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下)

斐雯忙接口道:“奴婢也正奇特呢,娘娘出产那日,温太医趁着娘娘还未痛晕畴昔的时候问甚么保大还是保小的题目,奴婢就迷惑这事本该问皇上和太后拿主张才是,如何倒问起娘娘来。先前奴婢嫂子生孩子的时候,倒是哥哥上去问过如许的话。然先人多了忙进忙出,奴婢也得空谛听,只闻声说甚么‘数十年的情分’,‘断念不断念’的话。”

李长忙道:“六王病了好些日子,浣碧女人自请去清河王府照顾了,是以不在宫中。”他低一低身子,“若现在强行唤回,只怕轰动了王爷与各位宗亲。此事尚不决论,不宜传扬啊!”

“姐姐,姐姐!”我正欲开口,陵容吃紧拉住我道,“陵容晓得姐姐心疼浣碧与槿汐,只是她们若不受刑,姐姐更加难。纵使心疼,也只能忍一忍了。”说罢目光一转,问道,“浣碧日日跟着姐姐的,如何本日倒不见了?”

槿汐鼻翼微微张阖,端然行了一礼道:“为保娘娘明净,奴婢甘心接受任何科罚。只是娘娘令媛贵体不能无人照拂,还请皇上不要用刑于浣碧女人。”

皇后神采恭谨,陪笑道:“宫中女子长日无事,常常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槿汐毫不逞强,吵嘴含了一丝凛然之气,“容不容得下自有皇上决计,小主何必出口伤人!奴婢在小主面前不敢回嘴,的确是贱婢不错。只是若叫真起贵贱来,小主是正五品嫔,奴婢固然鄙人,倒是皇上亲口所赐的正一品内宫尚仪。小主是否应当自矜身份。”

祺嫔不觉得然地一笑,祥嫔笑着抖了抖手中的松花绢子,“温太医当我们都是傻子么?谁不知崔槿汐是淑妃贴身侍女,浣碧是她陪嫁丫头,都是淑妃的亲信臂膀,她们的证词怎可作数!也亏太医你想得出来!”

“人云亦云?”听到这句话后,玄凌眼底阴阴欲雨的阴霾更重,凝成铁锈般的灰色,“赤芍测度之事莫非宫中早有群情了么?”

叶澜依眸中讶异之色转眼即逝,“修行之人须得清净,从甘露寺进宫一趟不易吧。我正有一事要费事徒弟,皇上垂爱要进我位份,我想费事徒弟在甘露寺供一盏还愿的海灯,不知供奉几斤为好?”

玄凌闻言蹙眉,“胡涂!太后年纪大了,拿这些事奉告她难道叫她不放心,更加合宫不宁。”

玄凌稍有霁色,“淑妃早产乃是宫中夜猫冲撞,谁可预感?再说淑妃身子衰弱,胧月也是八月而生,可见传言不真!”

叶澜依从不是如许饶舌的人,我心念一动,细细揣摩半晌,心中一宽,不觉含笑。

“哦——”祺嫔拉长了腔调,“如徒弟所说,那是一处比甘露寺更得天独厚的地点了。”她停一停,环顾四周,“那么徒弟所说的温太医,现在可在殿中?”

“澜依多舌了!”她盈盈屈身,眼波儿悠悠荡荡一转,娇媚已极,“那么有劳徒弟操心了,香油钱我会遣人送到徒弟手中,统统还请徒弟安排。”

“在甘露寺时淑妃独住一个院落,并不与你们同住是么?那么也就是说有人甚么时候来交常常你们也不清楚了。”

贞贵嫔望了陵容一眼,怏怏地别过甚,不肯去看。

陵容不语便罢,一语毕之,座中一人的声音虽小,却清楚入耳,“淑妃早产实属不测,但是猫为何无缘无端会去扑人,又不偏不倚扑在淑妃的肚子上?如是旁人成心关键淑妃,为何淑妃过后并不究查,更不置一词?除非……这底子便是淑妃怀胎之期已到,为掩本相所寻的借口!”所言之人着一身藤青曳罗靡子长裙,恰是夙来与安陵容不睦的穆朱紫。听陵容这般保护我,忍不住出言诘责。

玄凌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有不肯置信的焦痛与绝望,悄悄摇了点头。我的目光落在一脸死灰的温实初身上,他急道:“淑妃所居之地的确偏僻,但有浣碧与槿汐两位姑姑为微臣作证,微臣与娘娘绝无轻易之事。”

吕昭容不屑转头,按着琵琶扣上金累丝托镶茄形蓝宝石坠角儿向贞贵嫔撇嘴道:“这会子她倒惦记取姐妹情深了,畴前淑妃废入甘露寺那会儿就不见她想着遣人去问候一声,倒劳烦了人家温太医。如果她去了,眼下也没那么男女私交的闲话了。”

陵容闻得此言,喜不自胜,含泣拜倒,“多谢皇上皇后信赖姐姐明净。当日姐姐不测早产,刻薄大量已不究查旁人任务,谁知背后还生出很多是非,实在可爱!”

此语一出,世人哗然。祺嫔扬着脸道:“皇后乃六宫之主,敢问皇后,妃嫔私通,罪当如何?”

我心头一震,不由喝道:“大胆!重刑之下必多冤狱,岂有滥用重刑以得证供的。祺嫔的心肠不像是宫里养尊处优的小主,倒大有周兴来俊臣这帮苛吏之风了。”

祺嫔抢在温实初身前道:“淑妃宫外得子而回本就叫人有疑虑,余容娘子这话倒也不是平空测度,当时跟在淑妃身边的只要槿汐和浣碧两个,依臣妾之见,酷刑拷问之下必有收成。”

玄凌的神采捉摸不定,疑云更重,“以讹传讹?那你奉告朕,是甚么讹传?若真是唯恐后宫稳定的厥词,你与朕也好停歇谎言,安宁宫闱。”

皇后满脸悲观神采,摆手道:“本朝少有此事。畴前太祖的如妃入宫后与南朝废帝阙贤公私会,固然只要一次,但是太祖大怒,当即绞杀,以正六宫。”她及时捕获到玄凌眼中的不忍与游移,“皇上,请体念淑妃是予涵生母,还请从宽处治。”

但是,没有问出口的,是他难以自解的心魔。

祺嫔只得忍气吞声道了声“是”。

静白与祺嫔对视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睑,连眉毛也耷拉了下来,“阔别甘露寺,杳无火食,只要娘娘带了侍女同住。”

祺嫔一笑,“皇后宽仁,淑妃是三殿下生母不错,可生父是谁还未可知。”她停一停,笑意更浓,作势在本身脸上轻拍一掌,“真是嘴快,既不知生父是谁,那里还能称殿下,真汲引他了。”她转脸看着槿汐,“为今之计,唯有重刑鞭挞槿汐与浣碧两个主子。再不然,只得也委曲淑妃与温太医了。”

皇后似有难言之隐,微一咬唇,目光怜悯地在我身上划过,“此谎言从槿汐与李长对食之事起,淑妃有孕入宫,继而早产,宫中人云……人云淑妃双生子来路不明,并非皇上血脉。”说完她面有急色,“这等讹传污人清听,皇上不成轻信。”

祺嫔道:“实在孩子还小,定要说边幅似谁也一定必然。”

静白一怔,道:“有劳朱紫垂问。是。”

余容娘子的裙摆上绣着大朵含苞欲放的绯红芍药,那素净欲滴的红色一起开到她的眼中,她向温太医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想叨教太医。”

祺嫔望着玄凌道:“臣妾叨教皇上一句,温太医几次看望甘露寺是否皇上授意?如果皇上授意,那么此事倒也情有可原了。”

他的手势倦怠而苦楚,胡蕴蓉见势,睨一眼皇后轻笑道:“表姐也是的,这件事能有多难断,祺嫔素怨淑妃,找了人来串供闹些文章罢了。温实初往淑妃殿跑得勤些原是他医家的本分,若这些子都要被人说闲话了,难道我们请温太医医治过的嫔妃都要大家自危了。”

陵容盈盈而出,一袭粉白衣衫像一株凌水而出的美丽水仙,哀哀眼波在烛光亮媚的摇摆下似有泪水轻涌,她怯怯道:“姐姐为皇上生有皇嗣,又筹划后宫大小事件,没有功绩也有苦劳。姐姐对皇上一片密意,皇上千万不成轻信人言。”说罢长跪于地,以额触地,连连叩首,“还请皇上细细查清此事,不要让姐姐为人言所困。”

胡蕴蓉嘟一嘟嘴,闲闲道:“人证很多了,一人一篇话听得人脑仁疼,表姐若再无主张,夜深了我们也就散了。”说罢嘲笑,“本日也够热烈了,一早扯上我,再是淑妃,三堂会审。晓得的人呢说宫里的人会找乐子,不晓得的觉得宫里尽是鸡鸣狗盗、欺上瞒下之事,更扳连了皇上英名。”

她彬彬有礼的神情使温实月朔度灰败的神情稍稍平静,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小主请说。”

“阿弥陀佛。淑妃赏的一顿板子,教会了贫尼说实话了。”

“那么凌云峰的居处是如何一到处所?”

皇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似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抚着心口道:“臣妾也是如此觉得。”

祺嫔何曾受过如许的气,才要辩论,皇后已递了个眼色,带了责备之意,“好了,和宫女吵喧华闹的成甚么模样,你也太不重身份。”

祺嫔伸手戳着槿汐额头,“崔尚仪心智刚毅非平凡人能比,即便你能熬过各种酷刑又如何?浣碧是甄氏陪嫁,在未央宫跟半个主子似的娇贵,若用起刑来,只怕还是她会透露本相。”

静白双手合十:“小主固然问就是。”

她昂首,我一怔,已含了一抹嘲笑,“静白徒弟,能劳动台端进宫,想必是挨的板子已经好了,能走动了,口舌也矫捷了。

祺嫔道:“淑妃还要话旧么?”说罢看静白,“徒弟有甚么话从速回了,也不迟误徒弟清修。”

皇后微微一笑,“蕴蓉既有这很多不放心,不若去请了太厥后做主便是。”

皇后悄悄欠身,金錾花镶碧玺翠珠花钿闪动着月影般耀耀光彩。她眼中有阴暗的星芒一闪,也不睬会胡蕴蓉,只和缓道:“皇上若真要还淑妃一个明净,就该彻查此事,以免今后再有闲话。”玄凌“唔”了一声,转头去看皇后,皇后道,“此事已经鼓吹开来,诸妃在坐都听得明白。若不明不白告结束,皇上与臣妾天然都是信赖淑妃的,但是外头的人没个准信听在耳朵里,人言可畏,反而有损淑妃名誉。”

玄凌脱口道:“怎会?连孙姑姑都说涵儿与朕小时面庞相仿。”

她一字一字道:“淑妃是有孕回宫,既在外头有孕的,皇上不便不时去看望淑妃,按静白徒弟所说倒是温太医来往频繁。那么淑妃这胎……”

我的目光触上李长急痛而无可何如的目光,转脸看着祥嫔道:“把慎刑司七十二道科罚一一受遍,不死也已成残废,即便还人明净又有何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祥嫔为何不本身身受一遍再来发言!”

她的语句似雪亮的钢针一针一针刺向温实初,他本来惨白的面色出现孔殷而激愤的潮红,“小主言下之意是觉得娘娘的皇子与帝姬并非帝裔?事关社稷,小主怎可胡乱测度!”他撩衣跪下,眼中有急溃的光芒,“皇上千万不成听信小主测度。”

我压抑住心头彭湃的狂潮与酸楚,安静地看着玄凌,悄悄道:“臣妾没有。”

祺嫔冷冷扫她两眼,“贱人身边的贱婢,甄氏若真有罪,你便是第一个为虎作伥的,岂能容得下你!”

祺嫔逼近一步,“徒弟不会认错人吧?”

祺嫔拍一鼓掌,眉梢眼角皆是得色,“事情已经清楚得很了。温实初与甄氏自幼青梅竹马,若非甄氏得选进宫,恐怕现在早是温夫人了。入宫以后温实初到处留意照拂,二人端倪传情,情根深种。待到甄氏出宫,幽居甘露寺时,温实初暗里看望,二人旧情复燃,暗通款曲,甄氏再设想搬去凌云峰独居,私相来往,如做了伉俪普通,多少欢愉。乃至甄氏回宫后,二人在大内也罔顾人伦,暗中轻易。”

静白笑一笑道:“阿弥陀佛,修行之人怎可等闲进尘凡当中,贫尼只两年前为透明殿送过一本手抄的《金刚经》,除此再无踏足。小主得皇上厚爱晋封原该供个大海灯,只是小主还年青,又只进位一列,每日供个二三斤便能够了。”

“是。”

玄凌的步子有难以发觉的沉重和游移,他缓缓走到我身前,炯炯目光直欲探视我心底。斯须,他悄悄道:“你有没有……”他游移半晌,毕竟没有问出口。

静白说完,玄凌脸上已隐有喜色,胡蕴蓉软语低低劝了两句。祺嫔将玄凌神采尽收眼底,含笑向静白道:“我另有几处不明白,想细问徒弟,还请徒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静白点头道:“甘露寺少有男人来往,温太医几次出入,贫尼也撞见过几次,断不会认错。”

我悄悄点头,只顾意气之争,却涓滴不知已落人骗局。

她眼中有灼灼的热光,对映着我心底明知不成能的灰凉。皇后诘问道:“皇上,是有如许的事么?”

静白念了一句佛,指着温实初道:“便是面前这一名了。”

祥嫔击掌道:“是了是了。人是贱皮贱肉,不消刑如何肯招!若真能把慎刑司七十二道科罚一一受遍还不改口,那就有几分可托了!”

叶澜依听得静白说了一大篇话,嘴角含了一丝如有若无的清嘲笑意,拈了绢子按一按额头,不堪腻烦道:“皇上,臣妾听得乏了,想先回宫安息。”

我凝眸半晌,“但愿如此。”

槿汐死力禁止着肝火,道:“小主如许好本领怎不写戏文去,爱编排谁都无妨。娘娘是否有罪还未可知,即便有罪也是有人蓄意诬告。如何小主倒认定了淑妃娘娘必然与人私通普通,一口一个‘甄氏’起来!”

槿汐深深拜倒,向玄凌道:“奴婢在宫中奉侍近三十年,淑妃娘娘并非奴婢奉侍的第一个主子,也并非奉侍得最长的主子,实在无需偏私。奴婢平心静气说一句公道话,娘娘与温大人确忘我交。”

静白向玄凌与皇后行过礼,道:“娘娘初来甘露寺时才出产完,加上心境不佳,老是日夜含悲,也不与寺中其他姑子来往。寺中众尼想着娘娘是宫里出来的朱紫,又见她素不睬睬世人,只得敬而远之。当时宫中常有一名年长的姑姑前来看望,偶尔送些吃用。除此以外只要位姓温的太医隔三差五常来看望娘娘,嘘寒问暖,倒也殷勤。甘露寺是群尼所住之地,太医毕竟是男人,光阴一长,甘露寺中流言很多。贫尼总想着娘娘是朱紫,固然出宫修行,想来这太医也是皇上牵挂娘娘才托来照看的,且平常也只安排娘娘和随身侍女独居一院。谁知厥后有几次贫尼颠末,见白日里娘娘房门偶然也掩着,两个侍女守在外头洗衣筹划,那太医有几次是笑着出来的,有几次竟红着眼睛。贫尼当时看着深觉不当,想要劝几句反被娘娘和她身边的浣碧女人挖苦了几次,只得忍了。厥后为避言语,淑妃娘娘称病搬离甘露寺,单独携了侍女住在凌云峰,今后是否还来往,贫尼也不得而知了。”

“不宜传扬么?臣弟已经晓得了。”

现在殿中波云诡谲,谁还顾及她是否肯在此中。何况,她向来不被以为是要紧之人,也无人理睬。玄凌点一点头,她依礼辞职,行至静白身边时缓缓愣住脚步,“徒弟在甘露寺修行?”

不消一盏茶工夫,一名缁衣女子已在我面前,她合十施礼,垂着视线道:“好久不见,淑妃还记得故交么?”

叶澜依待要再问,世人脸上已浮起嫌恶之色,祥嫔道:“朱紫最会察言观色,如何本日倒没眼色起来。皇上要问静白徒弟要紧话儿,你倒痴缠着问甚么海灯香油的话,岂不聒噪!”

祺嫔与我瞋目相对,座下嫔妃震惊之下私语窃窃,皇后正色敛容,寂然道:“余容娘子测度之事尚无确实根据,你们平日就爱人云亦云。本宫本日有命,不准你们再乱嚼舌根!”

玄凌点一点头,任凭眼中阴霾的惑色未曾减去半分,他还是挥了挥手,向皇后道:“罢了。朕信赖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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