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沉寂，花飞也是无声。里头冷静好久，温实初方道：“这话就象是在负气了。那微臣给小主写个方剂，小主按药服用也好。”
很久，仿佛是眉庄收回一声幽息的长叹，恍忽得象是昼寝时偶尔的一个浮梦。
只是发明，恨得久了，反而更能忍。
眉庄不解，神情便有些不耐烦，冷冷道：“她本日是华妃，明日成夫人难道更加简朴。”我欲再说，她却摆一摆手，阻了我的话，道：“好了好了。你老是有你的来由，我也有我的不明白。话不投机半句多了。”她顿了一顿，神情锋利而冰冷，狐疑道：“莫不是你见汝南王和慕容一族势强，才要以华妃去奉迎他们？”
我一笑转头，也不睬他，自取了香粉、胭脂和螺子黛，细细形貌，因在平素并无事件，不过是淡扫娥眉，略施脂粉罢了。
这一日的下午，玄凌一分开，我便仓促去往眉庄的存菊堂。
温实初用力作了一楫，唯唯道：“有劳小主行动玉步了。只是贵嫔娘娘的药还在煨着，怕小内监们不细心看着，过了时候就失了药性。”
我侧首滟滟婉然一笑，道：“便以此首《好光阴》作一曲新歌罢。”
我鼻中微酸，眼中便有些胀胀的，伸手不自发延上他的腰，头紧紧抵在他胸口，心中五味陈杂，酸甜交叉如云涌动。
她转过身，留给我一个冰冷的背脊，没有再转头。
我听她如许说，心中一急，目前挽着她衣袖道：“姐姐先别恼，我本日来恰是为了此事，请姐姐听我一言。”
幽幽一声感喟，眉庄的声音竟然有些幽怨，“梨同分离。已经在这个不得见人的去处了，你还要我吃梨？谁要梨呢？宁肯如许让它体气炎热好了。”
我听他如许体贴我的小风俗，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打动情义，道：“皇上如何一早就过来了，臣妾还没梳洗安妥呢，乱糟糟的不宜面君。”
我和顺睇他一眼，半是笑半是嗔，宛转接口吟诵下去：“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相互当年少，莫负好光阴。”(2)
温实初这话说得诚心，不止眉庄容色震惊，我亦是非常动容。温实初固然有些鲁莽不懂矜持，但待我之情、待眉庄之诚，在这小我情冷暖的后宫里，亦是极其可贵了。
眉庄抬头看着天，唏嘘道：“或许罢。我明白的太多，不明白的也太多了。”
我并不至心在乎玄凌现在对华妃有多好或是多么宠幸。华妃与她身后的人早已成了玄凌心底一根根不能早早除之而后快的利刺。大要上再如何风景，到底也是将要穷途末路的人了。
我与他，再不堪、再隔阂。回顾间，旧事如烟，到底还是有让相互都割舍不下的东西吧。
眉庄转首看着别处，道：“本日是宫中发放夏衣的日子，我便让他们一齐去外务府领了。”她笑一笑：“比不得mm处家大业大，大家都上赶着去。连外务府主事的姜公公都亲身上门去送主子们的衣裳。”
她不羞也不恼，只说：“嬛儿，我们的船要放得一样远，今后便嫁去一处，最好是兄弟俩，我们便能够和现在一样每天在一起了。”
眉庄叹一口气，望着我道：“你出去吧。”
眉庄眼角很有不忍之态，欲伸手握住我手安抚，犹疑半晌，毕竟还是没有伸脱手来。
身后存菊堂的大门“吱呀”微小着一声关上了。我再忍不住，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眉庄明显没想到他会如许说，分歧愣了一愣，冷然道：“采月去送一送，太医慢走。”
我无法转头，轻声道：“姐姐，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
她眼神有些许的游离，悄悄道：“嬛儿。从小我们就在一处，我晓得本身才不如你、貌也有距，便立意修德博一个温婉贤能。你攻舞艺，我便着琴技，向来也不减色于你的。厥后一起入宫，你总和我相互搀扶，即便皇上现在不宠嬖我了，我也未曾嫉恨你半分。”她俄然凝神望着我，嘴角溢上一缕淡薄的笑：“但是不晓得为甚么，现在我看着你，总感觉我和你差了很多。你有皇上的宠嬖，有温太医的倾慕，有嫂嫂能够常进宫来看你，你的哥哥也在皇上跟前得脸。样样皆是对劲的了。”她的声音愈发轻微，仿若风声呜呜，“但是我，倒是甚么也没有的。”
如许简淡的装束，并非是为了巴结玄凌，只是想着要去眉庄处，她穿得那样素净，我若鲜艳了，她嘴上不说甚么，却必然是要刺心的。
他细心打量我，道：“当真是如梨花，太繁复清素了。”
此时午日正中，风和日丽，疏影斜斜。存菊堂中静无一人，唯见采月一人卧在堂外的天井的横榻上，拿了把羽扇半覆在脸上打着盹儿。我见她睡得香，也不忍吵醒她，独自穿花分柳走了出来。
我甚么也说不出来。她与我坐得那样近，模糊是小时候，她和我并头坐着，一起叠了纸船玩。那边的水真洁白，跟天是一样的色彩，眉庄攥了我的手，谨慎翼翼一同把纸船放下水，她道：“乳娘说了，这船放水里漂得远，今后就嫁得远，漂得近，便嫁得近。”
浅金的春光自稀少的枝桠间轻泻如水，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投下一片斑班驳驳的支离破裂。屋里一片沉寂，东风掠过身后的一株老梨树，花朵落地，收回轻微的“扑嗒”“扑嗒”的声响。这个平常的午后，我俄然被如许几句再平常不过的对话打动，不知为何，内心如许痴痴惘惘，再迈不动一步。
眉庄拾步上阶，缓缓道：“我有些累，要出来睡了，醒来还要去太后宫中，你请回吧。”
眉庄歪头想了半日，忽而又不对劲，“我嫁了甄哥哥，可你又要嫁去了别处，还是不能在一起呀。”
他笑，“你便打扮吧，朕在一边看着就是。”说着往床榻上一歪，施施然含笑瞧着我。
半晌，里头有人站起桌椅响动之声，我不肯当着眉庄的面与温实初会面，更怕温实初看我的那种目光，忙悄声避到了堂外一片花木葱笼以后。只见眉庄亲身送了温实初出来，采月也跟在身后，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只是强打着精力。
温实初正色道：“延医制药本是微臣本分，就像微臣也用心为小主取药请脉普通。微臣并不介怀锦上添花，只盼望不管是小主也好贵嫔娘娘也好，永无轮到微臣雪中送炭那一日。”
她如许说，瞬息间，我与她，皆是无言了。
温实初躬身道：“贵嫔娘娘与小主皆是微臣之主，亦是微臣要经心照拂贵体的人，微臣心中，别无他念。”
眉庄一番话说得锋利刻薄，我悄悄心惊，昨日太后宫中晓得华妃复位一事是我进言以后，眉庄对我的不满竟如此之深了么？温初实咋然变色，道：“小主何出此言？”
我木然立起家，行至门外想起一事。固然是冒昧了，但是除了我不会有人对她说，因而又回身道：“姐姐，恕我饶舌一句。这宫里，有些豪情是不该有的。比如，别的男人的豪情。”
眉庄的话掷地有声，我内心反倒放心了，道：“如此便最好了。姐姐不喜好我来打搅，mm便待得功成那一日再来吧。”
我咯咯笑，伸了手指刮她的脸，“眉姐姐不羞，就想着嫁人啦。”
我听到此处，满心满肺说不出的委曲难过，唤道：“姐姐——你眼中的嬛儿就是这般不堪么？她并没有忘了当日是如何落空腹中孩子的！”
(1)、杨贵妃有三位姐姐，皆国色，也**入宫，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每月各赠脂粉费十万钱。虢国夫人排行第三，以天生丽质自美，不假脂粉。杜甫《虢国夫人》诗云：“虢国夫人承主思，黎明上马入金门。却嫌脂粉宛色彩，淡扫蛾眉朝至尊。”
我思考沉吟，瞻前顾后，到底也不敢全说了出来，只说：“姐姐三思。若本日不复慕容世兰华妃之位，只怕将来情势有变，她又居夫人之位也未可知。纵使姐姐本日得太后欢心，恐来日还是有力反对。”
我点头，婉声道：“四郎可还记得‘姣梨妆’吗？”
他却只把目光牵在我身上，仿佛有些入迷，口中道：“嬛嬛。”
温实初和采月分开，眉庄却有些恍忽，只垂了手站在风地里，一语不发。
他满面皆是秋色笑影，愈发显得丰采高彻，指着我髻上的并蒂海棠，道：“朕与嬛嬛正当年当好光阴，便如此花共生共发。”
春光如精工绣作的云锦漫天放开。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他的情浓于眉山目水处相映，当真是动了情意。
朝晨起来才穿上衣裳正要打扮，转头却见玄凌笑吟吟站在身后只瞧着我，不由嗔道：“皇上总喜好如许悄没声气的出去，用心吓人一跳。”
眉庄闻言举眸，见是我，神采便有些冰冰的，道：“mm本日如何贵步临贱地了？不陪着皇上么。”
眉庄本身也晓得讲错了，见他变色，很有些悔意。因而和缓了神情，温言道：“我迩来脾气不好，冲撞大人了。只是我不过也是白说一句罢了，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方知恩意深。大人该当明白吧。”
我娓娓道：“这话是说虢国夫人的仙颜，臣妾可担负不起。”我掩口一笑：“臣妾不过是担待个‘懒’字罢了，烦厌每天在打扮台上破钞辰光。”
更何况，相互幼年的好光阴，我空负仙颜。而他，可算是我的有情郎么？
我见她如此，心中蓦地一惊，莫不是……但是转念一想，眉庄一心只为扳倒华妃，而她又是最清楚本身要甚么能获得甚么的人，怎会胡涂至此？想必是愤恨我进言复位华妃之故了。如此一想，内心便安宁一些，整一整衣裳自花树后绕转出来，只作刚来普通，道：“姐姐如何站在风口上？等下扑了风就不好了。”
我脸上有些讪讪的下不来，道：“我晓得姐姐不是在乎皇上的宠幸。那么姐姐如许说我，是为了华妃复位一事么？”我道：“我也不得已，谁情愿捧着杀了本身孩子的仇敌上位，也请姐姐为我想一想，若不是情非得己，我何必走这一招——姐姐不能容忍的，mm身受之苦并不亚于姐姐，莫非能够容忍么？”
院中横榻上搁着采月方才覆面用的扇子。眉庄与我并坐着，两人皆是冷静。我想着和缓蔼氛，道：“姐姐宫中如何连小我影都没有，那些主子如何不伺侯着？”
春季如许好，可我内心，只感觉一层一层发凉。我凄然道：“姐姐是要和我生分了么？”
我心中暖暖一荡，如此情致，当日在承平行宫亦如是。他的神情，并未因光阴易去而窜改分毫。他眸中情深盎然，语气宠溺而挚意，道：“你的妆容还是一如畴前。”
他在我耳边道：“好久不闻嬛嬛的琴声了。”
我益发焦急，握着她手道：“姐姐即使活力，也请听我说几句吧。莫非姐姐都不爱惜昔日的情分了么？”
我也当真起来，当真了半日，俄然笑：“做甚么要嫁给别人兄弟，眉姐姐嫁来我家做我嫂嫂不就好了。”
我“噗嗤”一笑，抹了抹眼睛，调皮道：“好些日子没下雨了。怕四郎忘了‘梨花带雨’是甚么模样，特地给四郎看看。”
玄凌笑道：“朕见旁的女子修面施妆，老是妆前一张脸，妆后一张脸，判若两人。”
眉庄很有震惊，黑幽幽的眸子中攒起清澈的光束，看着我道：“那是为甚么？”
当晚玄凌歇在华妃的宓秀宫中，但是华妃复位以后，玄凌固然一应照顾犒赏如前，但是说到宠嬖，归根结底是不如畴前了。
我站在纱窗外，模糊听得屋内温实初道：“小主多痰是因为有些体气炎热，该吃些雪梨润一润也好，要不鸭梨也是好的，拿冰糖炖一炖吃，倒比药好。毕竟是药三分毒，固本培元之道还是在于摄生。”
注释：
公然眉庄再无二话，只道：“但愿温大人待我和莞mm一视同仁、多加照拂，不要分了相互才好。”
他的度量模糊还是暖和的。淡淡衫儿薄薄罗的阳春时节，我们都穿得轻浮，隔着衣衫的体温，便更是感受得逼真而结壮。
是以，我对华妃格外能容忍，不管她在人前如何与我冷眼相对，我只是恪守应有的礼节，悄悄把锋利的恨意无声无息地哑忍下去。
我黯然不已，裙角曳过满地梨花堆积，迤逦出一道泪痕似的陈迹。我缓缓走出存菊堂，这个处所，我将好久不能来了。
泪水恍惚了我的眼睛，幼时景象，历历如在面前，栩栩活泼难以忘怀。可现在眉庄在我面前，却只感觉我与她隔了那么远，向来没有这么悠远过。
(2)、唐玄宗词《好光阴》。
他也不说话，只起家执了妆台上的眉笔，长身立在我身前，我晓得他的企图，轻声笑道：“是啦，四郎最喜好的便是远山黛。”
眉庄闻得此话，眼皮灼然一跳，似被火苗烫了普通，着意打量着我。她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我不是傻子，也没有胡涂!这话，好好留着去劝你温太医吧。于我，你算是白说了。”
我心下微微黯然，我与玄凌，又怎是双生并蒂的？后宫的女子皆如花，而他这一双折花的手，便是予取予求，尽情纵兴。毕竟，还是不能、亦不敢信赖。只是在镜中窥见他兴趣勃勃的神采，却也不忍拂逆，只微微含了笑不作一词。
身前的老梨树开了满满香花，不负春光怡但是在，仿佛凝了一树的冰皎玉。远了望去，似红色轻雾笼于半空当中。春光那样好，天气洁白，日色如金，花事富强。生生燕语明如翦，委宛滴沥的流莺飞起时轰动了天涯下贱转的晴丝袅袅，如此光阴亦被看得轻贱了。
我一时语塞，这此中的原因，我能够奉告她么？事涉前朝政事，玄凌若知我泄漏，当要如何？而眉庄明白情由委曲，真能熬到那一天么？若她立即三刻性子上来，谁又拦得住？而被华妃晓得她复位的启事以及小产、不育一事的根底，她能不恨玄凌么，以她的火爆性子，只怕慕容一族与玄凌翻脸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
或许，我的确是傻的。我比他整整小了十岁，十岁的工夫，他身边有千娇百媚、姹紫嫣红。而我，纵使胸有百计，在乎的，只是那一点微薄的真情意。
他悄悄吻上我的额头，顾恤低叹：“傻丫头。”
天井中花开无数，含红吐翠，当真是春深如海。很久，他才放开我，轻手拭去我脸颊上犹自未干透的泪迹，道：“好端端的如何反而悲伤了。”
我忍俊不由，发笑道：“那不是很好，皇上拥一个而如得两人，双面才子，可见皇上艳福之深啊。”
我拢开端发，只挽一个简朴的堕马髻，择了一支上好的羊脂白玉一笔寿字簪别在髻上。这簪子本是用一块纯洁的羊脂白玉雕镂成一笔写成的“寿”字，簪挺就是“寿”字的最后一笔。簪身通体温滑、腻白得空细致，极是宝贵。玉本显温润气度，红色崇高又不张扬，最是适合常日所用。
眉庄神采一冷，笑道：“我道是谁呢？本来是我的莞mm。只是这时候莞贵嫔颇得圣意，有雨露之恩天然不必操心甚么‘神仙玉女粉’了。何况莞贵嫔现在炙手可热，宫门的门槛也要被踩破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尚且要避一避嫌，大人你倒是要急着锦上添花去了。”
我低低“恩”一声，使个眼色让殿中奉养的宫女退下，转首问：“甚么？”
他眼神一动，冷静半晌，取羊毫自珐琅小盒中蘸饱殷红胭脂勾画出梨花盛开的形状，又蘸了亮莹莹的银粉装点成细巧花蕊。他唇角的笑容敞亮如焰，道：“天然不能忘。”
玄凌一手支着下颌，当真瞧着我笑言道：“你呢，倒是‘却嫌脂粉污色彩，淡扫娥眉朝至尊’(1)了。”
我对着铜镜中一瞧，便取了桃花胭脂再扫上一层，红晕似晓霞将散。再在髻后挽上一把鎏金嵌南珠梳子，珠光如流水。他却反手折了一朵晶莹红润的并蒂海棠在髻边，澹澹而笑：“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2)
天井中寂寂无人，我单身站在一棵垂地杨柳后，不觉痴痴站住。
如许静了半日，眉庄摇一点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没有生分不生分这一说。”她的眼睑缓缓垂下，“你归去罢。无事也不必再来了。”
不知是春晨的凉意还是我心底的凉意，看着发间双生而开的并蒂海棠，仿佛那热烈与情义只是海棠的，只借居在我的青丝之上。与我，与他，毕竟是无关的。
而眉庄，她是那样的孤单。音容笑容，到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眼神，无一不是孤单而寥落的。
眉庄站在垂花门前，微浅笑道：“温大人本日走得仓猝，怎不再坐坐喝一杯茶再走。”
内心的柔嫩波折复被轰动，这么多的事一起经历颠沛而来，我的情怀已非畴前。但是他画眉时那几分透露的至心，竟使我惶但是欲落泪。他待我，再凉薄，也是有一分真表情义的吧。一如我，便是在他身后步步算计着他，回回身来，毕竟内心还是有牵挂和不舍的。
他含了四分当真，三分笑意，两分逼真，一分恍忽，只紧紧迫视着我的眼眸，举了笔一点一点画得纯熟。
我心底苦涩难言，仿佛生生咀了一片黄莲在口中，那样苦，舌尖都是麻痹的涩。
他道：“你一夙起来人还含混着，最听不得大声响，听了内心便要烦燥，朕还不晓得？”
一时走到窗下，模糊闻得有人语，模糊是温实初的声音，倒也不好私行出来。又怕采月醒了乍然见了我要叫喊，因而便择了棵稠密的树暂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