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像被无数利爪撕挠着，一道道血淋淋的印子淋漓而下。是她蠢，蠢到那样的境地，被人算计了十来年，却懵然此中，迟迟未知。
太后抚了抚鬓边的祖母绿赤金凤缕珠步摇，点头道：“别出机杼也罢了，若能新颜常在，奉养君王之侧也是好的。”她看向天子道：“天子，哀家去岁赐赉你的新人陆氏服侍了你才一年，一向还是常在之位，是不是分歧天子你的情意啊？”
这一日正逢着是重阳，天子自即位后便待太后非常亲厚，孝养有加，又兼太后掌着后宫之事，以是这一年的重阳节过得格外热烈。按着宫中的端方，玄月重阳的正日，天子亲身陪着太后到万岁山登高，以畅秋志。这一日，皇宫高低要一起吃花糕庆贺。那花糕是各宫嫔妃亲身做了进献太后的，天然各出奇招，大抵有糙花糕和细花糕两种。糙花糕的皮上粘了一层香菜叶，中间夹上青果、山查、小枣、核桃仁之类的糙干果；细花糕层数颇多，每层中间夹着较细的蜜饯干果，诸如苹果脯、桃脯、杏脯、乌枣之类，都做成款项大小，非常精美。到了夜间，太后兴趣颇浓，便按着天子外赏百官花糕宴的端方，也在重华宫宴请帝后嫔妃，天子生性爱热烈，天然更加凑趣。夜宴以重阳花糕做成九层宝塔状，上缀两小羊以合重阳（羊）之意，与诸人插茱萸，饮菊花酒，欢乐痛饮。
江与彬暴露几分迟疑之色，还是道：“小首要听微臣一句实话么？”
如懿矍然变色：“齐鲁没有这么大的胆量！”
“不幸？”如懿叹了一声，死死掐着本身的手指，“活在算计当中，刀锋之上。后宫当中，何人不成怜？”
如懿木在本地，感觉嘴唇都不是本身的了，麻痹地微微张合：“我嫁与皇上为侧福晋那一年，安北国进贡的贡品，皇上送了富察皇后，皇后再转赠给我和慧贵妃的。算来，也已经十来年了。”
江与彬神采沉重：“气血滞缓，手腕上脉象起伏最短长。若未见此零陵香丸，微臣也会觉得是小主本身材质的原因。这零陵香日积月累缓缓侵入肌理，牵一发而动满身，不知小主戴了多久了？”
惢心咬着唇，唇上几近要沁出血来：“这东西是安北国的贡品，总不会送来的东西就有不当吧？”
江与彬面色极其丢脸：“零陵香最早出于西南，本地人常用此物或佩带或煎服，有娠者可断胎气，无娠者久难成孕。此物本就未几见，又藏得如此精美，难怪小主不知。”
天子微微一笑，只是不置可否：“皇额娘垂爱，儿子心领了。”
江与彬满面恭谨，安静道：“娘娘所言甚是。但是那一回会诊，太病院统统太医却都长了同一条舌头，慧贵妃的病是胎里带来的，现在固然见好，但根子还在，一时未能断根。而那日统统太医一起开的那张药方，更是一张要紧的药方，凡是按着阿谁方剂服药，大要看着症状会有所减缓，实在就像在寒冰上面泼热水想化了那冰，内里看着冰是化了些，但耐不住慧贵妃的体质便是个大冰窟，再多的水扑上去，一会儿就冷住了，反而冻得更短长，比及哪一天受不住了，便冻得元气大伤，那便无疑是饮鸩止渴了。”
也好，也好，她混在海兰和纯妃身后，杀了皇后的孩子，皇后也让她的孩子一向来不了人间。后宫排挤，存亡相拼，当真是一报还一报。
如懿道：“你说就是。”
如懿死死咬着牙，滚热的泪烫在眼眶里咝咝灼烧着，她冒死仰起脸，忍住，再忍住。已经落空的，何必再为之落泪，眼泪落下来不过是湿了本身，还不如让它流归去，灼伤了心，记得那痛，便不会再心软。
天子悄悄一嗤，喝尽盏中的酒，道：“宫中宴饮常用梨斑白，本日饮菊花黄，才有新意。这歌舞朕固然喜好，但是看多了也生烦厌。皇后不明白此中的事理么？”
江与彬道：“小主如许想便是了。为甚么贵妃一入冬就那么怕冷，夏天又易出虚汗，面色淡白，身倦乏力，气少懒言，烦躁易怒，胸肋疼痛如刺，月事也混乱不调，常常月事至，则绞痛不已。皆因淤血不去，新血难安，血不归经而发。长此以往，如何会有胎气凝集？”
江与彬的神采并不多数雅，道：“慧贵妃一向身有旧疾，不时离不开太医。一则是因为和小主一样，手上戴着这个东西。另一则，慧贵妃求子心切，曾经调集太病院统统太医为她诊脉。微臣就是那一次为贵妃搭过一次脉，贵妃的脉象是气虚血瘀之症，并且非常严峻。”
皇后笑道：“那一曲《桃夭》，臣妾记得是皇上最喜好的。常说妙龄女子素颜红裳，恰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令人赏心好看。”
如懿心头狠狠一抽，一阵利落的快感畴昔，亦是苦楚。实在比之皇后，这些年来她与贵妃高晞月的明争狠斗才最是短长的。一起从潜邸过来，争着荣宠，争着位分，此消彼长，你进我退。固然此时现在，她身在冷宫朝不保夕，但是在外备受恩宠的高晞月，也并没有好到那里去。
如懿只感觉头有千斤重，艰巨地点下：“是。福晋所赠，她厥后又贵为皇后，这是她所犒赏的最贵重的物品，也一贯被皇上视为是妻妾敦睦的意味，怎会不戴着？”
那是一阕李清照的《醉花阴》，待她念到最后一个“瘦”字时，余音袅袅飞扬而去，几近是飞到了悠远的碧海彼苍，被流云遏住，幽绝缠绵处，不必知音如李清照，也早湿了半幅青衫，为之戚然。她的身子渐渐地低旋下去，低旋下去，成了袅袅的藤蔓轻缠，一向落在了散开的裙裾之间，像是捧出一朵玉色晶莹的花朵，盈然招展，风韵眷眷。
那恨意渐渐地积在胸腔里，积得久了，便成了一把利器，钝钝的，带着铁锈，一下一下割着。畴前，是她无用；但是今后，断断不能再无用下去了！
江与彬语中带了沉沉的感喟，道：“这十来年，小主无一日不戴在身边？”
如懿的声音极低，像是衰弱到了极处，本身强撑着本身普通：“你也晓得这是安北国的贡品，贡品是给先帝的，最后落到谁的手里谁也未知。安北国的人怎会费这类无的放矢的心机。我倒是记得的，当年皇上把这串镯子给了富察琅嬅，富察琅嬅本身留了几日才给我和慧贵妃的。”她心头一滴滴坠着血，那艳红一色，原是十来年日夜期盼，心机白费。她低低嘲笑一声，那声音如清碎的冷冰，划破了本身的腔子，划碎了心肝肠肺，涂然一地。
如懿微微一滞：“你是太医，才诊了一次脉就发觉了，齐鲁为太病院判，平日为贵妃调度，他会不知？”
天子奉起一杯酒：“但凭皇额娘做主。”
如懿忍住泪，缓缓道：“慧贵妃多年来顺服皇后，一心凭借，不幸她竟和我一样，膝下空空。也白费了她屈居人下，看人色彩。”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但是落在在场的嫔妃耳朵里，倒是俱然一凛，不觉收敛了神采。太后笑得和颜悦色：“现在是春季里了，再舞春日桃花盛开时节的《桃夭》，未免不应时宜。天子，我们便换一支歌舞吧。”
“严峻？”如懿疑道，“不是一向有最好的太医为她调节么？如何反而不见转机？”
江与彬的面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之色：“小主所言，才是最值得考虑之处。病症显而易见，堆集多年，却越治越病，当中的原因……”
如懿怔怔的，唇上的赤色渐渐褪了去：“零陵香？以是我一向未能有孕，是么？”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傍晚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皇后脸上微微一黯，很快还是笑道：“皇上总喜好别出机杼。”
酒过三巡，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冷风一重重拂上身来，多了几分蕴静生凉，摇摆得满地黄花光辉，亦生了几分肥胖蕉萃之意。天子添了几分沉浸的酒意，望着墨玉般的黑沉天涯，一轮昏黄的弯月孤单地别在玄色幕布上，连星子亦光彩黯然。天子唇角带了一抹淡薄而倦怠的笑，道：“年年代月便是歌舞，也实在是无趣得紧了。”
江与彬叹道：“若细细论起来，慧贵妃可比小主不幸多了。”
太后淡然一笑，抚掌两下，却听丝竹声袅袅响起，幽然一缕如细细一脉清泉蜿蜒，如泣如诉，渐渐沁入心腑。却见满地各色菊花丛中，悠然扬起一女子纤细翩然的身影，踏着丝竹轻缓而来。那女子玉色纻罗缦衫，淡淡云黄色长裙超脱如轻云明月，清素衣衫上只绣着朵朵秋菊，也不过寥寥清姿，并不消繁复的绣线堆簇，她堆起的高高云髻上只簪了银色绞丝菊流苏，不细看，还误觉得是月光将花影落在了她身上，风吹起她衣衫上的飘带，迤逦轻扬，光明生辉，转袖回眸间冷风暗起，身姿空灵。她的嗓音柔缓，鹄立在这静好的月色当中，侧身依依念叨：
皇太后微微垂下眼睑，很快朗然笑道：“皇额娘本想你身边有个可心可意的人好好服侍你。如果陆氏不好，就在常在的位分上渐渐熬着吧。身为嫔妃，不能讨天子欢心，那就是多余！”
待得天子回銮时，海兰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因着初初回宫繁忙，天子之前又连着折损过两个孩子，对海兰的胎便万分看重，身边足足添了一倍的人服侍，动辄便是一群人跟着。以后又正逢着天子的万寿节并中秋、重阳三节，节下热烈，海兰也不宜多出宫，更加见不得如懿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