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鸳越听越是惊心,不由大骇道,“这用心也忒险恶了,是要置郡主和女人于万劫不复之地。究竟是谁编了这么肮脏的词句?”

段夫人忙欠身应了一声是,复又移步出去叮咛丫头们摆饭,叮咛过后,却也不焦急进屋,单身立在廊下看丫头们手捧食盒鱼贯入内,一抹淡笑缓缓地跃上她柔婉的眉梢眼角。

周元笙刚才一见薛涛笺,已是心跳如擂鼓,现在垂垂平复下来,想到那彩鸾一家存亡皆由本身掌控,也便没甚么可害怕的。何况本日以后,她的名声在京师只怕已被传坏,又还能有甚么更坏的成果!

今兄另有肺腑之言乞问,烦请与娣一晤。若娣应允,则明日未初可移步禁庭景阳宫。当时自有中官相引,其报酬祖母昔日祗应,娣可放心赖之。

周元笙嗤笑一声,道,“并非是我要自苦,实在是情势比人强。你觉得我为甚么会回了周家,倘若外祖母、舅母当真成心,我又何必来趟储妃人选这道浑水!强扭的瓜不甜,我偶然勉强旁人。”

彩鸳闻得此话,怔愣很久,跟着叹道,“女人,我晓得的。”半晌打叠起精力,用心劝道,“女民气内迟疑,身边又没个可依傍之人,幸而二爷现在相邀,女人为何不与他倾诉一番?女人的苦衷,我虽不大明白,但也晓得绝非在那储君身上。女人既不中意他,又不肯卷入宫闱争端,又何必在此白白自苦。”

房门吱呀一声翻开,倒是彩鸳悄悄入内,望了周元笙一道,也不劝她用饭,只将手中一沓子账册奉上,轻声道,“这是彩鸾她娘今儿递出去的,上个月那几处买卖的账册,请女人过目。别的,这里头另有一桩要紧事,须请女人示下。”

周洵远不想她这般沉不住气,竟是开门见山,不由蹙眉望向她。见其眸中闪动着点点亮光,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映入了房内烛火,只沉声道,“坊间闲言碎语不值当介怀,听过一笑置之便是。”

周洵远怔了怔,更加不耐道,“清者自清,有甚么可应对的。你枉自读了那么多书,岂不闻谎言止于智者。”

待晚餐摆好,周洵远又叮咛了几句才退了出去。段夫人自是殷勤服侍,一顿饭也吃得非常和乐。趁她备茶之时,解嬷嬷忙上前俯在许太君耳畔,将那歌谣细细诵了一遍。许太君面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嘴角两道纹路便愈发闪现,哼了一声,道,“真是乱了套了。”目光微凉掠过奉茶出去的段夫人,冷冷絮语着,“好个贤惠媳妇,公然是用心良苦了。”

渐渐展开手中信笺,一抹淡淡迦南香气幽幽传来,恰是往昔熟稔又心悦的味道,凝目看去,那纸上笔迹仍然销金断玉,铿锵卓然:

回到还砚斋,周元笙屏退世人,望着一桌邃密菜肴却无半点胃口,歪在软榻之上,只想大哭一场,偏又流不出一滴眼泪。想到本身金樽玉粒的活了十五载,目下想来真好似一场笑话,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本来讲的便是她这般难堪已极的处境。

周元笙不料他如此作答,不由嘲笑道,“清者自清?女儿觉得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之言。这人间更多的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父亲如此态度,莫非是要让谎言坐实?莫非父亲果然那般痛恨母亲,乃至于连女儿的清誉都不加顾及?”

周元笙本来心内凄苦,见此笔墨,五内顿时涌上一阵缠绵无措,只感觉诸事纷繁如麻,千头万绪不知如何理清。转首间,瞥见几案上红烛明灭,略一狠心抬手将那信笺引向跳动灼光,明丽鲜丽的薛涛笺焚身以火,转眼便化为一缕缕玄色灰烬。

周元笙听她语气便知话中有话,不免狐疑起来,接过那帐本,粗粗一翻,一张殷红如血的薛涛笺便飘然落于榻边。她忙拈在手里,急问道,“这是甚么?谁通报出去的?”

周元笙想着那唱词,胸口一阵起伏,平复了一阵,方颤声道,“那歌中唱的是母亲和建威将军。郎起胡马来,说的是将军;妾居风烟里,说的是母亲。嫁于长干人,长干便是古时金陵的称呼,愁水复愁风,说的是母亲虽嫁给父亲,却并不欢愉,满心只思怀昔日情郎。常存抱柱信,那是说母亲曾和将军有过尾生之约,也便是私定过毕生。至于那绕墙鼓瑟笙……竟是将我的名字嵌入此中,模糊有我乃是母亲与将军私生之女的意义。”

周元笙随口道,“甚么事,你且说来。”彩鸳垂目一笑,对着那帐本努了努嘴,道,“女人先看看,天然就晓得了。”

周元笙深吸一口气,道,“你闻声那群孩子唱甚么?”彩鸳讷讷点了点头。周元笙道,“那词里的意义……”说到此处,倒是双唇颤抖,再也说不下去。

周元笙淡然回道,“是,女儿谨遵父亲教诲。”略一停滞,抬首问道,“父亲迩来可听过一首古长干曲改过的歌谣,女儿本日听闻,对内里词句很有迷惑,特来就教父亲。”

丫头点头仓促去了,许太君见他皱眉,笑问道,“你但是另有公事?那就不必在这陪我了,去办闲事要紧。”

“季春桃叶渡口别后,流光渐逝,恍忽已至孟夏,虽一城南北,经月不得相闻,不知娣光阴安好,表情安好?

这厢许太君终是猜想,不幸亏证明之前向段夫人发作。周元笙倒是连猜想亦无从猜起,母亲过往之事她可谓一概不知,眼下独一能去求证的也只要父亲一人。她满心焦灼地在外书房中闲坐等待好久,忽见父亲掀帘入内,忙起家见礼。周洵远只望了她一眼,观其面庞尚算沉寂,方点头道,“起来罢,你不必日日过来存候,归去温书做功课才是本分。”

彩鸳思考很久,还是一脸茫然无措,“我甚么都没听出,女人,那词里有甚么含义么?”

周元笙气得浑身乱颤,羞得满目赤红,想到本身原与面前之人父女情分甚浅,她当然未曾承欢膝下,其人也未曾关爱照拂过她一日。现在不过想求他释疑,却遭受冷言冷语,相对很久竟连半句安抚之词皆无。心中一片惨伤,站起家仓促行过礼,强忍鼻中酸楚,快步行出了书房。

听她语气中带了几分诘责的意味,周洵远心中大为不满,拂袖斥道,“闺阁之人,听到那些言语,不说避而不言,反倒来向父老相询,你过往十五载受的教养就是如此么?还不归去修心养性,专注学业。”

周元笙先回房换过衣裳,彩鸳只感觉她十个指尖凉得似是浸过冰,一触之命令人直打寒噤,心下更是不安,惴惴问道,“究竟是如何了?女人别吓我,好端端冒出这很多盗汗来。”

彩鸳头一次听她说得这么明白,内心也跟着烦躁起来,想了半日,才勉强开口道,“话虽如此,可二爷夙来待女人的交谊,我们外人皆看在眼里。虽说公主、太太另有想头,只怕也禁不得二爷一番实心。如果女人肯的话,我想二爷就是赴汤蹈火也必定成全。女人细想想,他是知根知底的人,未始不是女人真正的夫君。”见周元笙凝眉不语,又低声道,“何况二爷曾得皇上金口,会应允他一桩求恳之事,女人另有甚么可担忧的?若能得皇上赐婚,岂不是分身其美么?”

周元笙一面聆听,一面于腹内策划明日之事,听了这话,忽地心念一动,却已有了一番计算,当即缓缓展颜笑道,“是了,你说的很对。明日我正该会会二哥哥,他有话对我说,我又何尝没有话要对他说。”

周元笙听他如此言语,已知那唱词确实是暗射母亲与将军,一时更觉气闷,摇首道,“本来父亲也听到了,看来这歌谣业已传遍京师,女儿倒是本日才晓得。这般后知后觉,怕是已中了始作俑者下怀。父亲莫非不该给女儿一个解释,一番辟谣么?”

周元笙现在心中寒凉犹胜指尖,摆首喃喃道,“我也不晓得,或许是谢家,或许是宋家,或许是太子,或许是……我猜不出。”沉沉一叹,略打起精力叮咛道,“你去问问老爷在不在书房,就说我要去给他存候。”

彩鸳做了个嘘声的行动,低声道,“女人宽解,此事做得极隐蔽。这是二爷今早打发亲信小厮送去当铺的,二爷当真聪明得紧,晓得女人在京里置下了铺子,也晓得走这个门路最是稳妥。想来多日不见,二爷也有话要同女人说,女人先看过,再要发作惩办我们这起子人也不迟。”

那二老爷周洵远这会儿正在织帘堂陪许太君闲话,外书房服侍的丫头出去对他低语了几句,他眉峰已倏然皱起。迩来那歌谣早已传遍京师,他一早便已听过,因而也不难猜想周元笙俄然要见本身的启事。丫头见他脸上神情非常不耐,一时不知该进该退,半晌听他低声道,“叫女人先去书房等我。”

佳景难再得,才子天涯遥。自娣归于周府,消息皆无。兄虽鄙人,亦曾相伴十二载,朝夕相对,交谊甚笃。

周元笙悄悄一叹,无法道,“我眼下堕入是非、本身难保,尚不知明日身在那边,那里来的闲情逸致再去考虑这些事。”

周洵远展眉笑道,“并无大事,儿子先服侍老太太用饭是端庄。”许太君含笑点头,指着一旁的段夫人,道,“老婆子吃个饭罢了,这里有你媳妇呢,哪儿还用得上你。你有这份心就尽够了。”

适逢前夕于禁中值夜,月练如华、雍风缓缓,一时迷恋佳景,未忍成眠。独立桐荫之下,忆昔年与娣秉烛月下,赏玩霁色秋光,方知面前盛境实非心中名胜可拟。

兄所乞者,唯在明朝。尾生之信,亦在兄一身。娣至与不至,兄不复置喙。此谨奉。”

天气将晚,廊下华灯初上,周元笙借着月色清辉瞥见院中侍立诸人面上带着猜疑暗笑,于见到她的一刻兀自难以粉饰,只是停下交头接耳。她不便发作,亦不想在人前失了气度,干脆举头阔步,目不斜视地穿过世人,一双藏于袖中的手却早已颤抖不止。

“女人,”彩鸳惊呼一道,待要去掠取那信,已是来不及了,不由焦炙道,“女人这是何意?莫非女民气机已定,再不睬会二爷了?”

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倒是周洵远将一方黄玉墨床重重拍于案上,扬声痛斥道,“猖獗!谁教的你与父老这般顶撞,竟日学些端方,只怕都学在狗肚子里去了。若再胡言乱语,我便将你禁足府内,闭门自省。”言罢,瞪眼她半晌,讨厌地挥手道,“还不出去。”

周元笙心下气苦,语气愈发焦灼,“父亲,那唱词公开歪曲母亲,女儿如何能坐视?敢问父亲,是否已有应对之策,减缓这番攻讦谎言?”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