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儿最是晓得母亲心机的,一眼便看出了陈氏的落落寡欢,少不得背着世人悄声开导解劝。因又说道:“妈何必如此。依我看来,那入宫领宴也没甚么好的。妈若不信,且瞧瞧外头——天寒地冻乌漆墨黑的,连个日阳儿都不见,就巴巴儿地顶着西北风进宫了。又是叩首又是存候,一番折腾下来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还得灌上一肚子冷风。的确就是活遭罪。我还心疼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可否接受得住,还光荣妈不消这么着。妈反倒恋慕起她们来了。”

陈氏原还是满心怨怼,听了三姐儿这一番话,再细揣摩一番,这一席歪话竟然也有几分事理。顿时掌不住的轻笑出声。伸手点了点三姐儿光滑饱满的额头,口内笑说道:“你呀,也不晓得那里来的那么些刁钻古怪的设法儿。总归我是说不过你的——我瞧着世人也都说不过你去。”

然事光临头,眼睁睁看着尤老安人身着六品诰命朝服,入宫领宴的风景对劲,陈氏面儿上虽不闪现,心下到底有些意难平。

想是尤家女眷们家去后同各家爷儿们学了陈氏那一番勒迫拿捏,这一日开祠堂祭祖时,尤家属人一向偃旗息鼓,循分随时。并未如先前同尤子玉所言的“务需求在老祖宗跟前儿敲打敲打你媳妇”。陈氏见状,也懒得主动肇事。

倘或换个眼皮子浅且小家子气的后娘,筹措筹办嫁奁时只保全了面子情儿却不管里头,或者再狠了心肠连面子都不顾,只是高低其手从中贪墨的,大女人也只得忍着罢了。

现在陈氏嫁进尤家才半年,虽是新婚燕尔,按着春秋算也是“老夫老妻”了,何况尤子玉因着先前放纵尽情,身上或有些亏虚不好的症状。即便是经了太医的调度,就比如贫匮的地盘想要早朝夕间变成良田普通,哪有那么轻易。

更何况陈氏嫁到尤家,那景象原比她当年嫁进陈家是费事多了。她那会子再是不安烦躁,公公婆婆都是明理儿的人,并未像旁人家,因着她怀不上就给儿子赐姨娘赐通房的。陈珪也并没有打着为子嗣艰巨的借口儿,往房里划拉人。

一应安排安妥了,这才故意带领阖家大小男丁女眷开祠堂祭祖。

三姐儿这一回可没留意到陈氏的苦闷。她虽因穿越之事,比平常女儿们显得成熟慎重,大人们凡有些事情拿不定主张,也情愿同她唠叨几句。可正因如此,三姐儿身上少不得有些从上一世的耳濡目染带来的,渗入到骨子里的独、立尽情,这些经历让她没有体例完整站在前人的态度上思虑题目。比如陈氏所恼之事,在三姐儿看来,便不觉如何。

次后代人归家,换衣洗漱,又至上房存候。陈氏少不得同尤老安人提及她恳求嫂子留意京中豪杰,替大女人相看之事。尤老安人亦是满口奖饰,因命陈氏从公中拨出三千两银子替大女人筹办嫁奁,并且将她之前收着的大女人亲生母亲的嫁奁交与陈氏。命陈氏好生办理。

陈老太太闻言,少不得叮咛女儿一回。因说道:“你可紧着些儿,不要犯了胡涂,做出丢了西瓜拣芝麻的傻事儿。我劝你宁肯将旁的事情今后挪腾,莫担搁了这一件。好不好的,也干系到人家的毕生。便是外头的人见了,不说你是没工夫替她相看,倒像是你这个当继母的,眼里没人,见她不是亲生的,就懒怠管束似的。再有那一起黑了心肝烂了肺的小人,背后说一些有的没的,你便是浑身是嘴,也掰扯不轻了。届时闹得伉俪离心就不好了。”

厥后便是大女人带着二女人、三女人、四女人给尤老安人叩首敬茶,接了老太太的压岁钱后,再次叩首拜谢。起家至尤子玉并陈氏跟前儿叩首敬茶,尤子玉并陈氏也给了荷包,里头皆装着押岁锞子。

一时严嬷嬷被碧溪引了出去,陈老太太如此这般娓娓道来。严嬷嬷虽服侍过宫中主子,亦熟知药理,终久不是太病院的妇科圣手。对陈氏的近况也无可如何。只得将畴前服侍主子时,太医常给宫中主子们开的调度身子的方剂与了陈氏。因又笑着安抚了几句,只说“太太也不要过用心急了,后代之缘皆由天定,竟是强求不得,莫若顺其天然的好。何况太太与姑爷结婚不过半载,今后的日子且长着呢。”

再者说来,子嗣一事亦不好强求。越是心中孔殷的,反而越不能快意。便是那些个十七八岁的小伉俪,结婚以后三年五载也没有动静的,大有人在。更不必说陈氏与尤子玉了。因此在三姐儿眼中,只觉着母亲很不必如此烦躁。

尤子玉身为户部主事,乃朝廷六品官员,尤老安人身为尤子玉嫡母,遵循本朝封妻荫子之旧制,身上亦有诰命在身。唯有陈氏,虽是尤子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进门儿的续弦正室,因其进门前早已孀寡,并非明净之身,遂不成遵循夫家官职品级得封诰命。以是除夕领宴之时,陈氏亦不必入宫朝贺,只在家筹措戏酒,恭候婆婆夫君领宴返来,开祠堂祭祖便可。

只因这一条儿,冯氏一辈子都记取公婆相公的恩德。所今厥后陈氏调三窝四的与她负气,冯氏就算背后里抱怨几句,劈面也未同陈氏一样的。对待两个外甥女儿更是如同己出。

陈氏欣喜若狂,忙的请郎中诊脉,果得了喜信,只说陈氏已有两个月的身孕。陈氏闻听此言,顿时喜的无可不成。又怕郎中诊错了脉空欢乐,一并又请了两位郎中来诊脉,皆是喜脉。彼时阖家欢娱,尤氏母子中年得子,暮年得孙,几乎笑傻了。忙的施粥舍米,斋僧布道,阖家大小皆赏了三个月的月钱以示同喜。

三姐儿这一番话虽是打趣,却正中了陈氏的心机。因想着本身嫁入尤家半年多了,肚子却没个丁点动静。陈氏由不得心下焦急。却又不好同三姐儿诉说这些个担忧烦恼,只得闷闷的忍了下来。筹办过两日回娘家时,同母亲嫂子商讨一番。或是吃药调度或是求神拜佛,也好拿出个主张来。

再后便是尤子玉的几个侍妾姨娘上前叩首敬茶,一一拜过了尤老安人、尤子玉并陈氏。

陈氏又打发人回娘家报喜。报信的嬷嬷至陈家报了喜,陈老太爷并陈老太太亦觉喜从天降,忙封了上等封赏与来人。又命底下人预备安胎养身的吃食药材送去尤家。冯氏见状,刚好也要同尤家世人商讨大女人的婚事,干脆带着众丫环婆子过府,给陈氏道贺。趁便向陈氏提及她替大女人相看好的那户人家姓甚名谁,家世根底如何。

陈氏思及尤家本族的那些糟烂亲戚,少不得一声长叹。只待严嬷嬷回身去了,方向母亲并长嫂说了前几日尤家属人登门问罪之事。末端,仍旧好气又好笑的道:“你们说说,那里有如许倒三不着两的亲戚。连侄儿媳妇的家事都想插手了。叫我几句话震慑住了,现在才算消停了。”

尤子玉便携着陈氏给尤老安人叩首敬茶,尤老安人笑着与了压岁钱荷包银锞子,尤子玉并陈氏再次叩首谢过,起家归坐。

本朝有制,凡朝中六品以上在京官员及其家眷有诰命者,每遇宫中赐宴,皆得入宫领宴。

陈老太太亦如此作想。

陈老太太与冯氏见了,亦跟着唏嘘喝骂一回。因又想到尤府内的姨娘侍妾,并前头儿所出的那位大女人,冯氏便问道:“你们老爷的大女人本年也有十七八岁了罢。现在可筹措人家了?”

冯氏闻言,天然满口承诺。

动静一经传开,京中熟悉人家皆交口奖饰,只说陈氏公然仁义刻薄,对待先头姐姐的孩子都能视如己出。又说尤家大女人好福分,竟得了这么个不在乎银钱,一门心机替她筹算运营的继母。比亲生母亲也不差了。

陈氏听了这话,只得勉强一笑。因说道:“我何尝不知此事。只是……”

那厢冯氏出门寒暄时,也不忘留意刺探家世相仿人家儿的豪杰少年。今儿问王家的,明儿问李家的,垂垂的京中熟悉人家儿都晓得陈家姑嫂替尤府大女人相看人家儿的动静了。更晓得尤家大女大家家儿还未相看安妥,陈氏替大女人筹措的嫁奁已经筹办出大半了。不但将公中拨给的三千两都花了出去,一并连其生母的嫁奁也都半点儿不漏的与了大女人。除此以外,陈氏身为继母,本身还补助了五百两银子的压妆钱。

只可惜陈氏并不这么想,那些在背后里觊觎着尤家家财乃至是觊觎着陈氏嫁奁的人也容不得她如此做想。

陈氏听了这话,因笑道:“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只是妈和嫂子是晓得我的。早几年在家守制,既不来往寒暄,也不认得甚么人。现在虽是进了尤家的门儿,却无诰命在身。谁家有出息长进的小后生,我更是全然不知。我们家那位老太太更别提了。只求嫂子常日里请席吃酒时,多替我留意留意。”

一句话落,忍不住又笑着打趣陈氏道:“能不能凭着夫家得诰命的,有甚么要紧。妈合该想着给我生个小弟弟才是。到时候我来教他读书长进,只等他出息了去考状元,来日给妈挣个一品夫人的诰命来,那才是妈的福分呢。即便是顶着凄风苦雨去受折腾,也心甘甘心不是?”

冯氏在旁,亦全面提示道:“老太太这话非常。等过了年,你便替她筹措相看起来罢。便是相看准了,待过了问名儿请期大定小定,又得一年的工夫。到时候大女人也十七八岁了。”

陈氏冷眼瞧着族人满口阿谀与有荣焉的嘚瑟劲儿,不觉想起几年前和离归家时,世人劈面背后的言三语四。

冯氏当年嫁进陈家的时候,也是过了第三年才怀了桡哥儿。头三年的心浮气躁,忐忑不安,即便是背面顺顺利利的生儿育女了,也是刻在骨子里头的。这会子叫陈氏叨叨的,全都翻了出来。以己度人,倒是愈发心疼起小姑子来。

只可惜福无双至,天意不遂人意。就在两家商讨着请媒人登门提亲的档口儿,宫中再次传出凶信——太皇太后殁了。

只因饮宴之时,太皇太后突焦炙症昏迷,当今以孝治天下,目睹太皇太后不好,当即散了筵席,带领太子并诸多皇子于寿康宫亲身守着太皇太后。宫中各级妃嫔亦皆减膳谢妆,于寿康宫侍疾。朝中大臣心系太皇太后之安危,皆偶然宴乐。故回家皆散了诸般戏酒。尤子玉身为户部主事,亦得效仿上峰如此行事。故家来背面一件事便是叮咛管家潘佑梁带着家下小厮们拆了戏台,又叫陈氏退了小戏儿。

一时候,陈家女人的闺名清誉在京中愈发的好。各家各户皆以迎娶陈氏女为荣。纵使陈珪与陈氏所出的远亲女儿皆名花有主或不在适龄,陈氏族中的女人们倒是愈发的不愁嫁了。

次日乃是大年初二,陈氏携夫带女的回了娘家。拜了父母得了空儿,打发了小一辈儿的自去玩耍,便将一桩苦衷详详细细的奉告母亲和嫂子。

至晚间世人回府,陈氏少不得以此卖乖,向尤子玉邀功。尤子玉无妨陈氏将将插手尤家,竟能想着大女人的毕生,心下更加感念陈氏的慈母情怀。情动之余,忍不住开口许了陈氏诸多好处,并将本身的私房梯己主动交给陈氏收着。

当下且不言陈氏如何焦心子嗣之事。只说尤氏母子将将辰时便领宴返来,倒是带回了一个不算好的动静。

最后是阖府的管事、嬷嬷、小厮、丫环们,亦按差役上中下施礼毕。接了押岁锞子。这才正式摆了合欢宴。因本年并无戏酒可赏玩,这一顿席面也不过略进了些就散了。尤老安人年龄已高,又接受了入宫领宴这一番折腾,身上便有些不好,临时回房歇着。只等着早晨守岁。

彼时尤老安人亦在,听了冯氏的先容,少不得做主替孙女儿相看一回。大师相互商定了,假做赏花吃酒的相看了一回,相互甚觉对劲。

陈氏早在进门之前,就已晓得本身没有诰命在身。因彼时有哥哥陈珪死力解劝,又碍于朝规祖制如此,亦无可如何了。

陈氏一怔,旋即苦笑道:“自打我嫁进了尤家,这半年也未曾得闲儿,倒是尚未腾脱手来替她相看。”

三姐儿目睹陈氏心结亦开,少不得开口回道:“您甭管这设法是不是刁钻古怪,您只说我的话有没有事理罢。”

繁忙之时工夫少。这一番折腾下来,陈氏也就忘了心忧子嗣之事。偶然插柳柳成荫,到了来年蒲月份时,□□嫁奁预备安妥,陈氏缓过神来掐指一算,才想起本身的月信竟迟了一个月没来。

次日乃是大年月朔,因着太皇太后抱恙,当今已免了这一日的宫中饮宴。尤府世人五鼓起家,不过至祠堂祭拜了先祖。次后回至上房受了众长辈的礼。因着宫中之事,也无饮宴之乐,不过是自家消遣罢了。

何况自陈氏和离回家,姑嫂之间相处了几年,也不似年青时节的不能相与。现在目睹陈氏如此烦躁,冯氏别的忙帮不上,唯有恳求陈珪从东宫请来的教诲嬷嬷,来瞧一瞧陈氏的脉象,或许能给出些宫中妃嫔娘娘们生子的秘方儿。

陈氏倒也不推让,既收了东西,再替大女人筹措筹办嫁奁时,愈发经心殷勤。倘如果在之前,陈氏目睹着大笔的银子从手中过,必然要贪墨些个才气放心。只她现在嫁奁丰富,每年只算田庄商店的出息便有一二千两的进项,现在倒是看不上替大女人筹办嫁奁的这几两银子了。又为了在尤老安人并尤子玉跟前儿做脸,陈氏也懒得做出偷鸡摸狗的行动,只大把的银子撒了出去,采买返来的东西,不拘家什箱笼,药材香料,瓷器古玩,绫罗绸缎,珠翠头面,四时衣裳……□□都是现在京中最时髦的花腔儿。

一时礼毕,众族人退出祠堂便至上房。吃了一回茶,又闲话儿几句。众族人皆散去。陈氏便扶着尤老安人亲送至二门外。一时回身返来,归了正坐。早有两个上房服侍的小丫头子本地摆了蒲团又献上热茶。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