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珪目睹冯氏的一腔知名正要发在本身头上,不觉笑道:“当初我说换一班小戏儿,你也是应了的。现在嫌不好,又赖我。真真是孔夫子说的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冯氏掌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十指纤纤,隔空点了点陈珪道:“你啊,真真是坏透了。”
陈珪闻言,又是一笑,因说道:“这话问的希奇,我那里管得这么些噜苏事儿。去讨你们奶奶的主张罢。”
目睹冯氏急的一口气儿都喘不匀了,陈珪不再调笑,将手内的瓜子皮儿扔到桌子上,正端庄经的出主张道:“你也别急。我们家虽没有好的小戏儿,子川兄倒是最爱戏酒的。他们家必定请了好的来。等会子我写一封手书,叫人送到徐府,明儿请他们家的小戏儿来唱几出戏,不就完了。多大点子事儿,就值得你这么样。”
时价年下,京中略有些秘闻的人家儿都爱请些平话的女先生儿家去说两段儿新书。或有那等烦厌了自家戏酒的,也偏疼挑些出挑的小戏儿至家中唱几段儿新戏。
可周老太太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吴氏撵回家后还扣下吴氏的嫁奁不予偿还。顿时便有受了吴老先生教诲的弟子后辈看不过眼,想要替吴氏打抱个不平儿的。但是吴氏又是那样一番态度,周老太太又是刻薄之名远播,诸人思前想后,也怕吴氏立不起来,反叫他们这些个仗义脱手的人背上欺负孀寡的恶名儿,这才不予理睬。
因此思前想后,毕竟不敢听任周老太太漫骂吴氏。好说歹说,连哄带吓,总算哄的周老太太消停了。
陈珪一脸贼兮兮的笑道:“哪能啊!好歹把我们家的小戏儿送畴昔,对付一天罢。”
那周老太太的娘家兄弟仍旧不放心,便趁着大年节下,备好一封厚厚的年礼亲身登门拜访,又明言周老太太行动冒撞——“白叟家行事胡涂,倘如果以冒昧了贵府上,还请宽恕些儿个。”
因此周老太太虽愿口舌肇事,何如却无人肯听。唯有回原乡走亲探友时聒噪几句,那些个乡野村妇倒是肯以此为谈资,家长里短的说人是非。
冯氏闻言,因笑道:“既是亲家头一回登门,我们也得好好筹措一回戏酒才是。这张家虽非官宦,到底手底下管着皇庄,不是有一句俗话么,宰相门前还是七品官,何况是给天子管庄子的。想必常日里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倘若我们预备的酒戏太减薄,恐怕他们面儿上不说,背后里也要笑话我们家寒酸呢。”
说罢,又叮咛陈礼道:“天儿这么冷,外头又下着雪,难为徐家的人跟车过来这一趟。且请他们留下吃过饭,喝两壶热酒去去寒,再去罢。”
却说那周家老太太,自那日得了婆子的回话后,倒是又气又臊,非常忿忿不平,想要尽情施为的。何如她一个孀寡白叟,常日里寒暄甚窄。何况周家本来根柢薄,除她远亲家人和原乡邻里以外,周璞生前订交甚好走动频繁的人家儿,大半都是吴老先生的弟子后辈。常日里寒暄来往,也都晓得周老太太刻薄难缠。倒是吴氏办事风雅,言谈举止可圈可点,这些女眷们亦都肯靠近。
冯氏没好气儿的照着陈珪啐了一口,因说道:“人家都急的甚么似的,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陈珪越听越乐和,直向陈礼道:“子川兄还是这么滑稽。只可惜明儿张家要来,不然我必然请他过来,两家子聚在一起,也热烈不是。”
次后便是大年节下,京中贩子街头开端传唱些新奇戏文儿。那些无干之人听了倒不觉如何,唯有周老太太及其娘家人,是深知内里的。不觉又惊又怕,这时方体味到陈家的短长之处。
那陈礼说到这里,不觉又是一笑,因说道:“因老爷叮咛,今儿畴昔只是送信儿,不必立即接徐府的小戏儿返来。小的图便宜,乃是骑了马去的。徐大人见了,便说老爷算盘打的精,请他们家的小戏儿过府,却连车轿都不筹办的。又叮咛他们府上的小厮预备了车马,不但是老爷要的那班小戏儿,一并连一档子打十番的都叫上了车,直接命小的将人带返来了。”
那周老太太没了儿子周璞,便是没了后半生安身立命的依托。现在一颗心都系着娘家了。目睹娘家如此错愕不安,倒是不好再肆意施为。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讨厌周老太太之心过盛,竟也不肯再相来往的。
冯氏闻听此言,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开口便道:“你说的轻巧。大年节下的,莫非徐大人家不宴客吃酒,你叫了人家的小戏儿来,又叫徐大人如何办?总不好家里空落落的,一声儿不闻罢?”
陈珪又忙忙的带了家去,至父母妻妹跟前儿读过一遍,又叫冯氏将话本儿送到吴先生面前一观。见吴先生并无可抉剔处,便誊写了几份散与平话唱戏的,叫他们练习好了,于贩子各处传唱。
陈珪非常得意的勾了勾嘴角。公然起家至书房写了一封手书,叮咛本身的亲信亲随名唤陈礼的送至徐府。一时返来,那亲随亦手捧着一封回书递与陈珪。陈珪从信封中抽出信笺,只见徐子川笔走游龙,言辞锋锐,倒是引经据典,把陈珪好一顿骂的。陈珪一面看信一面笑出声来,他那亲信常随也晓得自家主子跟徐大人的干系莫逆,与旁人家分歧。因凑趣说道:“小的到了徐大人府上,徐大人一听到小的来意,便笑道‘好家伙,大过年的还没吃到你们家的席面,就来抢我们家的戏酒了’,又说很不必我们家送小戏儿畴昔,只把我们家预备的好酒菜,原封不动的照做好了送到他们家去。便是借小戏儿的利钱了。”
陈珪见此情状,自发得对劲,笑向家人道:“如此一来,不拘那周家人如何诽谤漫骂,我们家都不怕了。”
岂料周璞身后,周老太太竟以吴氏克夫无子为名,将其休还家中——若单单只是放其还家也还罢了,官方嫁娶到底不比官吏权朱紫家端方大,那些个无子无女的孀寡之人,向少有夫死守节的。倘或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亦能够为周老太太是不忍媳妇年纪轻简便守寡的仁义之举。
目今且说陈珪,方才送走了周老太太的娘家兄弟,回至内宅,便有大门上该班的小子们传信儿说皇粮庄头张家递了拜帖,意欲阖家来访。陈珪接过拜帖低头看过一回,因笑向冯氏道:“这位张世兄倒是个故意的人。”
陈礼只得应了。略站了半晌,见陈珪再无叮咛,这才退下,不必细说。
又思及陈府这般张扬行事,却又假托前朝事迹之名儿,大略是警告为重,并不想当真撕破脸的。何况现在吴氏且被撵出周家,那嫁奁亦且不想讨要返来的。既是这般,任由周老太太穷追不舍,除凭添怨气外,究竟再无实惠。更且凭白获咎了陈府,实在于己无益。
话落,因又说家里请的这般小戏儿唱腔儿不大好,合该再请京中驰名儿有姓儿的来唱一回堂戏才是。
陈珪倾斜在太师椅上,一面嗑瓜子儿一面漫不经心肠听冯氏说哪班的小戏儿好却早被哪家府上定下了,哪个名角儿唱腔不俗只怕明儿不得空儿,说了半日也拿不出个主张来。不觉烦恼的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请这一班小戏儿。都是你,非说畴前的那几班小戏儿听腻了,想换个新奇儿的。现在想再请人家返来,也不能够了。”
陈珪听了这话便是一笑,一面从桌上的果品盘子中抓了一把松子瓤在手内,连着外头的一层细皮儿扔入口内,一面笑道:“不成想姓赵的短折鬼儿那般混账,交了个好兄弟倒是极晓得情面儿的。我们家大姐儿给了他们家的小子,也不算非常委曲了。”
又道:“徐府请来的那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目今我且叫他们在西偏院儿歇着吃茶呢。到了夜间可该如何安设,还得请爷的示下。”
陈礼便笑道:“小的早就筹措下去了。那里还等着爷叮咛呢。”
冯氏便笑道:“不拘如何说,大姐儿毕竟是他们家的儿媳妇。蕙姐儿又是他好兄弟的遗孀,常来走动些个,也是道理当中。”
那徐子川乃是写惯了风月话本儿的熟行。陈珪奉求的这点子事,天然不在话下。只三两日工夫,公然写了全套的话本儿戏文儿来,托付陈珪。
如此这般,目睹陈珪并无穷究之意,方算是圆过了此事。且不消细说。
那徐子川替陈珪编辑的话本儿故事又别致,辞藻又妙,情节更是盘曲古怪,再经平话唱戏的这么铿镪顿挫,娓娓道来,顷刻间便超出了那些陈词谰言的才子才子,乃至官宦富朱紫家竞相追捧。不消半月工夫,京中十停人里倒是有八停人都晓得了。
那周老太太的娘家虽行事无耻,然家中小辈亦有读书识字,意欲科举仕进儿的。何况那家人也都是小聪明,那曾见过如此暴虐狠辣的算计。因此还未照面,便已心生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