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站起家来,向三僧礼拜,走下山去。
张无忌待他走远,正欲长身向三僧诉说,突觉身周气流略有异状,这一下攻击事前竟无半点朕兆,一惊之下,当即着地滚蛋,只觉两条长物从脸上横掠而过,相距不逾半尺,去势奇急,倒是绝无劲风,恰是两条黑索。他只滚出丈余,又是一条黑索向胸口点到,那黑索化成一条笔挺的兵刃,如长矛,如杆棒,疾刺而至,同时别的两条黑索也从身后缠来。
此时大雨兀自未止,雷声隆隆不断。圆真走到三株松树之间,跪在地下,对着空中说道:“谢逊,你想清楚了吗?只须你说出保藏屠龙刀的地点,我立时便放你走路。”
白脸老衲渡劫道:“依你说来,空性为何人所害?”张无忌皱眉道:“据长辈所知,空性神僧是死于朝廷汝阳王府的军人部下。”渡劫道:“汝阳王府的众军人为何人带领?”张无忌道:“汝阳王之女,汉名赵敏。”渡劫道:“我听圆真言道,此女已然和贵教联手作了一起,她叛君叛父,投诚明教,此言是真是假?”他辞锋咄咄逼人,一步紧于一步。张无忌只得道:“不错,她……她现下……现下已弃暗投明。”
只听得圆真恭恭敬敬的道:“三位太师叔神功盖世,举手之间便毙了昆仑派的四大妙手,圆真钦仰无已,难以言宣。”
只听得圆真叹道:“谢逊,你我年纪都大了,统统陈年旧事,又何必苦苦挂在心头?最多也不过二十年,你我同归黄土。我有过虐待你之处,也有过对你不错的日子。畴前的事,一笔取消了罢。”谢逊听他絮絮而语,并不睬睬,待他停口,便道:“成昆,你另有脸跟我说话么?”圆真几次说了半天,谢逊老是这句话:“成昆,你另有脸跟我说话么?”
正在此时,天空中白光刺眼,三四道闪电齐亮,只听得两位高僧都“嗯”的一声,似对他的武功颇感惊奇。这几道闪电照亮了他身形,三位高僧昂首上望,见这身具绝顶神功的妙手竟是个脸孔肮脏的乡间少年,更是惊奇。三条黑索便如三条张牙舞爪的墨龙类似,急升而上,分从三面扑到。张无忌借着电光,一瞥间已看清三僧面貌。坐在东北角那僧神采乌黑,有似生铁;西北角那僧枯黄如槁木;正南边那僧倒是神采惨白如纸。三僧均是脸颊深陷,瘦得全无肌肉,黄脸和尚眇了一目。三个老衲五道目光映着闪电,更显得烁然有神。
只见圆真接连两腿,将何太冲和班淑娴的尸身踢入了深谷当中。尸身堕下,过了好一阵才传上两响愁闷的声音。张无忌暗想:“何太冲对我以怨报德,本日又想来害我寄父,劫夺宝刀,品德低下,但武功了得,实是武学中的一派宗匠,不料落得如此了局。”
张无忌长叹一声,心想本身既承认收留赵敏,她以往的过恶,只要一古脑儿的承揽在本身身上,一瞬之间,深深明白了父亲因爱妻昔年罪业而终至自刎的表情,至于阳教主和寄父当年结下的仇怨,时至本日,渡劫之言不错:我若不担负,谁来担负?
一名老衲哼了一声,并不答复。圆真又道:“圆真奉方丈师叔之命,谨来向三位师叔存候,并有几句话要对那囚徒言讲。”
贰心中一急,精力略散,肩头顿时被渡劫五指扫中,痛入骨髓,心道:“我死不敷惜,寄父的委曲却须昭雪。寄父平生傲岸,既是落入人手,决不肯以一言半语为本身辩白。”当下朗声说道:“三位老禅师,长辈本日被困,性命难保,大丈夫死则死耳,何足道哉?有一事却须言明……”呼呼两声,两条黑索分从摆布袭到,张无忌左拨右带,化开来劲,续道:“那圆真俗家姓名,叫做成昆,外号混元轰隆手,乃是我寄父谢逊的业师……”
他身子挺直,劲贯足尖,那条起伏不已的枝干俄然定住,纹丝不动,朗声说道:“三位老禅师既如此说,长辈无可逃责,统统罪愆,便由长辈一人承担便是。但我寄父伤及空见神僧,内里实有无数苦处,还请三位老禅师恕过。”
他越斗越是心惊,只觉身周气流在三条黑索和三股掌风荡漾之下,竟似垂垂凝集成胶普通。他自习成武功以来,从未碰到过如此高强的敌手。三僧不但招数精美,内劲更是薄弱非常。张无忌初时七成守御,另有三成守势,斗到二百余招时,渐感体内真气不纯,唯有只守不攻,以图自保。
圆真冷冷的道:“我且容你多想三天。三天以后,若再不说出屠龙刀的地点,你也猜想获得我会用甚么手腕对于你。”
张无忌见三名老衲在半晌间连毙昆仑派四位妙手,举重若轻,游刃不足,武功之高,实是平生罕见,比之鹿杖客和鹤笔翁仿佛犹有过之,纵不如太师父张三丰之深不成测,却也到了神而明之的境地。少林派中竟然另有这等元老,只怕连太师父和杨逍也均不知,贰心中怦怦乱跳,伏在草丛中一动也不敢动。
贰心下大惊:“本来三僧联手,有如一体,这等情意相通的工夫,人间当真有人能做到么?”他哪知渡厄、渡劫、渡难三僧坐这三十余年的枯禅,最大的工夫便是用在“情意相通”之上,一人动念,其他二人当即领悟,此般心灵感到说来甚是奥妙,但三人在斗室中相对三十余年,用心致志以练感到,情意有如一体,亦非奇事。他又想:“如许看来,即使我约得外公等数位妙手同来,亦未能攻破他三人情意相通所构成的坚壁。莫非我寄父终究没法救出,我本日要命丧此地?”
张无忌听到这声音雄浑苦楚,恰是寄父的口音,顿时心中大震,恨不得立时扑上前去,击毙成昆,将谢逊救出,但只要本身一现身,三位少林高僧的黑索便号召过来,即便成昆不脱手,本身也非三僧联手之敌,当下强自禁止,深思:“待那圆真恶僧走后,我上前拜见三僧,申明这中间的原委盘曲。他三位佛法高深,不能不明是非。”
三根黑索快速飞起,疾向他身上卷来。
圆真躬身道:“太师叔叮咛得是。只因方丈师叔言道:我恩师虽是为此奸人暗害,但我恩师多么工夫,岂是这奸人一人之力所能侵犯?将他囚在其间,烦劳三位太师叔坐守,一来引得这奸人的翅膀来救,好将当年害我恩师的仇敌一一撤除,不使漏网。二来要他交出屠龙宝刀,以免该刀落入别派手中,篡窃武林至尊的名头,折了本派千百年的声望。”
张无忌听他左一句“魔头”,右一句“魔教”,显是对本教恶感极深,不由得大是迟疑,不知如何开口申述才是。只听那黄脸眇目标老衲说道:“魔教教主是阳顶天啊!如何是中间?”张无忌道:“阳教主去世已近三十年了。”那黄脸老衲“啊”的一声,不再说话,一声惊呼当中,似是储藏着无穷悲伤绝望。
他的九阳神功本来用之不尽,愈使愈强,但这时每一招均须破钞极大内力,竟然渐感后劲不继,这又是他自练成神功以来从未经历过之事。更拆数十招,深思:“再斗下去只要徒自送命。本日且自脱身,待去约得外公、杨左使、范右使、韦蝠王,我们五人合力,定可胜得三僧,当时再来救援寄父。”
一个干枯的声音道:“空见师侄德高艺深,我三人最为眷爱,原期他发扬少林一派武学,不幸命丧此奸人之手。我三人坐关数十年,早已不闻尘事,此次为了空见师侄才到这山岳来。这奸人既是死不足辜,一刀杀了便是,何必诸多干脆,扰我三人清修?”
忽听得地底下传上来一个声音道:“成昆,你另有脸来跟我说话么?”
黄脸老衲俄然一声清啸,说道:“张教主,老衲法名渡厄,这位白脸师弟,法名渡劫,这位黑脸师弟,法名渡难。阳顶天既死,我三人的深仇大怨,只好下落在现任教主身上。我们师侄空见、空性二人又都死在贵教部下。你既然来到此地,自是有恃无恐。数十年来恩恩仇怨,我们武功上作一了断便是。”
黄脸老衲道:“天然识得。老衲若非识得大豪杰阳顶天,何致成为独眼之人?我师兄弟三人,又何必坐这三十余年的枯禅?”这几句话说得平平平淡,但此中所含的沉痛和怨毒却明显既深且巨。张无忌暗叫:“糟糕,糟糕。”从他言语入耳来,这老衲的一只眼睛便是坏在阳顶天手中,而他师兄弟三人枯禅一坐三十余年,痛下苦功,就是为了要报此仇怨。这时听得大仇敌已死,自不免大失所望了。
张无忌道:“长辈与贵派并无梁子,此来志在救援寄父金毛狮王谢大侠。空见神僧虽为我寄父失手误伤,这中间很有盘曲。至于空性神僧之死,与敝派倒是全无干系。三位不成但听一面之辞,须得明辨是非才好。”
张无忌大为奇特:“怎地他对着空中说话,莫非此处有一地牢,我寄父囚在此中?”
渡厄道:“你凭着甚么,敢来替谢逊讨情?莫非我师兄弟三人,便杀你不得么?”张无忌心想事已至此,只要奋力一拚,便道:“长辈以一敌三,千万不是三位的敌手,请那一名老禅师见教?”渡劫道:“我们单打独斗,并无胜你掌控。这等血海深仇,也不能讲究江湖端方了。好魔头,下来领死罢。阿弥陀佛!”他一宣佛号,渡厄、渡难二僧齐声道:“我佛慈悲!”
他先前见昆仑派四大妙手转刹时便命丧三条黑索之下,便知这三件奇特兵刃短长之极,现在身当其难,更是心惊。他左手一翻,抓住当胸点来的那条黑索,正想从旁甩去,突觉那条长索一抖,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劲向胸口撞到,这内劲只要中得实了,当场便得肋骨断折,五脏齐碎。便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顷刻间,他右手后挥,扒开了从身后袭至的两条黑索,左手乾坤大挪移心法混着九阳神功,一提一送,身随劲起,嗖的一声,身子直冲上天。
那神采惨白的老衲森然道:“老衲还道何方高人来临,却本来是魔教的大魔头到了。老衲师兄弟三人坐关数十年,不但不睬俗务,连本寺大事也夙来不加闻问。不料本日得与魔教主相逢,实是平生之幸。”
三僧刚才三招九式,每一式中都埋没数十招窜改,数十下杀手,岂知对方竟将这三招九式一一化开,固然化解时每一式都险到了极处,稍有毫厘之差,便是筋折骨断、丧生死亡之祸,却仍显得挥洒自如、履险如夷。三高僧平生当中从未碰到过如此高劲敌手,无不骇然。他们却不知张无忌化解这三招九式,实已竭尽平生尽力,正借着松树枝干的凹凸起伏,暗自调匀丹田中已乱成一团的真气。
张无忌身子一沉,从三条黑索间窜了下来,双足尚未着地,半空中身形已变,向渡难扑了畴昔。渡难左掌一立,猛地翻出,一股劲风向他小腹击去。张无忌回身卸劲,以乾坤大挪移心法将掌力化开,便在此时,渡厄和渡劫的两根黑索同时卷到。张无忌滴溜溜转了半个圈子。渡劫左掌猛挥,无声无息的打了过来。张无忌在三株松树之间见招拆招,蓦地里一掌劈出,将数百颗黄豆大的雨点挟着一股劲风向渡厄飞了畴昔。渡厄侧头遁藏,还是稀有十颗打在脸上,竟是模糊生痛,他喝了一声:“好小子!”黑索颤栗,转成两个圆圈,从半空中往张无忌头顶盖下。张无忌身如飞箭,避过索圈,疾向渡劫攻去。
张无忌听到这里,不由得悄悄切齿,心道:“圆真这恶贼当真是千刀万剐,难抵其罪,一番花言巧语,请出这三位数十年不问世事的高僧来,好假他三人之手,搏斗武林中的妙手。”只听得一名老衲哼了一声,道:“你跟他讲罢。”
目睹三根黑索便将卷上身来,他左拨右带,一卷一缠,借着三人的劲力,已将三根黑索卷在一起,这一招手势,倒是张三丰所传的武当派太极心法,劲成浑圆,三根黑索上所带的内劲立时被牵引得绞成了一团。只听得霹雷几声猛响,几个轰隆持续而至,这六合雷震之威,直是惊心动魄。张无忌在半空中翻了个箭斗,左足在一株松树的枝干上一勾,身子已然定住,于轰轰雷震中朗声说道:“后学长辈,明教教主张无忌,拜见三位高僧。”说着左足站在松干,右足腾空,躬身施礼。松树的枝干跟着他这一拜之势犹似波浪般高低起伏,张无忌稳稳站住,身形超脱。他虽躬身施礼,但居高临下,不落半点下风。
三位高僧一觉黑索被他内劲带得相互缠绕,反手一抖,三索便即分开。
渡劫朗声道:“杀空见的,是魔教的金毛狮王谢逊;杀空性的,是魔教的赵敏。这个赵敏更攻破少林寺,将我合寺弟子鼓擒去,最不成恕者,竟在本寺十六尊罗汉像上刻以欺侮之言。再加上我师兄的一只眸子,我三人合起来一百年的枯禅。张教主,这笔帐不跟你算,却跟谁算去?”
张无忌心想:“他听得阳教主去世,极是难过,想来当年和阳教主定是友情甚深。寄父是阳教主的旧部,我且动以故交之情,再说出阳教主为圆真气死的启事,且看如何?”便道:“大师想必识得阳教主了?”
忽听得一个声音清越的老衲怒道:“圆真,削发人不打诳语,你何故骗他?他若说出藏刀的地点,莫非你当真便放了他么?”圆真道:“太师叔明鉴:弟子心想,恩师之仇虽深,但二者相权,还是以本派声望为重。只须他说出藏刀之处,本派得了宝刀,放他走路便是。三年以后,弟子再去找他为恩师报仇。”那老衲道:“这也罢了。武林中信义为先,言出如箭,纵对大奸大恶,少林弟子也不能失期于人。”圆真道:“谨奉太师叔教诲。”
张无忌刚才所使武功,包含了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太极拳三大神功,而最后半空中一个筋斗,倒是圣火令上所刻的心法。三位少林高僧固然身怀绝技,但坐关数十年,不闻世事,于他这四门工夫竟一门也没见过,只模糊感觉他内劲和少林九阳功似是一起,但雄浑精微之处,又远较少林派神功为胜。待得听他自行通名,竟是明教教主,三僧心中的敬佩和惊奇之情,顿时化为满腔肝火。
当下向渡厄急攻三招,待要抢出圈子,不料三条黑索所构成的圈子已如铜墙铁壁类似,他数次打击,均被挡回,已然没法脱身。
张无忌心想:“这三位少林僧不但武功卓绝,且是有德的高僧,只是堕入了圆真的奸计而不自发。”只听圆真又向地下喝道:“谢逊,我太师叔的话,你可闻声了么?三位白叟家承诺放你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