔的日子。”
当即哄得陈氏只是发笑,由不得瞻望开来。刚要开口说甚么,只见大姐儿和二姐儿下了学,正牵动手一说一笑的走来。陈氏忙住了口,笑着迎到门口儿,因问道:“今儿都学了甚么?外头天热,才刚老太太打发蜜蜡送了好些果子来,我叫人用井水灞了。等你们返来吃。”
向来女报酬母则强。若说未思此事之前,陈氏对那位尤大人只相准了八分,待考虑过女儿的毕生大事,这八分也变成了非常。
陈氏听了这话,忙说道:“我也是你亲妹子。”
二姐儿便道:“不急这一时,姐姐先吃罢。”
陈珪见状,忙辨白道:“这话是如何说呢?我如果有这个坏心,立即叫雷公打个雷劈死我。”
说罢,当即扬声叮咛小丫头子将果子端来。二姐儿摆了摆手,因笑道:“我不想吃果子,妈叫丫头兑一碗玫瑰露给我就行。”
陈珪打量着陈氏似笑非笑的模样,仍旧装傻普通,嘻嘻的笑道:“mm说甚么,我竟不懂。”
陈珪一气说了这么些话,愈发得意的笑道:“按理说,尤大人如许的家道丰度,即便是续弦,也是不愁的。比如目今我所晓得的,已经有好几位同僚打着将自家女儿或妹子嫁畴昔的主张。不说女儿们一朝嫁畴昔便能得封六品诰命,只说尤大人如许的姻亲,谁家不想结一门呢?世人趋利避害,最喜烧热灶,嫁给尤大人做续弦,可比嫁个穷酸秀才或举人的强多了。妹子你想,哥哥这一番话但是在理儿?”
陈珪兄妹无妨三个女孩儿如此懂事孝敬,不觉又惊又喜的道:“不愧是读书知礼的大女人了。既有这一份心,你们这书就没白读。”
陈氏听了这一番话,顿时低下头去,绞着帕子不则一声儿。沉吟半日,方开口问道:“既是这么着,他为何不娶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女子,哥哥又何必叫我去献殷勤儿?没得自讨败兴。”
陈氏恐怕陈珪将尤大人意欲娶她一事说出,忙向陈珪使眼色。陈珪固然正视二姐儿生性聪明,却也没想当着小孩子的面儿说她母亲的毕生大事,因笑道:“为的是前儿铺子上的账目有差,我叫那管事补了五百两银子给你母亲。”
陈氏没法,只得又叫丫头们另兑了一碗露。将先头端来的两碗玫瑰露递了一碗与陈珪,转头向二姐儿道:“把你的先给你娘舅,你等一会子罢,先吃果子。”
大姐儿听了这话,忙也说道:“我也想吃露。”
陈珪闻言,则笑向两个姐儿打趣道:“瞧你母亲多鄙吝,我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候,又是办事又是说话,连口茶水都没得吃。你们返来,又有果子又有露,可见她是你们的亲娘了。”
说罢,又将如何见那管事,如何警示警告,如何恩威并施,又如何放他一马之事原本来本的说了一遍。因又笑道:“提及来,这还是二姐儿你的功绩。小小年纪,就能替你母亲管账赚银子。如此聪明斑斓,将来也必然是个有福分的。”
只是谈婚论嫁这类事儿,向来都不能操之过急。何况尤大人虽满了一年的孝,她当初可说要替赵琛那死鬼守孝三年呢。青口白牙张扬出来的话,总不好顿时忏悔。为今之计,也只能再做策划了。
大姐儿与二姐儿闻言,当然说好。大姐儿因笑道:“妈放心,我们早想着了。头一个月先,我和婉姐姐、二mm便每天写十来张寿字儿,筹办集齐了一千个字儿,送给外祖母做寿礼。只是没想到针线上的事儿罢了。妈既说了,我们立即照办就是。”
顿了顿,又向陈氏详确先容那位尤大人的家道状况,因说道:“这位尤大人目今虽是四十岁的年纪,可他家中却无子嗣,不过有一个嫡女并几个庶出的毛丫头罢了。皆不成气候。妹子倘或能嫁出来,虽是后妻的名分,可若真的生下儿子来,便是嫡子,且是宗子,届时你便是尤家一等一的大功臣,那尤大人必然待你如珠如宝。何况这位尤大人固然年纪比妹子大了些,倒是朝廷正六品的主事,又同我订交甚好,大师相互知根知底的。岂不比外头不知根底的人家儿强多了?”
说罢,忙从桌上端起一只青花甜白瓷的官窑盖碗,笑向陈珪道:“哥哥吃茶。”
陈氏闻言,不由得照地上啐了一口,满面愠怒的道:“想是你要死。好好儿的说这些话,也不怕爹娘嫂子恼了我!”
又笑问陈珪道:“娘舅今儿如何得闲儿过来,舅母身上可好?”
陈氏又说道:“既然每天都写大字儿,很不必再添针线了。你们这么懂事,长辈们都是晓得的。每天功课那么紧,现在又要筹办寿礼,倘或再做针线,愈发累坏了,你外祖母反倒心疼——那就不是孝敬的意义了。”
陈珪用心皱着眉头道:“大热天的,谁耐烦这个。我也要吃玫瑰露。”
陈珪忙又笑道:“我没这个意义,只不过见mm疑我,一时情急——我只要你这么一个mm,我不为你,却为谁呢?你如果当真那么想,但是委曲死我了。”
陈氏笑着指了指陈珪,嘲笑道:“少在我跟前儿瞒神弄鬼儿的。你的心机,别当我不晓得。不过看在那五百两银子的份儿上,我懒得同你实际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