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李长面面相觑,本身心中也是大为迷惑,不知玄凌为何事大怒至此。李长尽是焦心神采,小声道:“现在只怕唯有娘娘还能出来劝上几句。”
李长微有难色,随即道:“仿佛是一道请封的奏章。”
李长状若低头看着台阶,口中极轻声道:“仿佛是为了汝南王的一道奏章。”
我心中遽然一紧,脚步微有呆滞,几近觉得是哥哥出事了。但是很快转念,如果哥哥出事,玄凌必定会派人去安抚汝南王并变更兵马以备万全,如何还不足暇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之怒。如许想着,也略微放心一点,又问:“你可晓得奏章上说甚么了?”
我依言,伸手取过奏章,一看之下不由得也大惊失容。
案几上的金珐琅九桃小薰炉里焚着他生性常用的龙涎香,袅袅缕缕淡薄如雾的轻烟缓缓散入殿阁深处,益发的沉寂凝香。他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轻烟自他面上拂过,那种肝火便似凝在了眉心,如一点乌云,凝固不散。
我合上奏章,不觉变色,道:“这……皇上若真遵循汝南王所言追赠玉厄夫报酬玉贵太妃,那先帝颜面要往那边放?皇上又要如何自处?”
只是这中间有个原因。
玄凌道:“是可忍,孰不成忍!就算朕肯做个不肖子,太后又如何肯呢?”
因无先帝的追封,何况玉厄夫人又是罪臣之妹。作为担当皇位的玄凌,天然也不会追赠玉厄夫报酬太妃了。
玄凌一掌重重击在案角上,道:“竖子(1)!清楚是要置朕于不孝之地,且连父皇的颜面也不顾了!”
本来这一道奏章,并非是汝南王为老婆后代求封,而是要求追封死去的生母玉厄夫报酬玉贵太妃,并迁葬入先帝的妃陵。
我想了想,道:“这‘玉贵太妃’的追称实在不当,贵、淑、贤、德四妃向例只要各一人,清河王的生母舒贵太妃尚在人间,若真以此追封,且为‘贵太妃’,清河王便也处于难堪之地了。这未免也伤了兄弟情分。”见玄凌深思,我又道:“岐山王玄洵为先帝宗子,又是现在的后宫位份最高贵的太妃钦仁太妃所出,钦仁太妃也未及赠淑太妃或贤、德太妃啊,只怕岐山王心中也不能佩服哪。”
我点头,伸手推开飞金嵌银的朱紫殿门。侧殿深远而广宽,沉寂当中惟见光影的聚散展转在平金砖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无知。
先帝在位时,玉厄夫人的兄长博陵侯谋反,玉厄夫人深受连累,无宠郁郁而死。直光临死前先帝才去看望,但是玉厄夫人丁出怨望之语,深恨先帝及舒贵妃。先帝一怒之下不准玉厄夫人随葬妃陵,亦无任何追封,只按贵嫔礼与殛毙先帝生母的昭宪太后葬在一起。
我心下微微一疼,赶紧握着他的手道:“皇上息怒。不必为他这般活力,难道伤了本身的身子,更不值得。”
我见他如此大怒,忙翻过他的手来,案几是用极硬的红木制成,案角雕花繁复勾曲,玄凌的手掌立时泛出潮状的血朱色彩。
因而和颜悦色道:“本宫固然不晓得出了甚么事,但必然会去劝皇上。李公公放心。”我抬高声音,问:“只是不晓得究竟出了甚么事让皇上龙颜大怒?”
我恬和浅笑:“皇上方才正活力呢,等气消了些想奉告臣妾时天然会说的。若臣妾一味诘问,只会让皇上更活力。”
他渐渐喝了口茶,神采和缓了少量,才问:“你如何不问朕为甚么活力?”
但是才下辇轿,已见李长一起小跑着趋前,亲身扶了我的手上阶道:“幸亏娘娘来了!皇上正在发脾气呢,把主子们全给轰了出来。求娘娘好歹去劝一劝吧,就是主子们几生修来的造化了。”我见他神采忧愁,大不似平常。悄悄想李长奉侍玄凌多年,见惯宫中各种大小场面,也很有平静之风,叫他如许错愕的,必定是出了大事。
待得嫂嫂告别,我已成竹在胸,兴冲冲便乘了辇轿望仪元殿去。表情极好,望出来一起湖光山色亦是春意浓浓,格外瑰丽动听。
当时天气已经向晚,班驳的落日光辉自“六条约春”吉利雕花图案的镂空中漏出去,满室皆是晕红的光影片片。风吹过殿后的树林,叶子便会有簌簌的轻响,像檐间下着淅淅的细雨普通。
这话我说得直白了些,但果如汝南王所奏,那么诸王和后宫太妃心中必有嫌隙,这前朝和后宫都将要不平稳了。
我轻声道:“是。臣妾来了。”
但是细想之下也是不当,若不肯封大可把奏章退归去,另赐金玉锦帛便可。何况玄凌向来不是一本性子暴躁的人。
我微微蹙眉,心中嫌恶,汝南王也过分民气不敷,一个月前才封了他一双后代为世子和帝姬,荣宠已是到了无可对比的颠峰。转眼又来请封,如果再要封赏,也就只能让他的季子另继为王,或是早早遣嫁了他的女儿做公主去了。
他的声音有气愤后的倦怠,漫漫然道:“你如何来了?”
有生养后代的妃嫔在先皇身后皆可晋为太妃,安享尊荣繁华。并赠封号,以彰淑德。汝南王生母为先帝的从一品夫人,固然早死,但追封亦是在道理当中。
他反手上来抚一抚我的手,指着书桌上一本黄绸面的奏章道:“你本身看看吧。”他恨声未止:“玄济竟然如许大胆!”
我悄步走近,一时候不敢冒然去问,也不好说甚么。只是把案几上的薰炉抱至窗台下,翻开殿后近林接木的小窗,便有酥暖的东风缓缓然贯入。
正想着,殿内俄然传来“轰啷”一声玉器落地碎裂的声音,垂垂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很久,殿中只是无声而可怖的沉寂。
我自银盘中取了两朵新奇的薄荷叶和杭白菊放入青玉茶盏中,用沸水冲开泡着,又兑入化了蜂蜜的凉水,放在他面前,款款温言道:“皇上饮些茶吧,能够怡神静气平肝火的。”说罢也不提别的,只从一个错金小方盒里蘸了点薄荷油在手指上,缓缓为他揉着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