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颠末朱雀大街时,忽闻铛啷啷数声铜锣响,有人大喊:“此路是我开 此树是我栽。要今后路过,留下买路财。牙缝里迸出半个不字,一枪一个,管杀不管埋!”冯紫英在囚车中哈哈大笑。
替人淡然道:“不出旬日,王爷必能返来。”
范遥道:“孙将军,将他们分开关在分歧营帐,贫道渐渐审,总能审出点子有效的来。”言罢闪身立在一旁。
义忠亲王一系才死了多久?朝中官员少不得回想起当时惨状,家家关门闭户、大家栗栗自危。更丰年事大的,抓着白胡子闭起书房的门,同长辈提及旧事。先帝朝时,太子也是稳如泰山。偏有一回先帝遇刺,虽未曾丧命,却伤得不轻。那以后便瞧太子不大扎眼,而后干脆贬太子为义忠亲王、传位太上皇。现在此事与当年如出一辙,尔等这些日子千万谨慎、不成在外头胡说话乱交朋友。如此这般不一一细述。
“莫非你不是骗子?”范遥瞧了瞧他,“对,你委实不是骗子,还没来得及骗就被贫道看破了。”替人扭头不语。沉默半晌,范遥正色道,“我们来谈买卖吧。我雇佣你演戏,事成以后送你去别国、或外洋。你演戏时有锦衣玉食、有美人相伴,事成后有钱有新身份。你想答复本来的身份也行,只是你们百口不得留在燕国。”
“当真回不来。”范遥道,“实在你们百口留在燕国也没甚么不成。只是你显见不敢。”
范遥也翻开帐帘往里瞧, 只一眼便哈哈大笑:“冯紫英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乃亲手将帘子挂起, 指着里头的燕霸道,“这位大官人并非燕王。”
又过了几日,范遥向三殿下垂泪回报:“殿下,先世子命途多舛。他的船才出港不过两日便赶上了海盗。船上的保护不是海盗敌手,整条船都让海盗夺走了。如此存亡不知。”
才刚安排好,范遥捋了捋髯毛,从背上抽出一把拂尘挥了挥。白须白发,在皓月之下当真有几分神仙之韵。乃唱诵一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有为有处有还无。”大摇大摆走入了关燕王替人的帐篷。
“恰是。”海盗头子道,“周国主乃明君。司徒大官人自幼读过很多书,说不定能混个官儿铛铛。若不想当官也无碍。介弟还算没毁尽知己,给你留了些银钱。做土财主也不错。”
范遐想了想,道:“贫道立下个重誓,事成以后保你和百口安然敷裕去东洋如何?嗯……想必你不信赖甚么誓词。如此可好。贫道找到你百口以后,将他们先送去别国――燕国触及不到处。比方南洋马来国爪哇国、东洋之吴属刘属皆可。待令家眷与中间通了手札,中间再帮我们做戏。此前你只扮作在山中受凉、卧病在床。如此可好?”
替人思忖好久,道:“王爷当真回不来?”
替人再说一遍:“旬日以内王爷必回。”
到了七月十五这一日,恰是个大好天。不知多少百姓候在玄武门外等着瞧热烈,倒是官宦人家去的少。囚车吱呀呀从刑部大牢驶了出来。冯紫英和两个儿子皆穿戴囚服分乘三辆囚车。有认得的人一瞧,这爷仨竟然比入狱前胖了些。功德者在人群中解释说:“冯大人并非犯了甚么罪,不过是错跟了前头那位世子。他非死不成,又没甚么可审的。故此在牢中也没吃甚么苦。他两个小儿子已逃了出去,子嗣也留下了,还顾虑甚么?这叫心宽体胖。”
殊不知司徒岳的船委实赶上了海盗,也委实让海盗夺走了整艘船。船上之人倒是安然的。海盗头子也客气得很,安抚了几个孩童,奉告司徒岳:“借宝船一用,往南洋爪哇国走一遭。”
六月中,世子不知何故触怒燕王。燕王大发雷霆之火,废世子、改立三殿下。三今后,燕王传旨,先世子司徒岳顶撞父王、大逆不道,发配其满门去北美,十五今后解缆。
范遥道:“得看他的运气了。”在门口立了会子,他又道,“你若踌躇不决,能够想想太上皇和义忠亲王。天子家的事自古以来皆如此。不是大家都有机遇,若得了机遇唯有一次。义忠亲王也好、太上皇也好、燕王也好,都一样。下去的人再回不到龙椅上。”言罢,拿起脚走了。
替人点头:“我也信不过道长。”
燕王嘲笑道:“不知孙将军夜入孤的大帐,是甚么原因?”
王命不成违。半个月以后,先世子满门被御林军押奉上路,乘马车抵天津港。当日登船,直送往北美西岸。
范遥当真回到清虚观大做法事,请了全都城的.名道前来助阵,好不热烈。
次日,范遥带了个年青羽士来,说是作法替燕王驱病。乃将旁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那年青羽士与替人两个在屋内。这羽士姓石,名叫秋生。替人与石秋生说了半日的话后。羽士走后,替人再看范遥时,眼神已变了很多。
三殿下忙问:“可传了太医?”
“不是。”海盗头子道,“我们是义忠亲王的人,不肯意九王爷之嫡宗子在北美抱病身亡。世子如情愿过些年再归去找你家老三的费事就更好了。”
孙绍祖急了:“末将这就去追。”
司徒岳望着他道:“你们是老三的人?”
既然替人已被戳破,帐中之人便犯不上同孙绍祖冒死了。众兵卒持枪涌入,将他们悉数拿住捆了。孙绍祖依范遥所言,把他们分关在伶仃营帐。
话音刚落,不远处有人喊道:“且慢!”只见一个穿杏黄道袍的老羽士慢悠悠穿过兵士走了出去, 道,“贫道先看看此人。”
“追不到了,他身边多的是大内妙手。”过了会子, 范遥又改口,“追,还是得追。即使抓不到,也得吓得他躲起来。”
回燕王府的路上,范遥与替人同在马车当中。范眺望着他道:“先生如情愿,贫道这就安设他们去东洋。”
三殿下也垂下泪来:“烦劳道长替我大哥做个法事祈福。”
孙绍祖道:“山里头一时传不了,已命军医瞧过了,只说略有些风寒,回府吃两剂药便好了。”
范遐想了想:“既这么着,贫道明儿让一小我来见你。说不定你能信得过他。”
替人哼道:“本来你是个骗子。”
一个老寺人嘲笑道:“这位道长好生不要脸皮。”
他回身走到帐篷门口正要掀帘子,替人俄然问道:“冯紫英大人会如何?”
三殿下道:“先帝不是也杀了义忠亲王?那也是嫡宗子。”
孙绍祖赶快回身命几个亲信兵分几路追去, 转头焦心问范遥,“道长,那现在?”
燕王回京后不久,御林军兵围冯府。说是有人作证,冯紫英里通敌营,给昨日杀入都城的匪兵通风报信,好悬至燕王身故。说来也巧,冯家要紧的女眷和两个幼年的儿子三日前便往城郊庄子玩耍去了,府里只要两个大些的儿子在。御林军押走冯家两位少爷,又去庄子里抓人,却扑了个空――庄里的人说,主子们昨儿便回京了。五城兵马司立时发了画影图形,燕国境内通缉冯家人。
“要不我们打个赌吧。他若三旬日以内不返来,就依贫道之战略?”
孙绍祖大惊:“不是燕王?”
范遥拿起拂尘摆了摆:“你当真不惦记父母妻儿?”替人眼神闪动。范遥浅笑道,“凡是你在,他就回不来。”替人身子微微一动。范遥站了起来,“先如许吧。你装病,贫道去找你家人的线索。找到以后再说。燕王能给你的,贫道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比如自在、家人之自在,我也能给你。”
“不是。”范遥道, “他乃是燕王替人。真燕王想必已下山去了。”
“先帝也是无可何如。”范遥道,“当时候压根儿没有外洋国土。若不杀了义忠亲王,太上皇就坐不稳江山。倘如有个隔了深海大洋之放逐处,先帝又那里舍得?殿下放心,那船在海上少说得飘个半年。途中或遇上风暴,全部船都得掀翻。另有海盗神出鬼没,西洋海盗最多。”三殿下扑哧笑了。
范遥笑道:“现在就更好办了,与主公乃是最好的一种景况。”他抬目往帐中望去,“各位之职乃是庇护王爷。现在王爷被山贼劫走,各位却安然无恙,治你们一个渎职之罪不过分吧。”
燕王从翠微山返来后一向病体难愈,耗了大半个月全然不见好。燕王诸子以世子为首,经常在病榻前奉侍。只是燕王不大欢畅瞥见他们,经常只留下老三,命其他的都出去。朝中世人垂垂明白,世子怕是已得宠了。到了六月,燕王的病稍稍好转,只是精力不济。遂下旨,由三殿下临时监国。朝野哗然。世子不平,突入王府辩论,被燕王命内侍轰了出去。
孙绍祖抱拳:“统统皆由殿下做主。”二人互视一笑。
替人惊诧昂首。范遥含笑等着。很久,替人哼道:“我早晓得凡是入了王府大门,断乎没有活路。”
范遥浅笑道:“你不消信得过他。你只需信得过我便好。你的事,重新至尾都是贫道做主。”
三殿下曾想着要不要杀了世子及其男嗣。范遥摆手道:“不成。世子再如何也是王爷嫡宗子。没有大错,王爷是不会杀子嗣的。恐怕惹人狐疑。”
孙绍祖朝他抱拳:“范道长。”
次日一早,昨日回京的标兵来报:京中已平。说是太上皇于华山之上藏了余部和一个私生子,昨日突袭都城。偏多营将士受命出京,导致京中空虚。幸亏三殿下神勇,立在围墙之上一箭射死了那私生子,敌军立时崩塌。三殿下领着府中侍卫追杀敌军出了城东门,巧遇在别处公干返来的一哨御林军,遂领军追击,于昨晚二更将敌兵毁灭殆尽。
“王爷旬日必回。”
过了会子,三殿下亲身来翠微山驱逐他父亲,还带了王爷的步辇来,一起上吹吹打打放鞭炮好不热烈。京营批示使孙绍祖亲迎出营门,向三殿下道:“昨夜气凉,王爷又忧心京中局势,一宿未眠。约莫是在帐内行走没披大氅,受了凉,这会子已发热了。”
孙绍祖风雅道:“王爷不是都猜到了?你也别怪我。你和太上皇既杀义忠亲王,就该晓得天道总有循环。”燕王哈哈大笑。孙绍祖置若罔闻, 回身就走,叮咛道, “一个不留。”
他叮咛看管的士卒避出去,在替人跟前坐下,又顺手撂下拂尘。替人慎然看着他。范遥笑眯眯道:“世人多数愚笨。我穿道袍、拿拂尘、装模作样,只为了利用他们误觉得我是个世外高人罢了。”
替人嘲笑道:“我信不过你主公。”
也不知阿谁叫范遥的老羽士那里来的神通,在冯紫英衙门略翻找了不到两个时候,便寻到了那替人的卷宗。上头不止有他的来源,另有他家眷地点。起初为了让此人安生当替人,家眷皆锦衣玉食安设在一座小镇。此镇在沧州所辖地界。范遥胆儿大,打发亲信快马奔赴沧州接了他一儿一女进京,又安排此人与之相见。替人抚着后代的头颈顿时哭成泪人。
范遥道:“从你方才之神情可知,你有家人。贫道若没猜错,他们当捏在那位手里。你放心,我们明儿就去冯紫英家中衙门细查,定能查出你家人地点。”
三殿下点头:“这就请父王归去,再让太医瞧瞧。”
孙绍祖领兵夜围燕王大帐, 冯紫英天然是拦不住的。孙绍祖连借口都懒得好生编排,命人抓了冯紫英押下去。乃立着翻开帐帘,只见燕王独坐当中, 并有两名老寺人和数名亲兵侍立摆布。孙绍祖眯起眼来:燕王身边的人少了很多。他并不出来,只在外头道:“王爷,都这会子了还不睡, 想来有事?”
司徒岳想了想:“爪哇国之主但是个我朝琼州渔女,名叫周小兰。”
司徒岳惊诧。很久,苦笑道:“只怕我没阿谁本领。”
“贫道服从。”
七月十五乃是中元节,地府开门,官方祭祖。燕王有命,这日中午三刻,于玄武门外菜市口行刑,将先从二品大员、内阁学士冯紫英及其二子当街腰斩。百姓哗然。冯紫英年青有为,替燕王卖了这十来年的命,竟落得如此了局,真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