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婢轻抚马颈中的鬣毛,柔声道:“黑玫瑰啊黑玫瑰,女人借你给这位公子爷乘坐,你可得乖乖的听话,早去早归。”

段誉听她言语无礼,微觉不快,但随即想到她已落入强仇手中,处境凶恶之极,表情有异,原亦难怪,反而起了怜悯之心,温言说道:“鄙民气想这两个强徒意欲侵犯女人,鄙人仗着马快,才得脱危难,但女人却一定晓得有仇敌来袭,是以上赶来报知,想请女人尽早趋避,不料还是来迟了一步,仇敌已然光临。真是抱憾之至。”

段誉心下大怒,暗想:“这些人丁口声声骂你小贱人,本来大有事理。”叫道:“你再不罢休,我可要骂人了。”那女郎道:“你有胆量便骂。我这平生当中,给人骂得还不敷么?”段誉听她最后这句话很有凄苦之意,一句“小贱人”刚要吐出口来,心中一软,便即忍住。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头上一阵清冷,便醒了过来,接着口中汩汩进水,他仓猝杜口,却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来口鼻当中入水更多。本来他仍被缚在马后拖行,那女郎见他昏晕,便纵马穿过一条小溪,令他冷水浸身,便即醒转。幸亏小溪甚窄,黑玫瑰几步间便跨了畴昔。段誉衣衫湿透,腹中又被水灌得胀胀地,满身到处是伤,当真说不出的难受。

段誉道:“我……我……对你……对你……一片美意……”俄然脑袋撞上路边一块凸起的石头,顿时昏了畴昔。

瑞婆婆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下倒不由嘀咕,猜想这少年若不是身怀绝技,用心装模作样,便是背后有极大的背景。她受命率众自江南来到大理追擒这黑衣女郎,在此他乡客地,实不肯多生枝节,说道:“中间定是要招揽这事了?”语气竟然客气了些。

那女郎见他开口说话,算是服了本身,也就不再折磨他了,提起他放上马鞍,本身跃上马背,这一次竟然将他放得头高脚低,虐待了些。段誉不再受那倒悬之苦,手足被缚处虽仍疼痛,但比之刚才在地下横拖倒曳,却已有天渊之别,也就不敢再说话惹她活力。

段誉点头道:“我跟这位女人非亲非故,只是世上之事,总抬不过一个‘理’字,我劝各位得干休时且干休,这很多人一起来欺负一个孤身少女,未免太不但彩。”低声道:“女人快逃,我设法稳住他们。”

那女郎道:“我听来福儿说道,你全然不会武功,竟然敢在万劫谷中直斥谷主之非,胆量当真不小,现下卷进了这场是非,你待如何?”段誉一怔,说道:“我本想来报了这讯,便即赶回家去。”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看来女人当然身处险境,我本身也是大祸临头了。却不知女人何故跟这干人结仇?”

那女郎听到蹄声,追了过来,但黑玫瑰奔行神速非常,那女郎轻功再高,也追它不上。

段誉推开长窗跨进厅中之时,便已盘算了主张:“既已身履险地,能设法脱身,自是上上大吉,不然瞧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即使跟他们多说好话,也是无用。”进厅后见来福儿尸横当场,更激起胸中愤恚,举头说道:“老婆婆不过量活几岁年纪,如何小子长、小子短的,出言这等无礼?”

黑衣女郎道:“喂,报讯的,这很多人要打我一个,你说如何办?”段誉道:“嗯,黑玫瑰就在内里,你若能突围而出,从速骑了逃脱,这马脚程极快,他们追你不上。”黑衣女郎道:“那你本身呢?”段誉沉吟道:“我跟他们素不了解,无怨无仇,说不定他们不来跟我难堪,也未可知。”

段誉一怔:“莫非这女人便是其间仆人?她一个娇弱女子,给这很多劲敌围住了,当真糟糕之极。”

黑衣女郎也低声道:“你为我送了性命,不悔怨么?”段誉道:“死而无悔。”黑衣女郎又问:“你不怕死么?”段誉叹了口气,道:“我天然怕死,但是……但是……”

那女郎口中低喝,命黑玫瑰放慢脚步,问道:“你服了么?听我的话了么?”

段誉心下有气,推开窗子,跨进门槛,一眼望去,厅上或坐或站,共有十七八人。中间椅上坐着个黑衣女子,背心朝外,瞧不见面貌,背影苗条,一丛乌油油的黑发作闺女装束。东边太师椅中坐着两个老妪,空着双手,其他十余名男女都手执兵刃。下首那老妪身前地下横着一人,颈中鲜血兀自汩汩流出,已然死去,恰是领了段誉前来借马的来福儿。段誉心想此人对本身恭谨有礼,不料半晌间便惨遭横祸,说来也是因己之故,心下甚感不忍。

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已活了这大把年纪,要死也不争在这一刻。姑苏那姓王的恶婆娘干么本身不来跟我脱手,却派你们这批主子来跟我罗唣?”

那女郎勒住了马,要看看他是否尚未醒转。当时晨光曦微,东方已现亮光,却见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肝火冲冲的瞪视着她,那女郎怒道:“好啊,你明显没昏畴昔,却装死跟我斗法,我们便斗个明白,瞧是你短长,还是我短长。”说着跃上马来,悄悄一纵,已在一株大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刷的一声,在段誉脸上抽了一记。

黑衣女郎俄然大声道:“你手无缚鸡之力,逞甚么豪杰豪杰?”右手俄然一挥,两根彩带飞出,将段誉双手双脚别离缚住了。瑞婆婆、平婆婆等人见她俄然攻击段誉,都是大出料想以外,群相惊诧之际,黑衣女郎左手连扬。段誉耳中只听得咕咚、砰蓬之声连响,摆布都有人跌倒,面前刀剑光芒飞舞闪动,蓦地里大厅上烛光齐熄,面前陡黑,本身如同腾云驾雾普通已被提在空中。

段誉道:“我是大理国人。这胖婆婆说道大理国人个个该杀,我便是该杀之人了。”平婆婆怒道:“你叫我平婆婆便是,说甚么胖不胖的?”段誉笑道:“你无妨本身摸摸肚皮,胖是不胖?”

瑞婆婆、平婆婆等都吃了一惊,一齐转头,背后却那里有人?

黑衣女郎道:“渐渐再说不迟。”将钿盒放入怀中,说道:“姓祝的老头儿,你给我滚出去!”一个须发苍然的老者颤声道:“你说甚么?”黑衣女郎道:“你快滚出厅去,我明天不想杀你。”那老者手中长剑一挺,喝道:“你胡说甚么?”声音颤栗,也不知是出于气愤,还是惊骇。

那女郎等了半晌,见他不再出声,说道:“哼,料你也不敢骂!”

李舒崇还是在屋顶上打坐调息,并没有起家,也没有收回“偷窥之力”,任由它跟从着段誉一起,穿过大门,进入一个院子。石道两旁种满了玫瑰,香气芬芳,看来这里的仆人确切是极其爱好玫瑰,只是不晓得这“玫瑰”的花色品相如何?带的刺多未几?终究又会花落谁家呢?

那女郎道:“报甚么讯?”她语音清脆动听,但语气中却冷冰冰地不带涓滴暖意,听来讲不出的不舒畅,仿佛她对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体贴,又仿佛对大家怀有极大敌意,恨不得将世人杀个干清干净。

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怕了吧!”一拉彩带,将他提上马背。段誉道:“我是说‘我怕甚么?’当然不怕!快放了我,我不肯给你牵着走!”那女郎哼的一声,道:“在我面前,谁有说话的份儿?我要折磨你,便要治得你死去活来,岂是‘小小折磨’这么便宜?”说着左手一送,又将他抛落马背,着地拖行。

那女郎见他如此倔强,怒道:“好!你装聋作哑,我干脆叫你真的做了聋子。”伸手入怀,摸出一柄匕首来,刃锋长约七寸,寒光一闪一闪,向着他走近两步,提起匕首对准他左耳,喝道:“你有没闻声我的说话?你这只耳朵还要不要了?”

段誉道:“不错,我不准你们以众凌寡,恃强欺弱。”瑞婆婆道:“中间属何门派?跟这小贱人是亲是故?受了何人教唆,前来横加插手?”

黑玫瑰一窜便到门前,黑暗中四五人同时长身而起,伸手来扣黑玫瑰的辔头。段誉只觉右臂上一紧,已给人扯上马来。有人喝道:“小子,你干甚么来啦?瞎闯甚么?”

只听那女郎缓缓的道:“借马给你,是我冲着人家的面子,用不着你来谢。你不赶去救人,又返来干甚么?”她口中说话,面孔还是朝里,并不转头。

段誉道:“鄙人骑了黑玫瑰,途中碰到伏击,有人误认鄙人便是女人,口出不逊之言,鄙人感觉不当,非来向女人报个讯息不成。”

瑞婆婆微微嘲笑,隔了半晌,才道:“你要劈面说,那就快说罢。稍待半晌,你两个便得去阴世叙会了。”段誉道:“仆人是那一名?鄙人要谢过借马之德。”

平婆婆又问:“甚么好笑?”段誉道:“哈哈,好笑之极!”平婆婆问道:“甚么好笑之极?”段誉道:“嘿嘿,好笑之极矣,好笑之极矣哉!”平婆婆怒道:“甚么好笑矣啊哉的?”

俄然前面有人喝道:“贼贱人,站住!”黑暗中刀光明灭,一柄单刀劈将过来。但黑马奔得极快,这刀砍落时,黑马已纵出丈许以外。段誉转头看去,只见两条大汉一持单刀、一持花枪,迈开大步吃紧赶来。两人破口痛骂:“贼贱人!女扮男装,便瞒得过老爷了么?”一晃眼间,黑马已将二人抛得老远。

段誉大声叫道:“你动不动便打人,快放了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突觉身子一扬,砰的一声,跌倒了地下,但是手足均被带子缚住,带子的另一端还是握在那女郎手中,段誉便被黑玫瑰拉着,在地下横拖而去。

两条大汉虽快步急追,半晌间连叫唤声也听不见了。

段誉见这干人个个神采错愕,都上了个大当,忍不住哈哈大笑。平婆婆怒道:“笑甚么?”段誉笑道:“好笑,好笑!”

黑衣女郎哼了一声,道:“凭你这点本事,竟然也自称大丈夫了。”段誉道:“是否豪杰豪杰,岂在武功高低?武功即使天下第一,倘若行事卑鄙肮脏,也就当不得‘大丈夫’三字。”黑衣女郎道:“嘿嘿,你路见不平,仗义报讯,本来是想作大丈夫。待会给人家乱刀分尸,一个斩成了十七八块的大丈夫,只怕也没甚么豪杰气势了。”

段誉这时初次和她正面朝相,见她脸上蒙了一张黑布面幕,只暴露两个眼孔,一双眼亮如点漆,向他射来。段誉微微一笑,心道:“天然是你短长。你这凶暴婆娘,有谁短长得过你?”

那知这姓祝老者神采一阵踌躇、一阵惊骇,俄然间当啷一声响,长剑落地,双手掩面,当真奔了出去。他刚伸手去推厅门,平婆婆右手一挥,一柄短刀疾飞出去,正中他后心。

段誉劝道:“女人,你叫他出去,也就是了,不该用这个‘滚’字。你说话这么不客气,祝老爷子岂不是要活力?”

石道曲盘曲折的穿过一个月洞门,段誉顺着石道走去,但见两旁这边一个、那边一个,都充满了人。忽听得高处有人轻声咳嗽,他抬开端来,只见墙头上也站着七八人,手中兵刃上寒光在黑夜中一闪一闪,他悄悄心惊:“庄子里一定有多少人,如何却来了这很多仇敌,莫非真的要赶尽扑灭么?”但见这些人在黑暗中向他恶狠狠的瞪眼,有的手按刀柄,意请愿吓。

段誉怒道:“喂,胖婆婆,这位老爷子是你们本身人啊,你怎地忽下毒手?”

那胖老妪大怒,霍地站起,双手一挥,每只手中都已执了一柄短刀,喝道:“我偏要杀你,你瞧如何样?大理国中没一个好人,个个该杀。”段誉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蛮不讲理,好笑,好笑!”那胖老妪抢上两步,左手刀便向段誉颈中砍去。

平婆婆俄然粗声喝道:“小贱人,尽迟延干么?起家脱手罢!”双刀相击,铮铮之声甚是刺耳。

段誉大声道:“不平,不平!不听,不听!刚才我死在临头,尚自不惧。你小小折磨我一下,我怕……我怕……”他本想要说“我怕甚么?”但此时刚好被拉过路上两个土丘,连抛两下,将两句“甚么”都咽在口中,说不出来。

黑玫瑰奔了一阵,仇敌喧叫声已涓滴不闻。段誉道:“女人,没推测你这么好本领,请放我起来罢。”黑衣女郎哼了一声,并不睬睬。段誉手脚给带子紧紧缚住了,黑玫瑰每跨一步,带子束缚处便收紧一下,手脚越来越痛,加上脚高头低,斜悬马背,脑筋中一阵阵的晕眩,当真说不出的难受,又道:“女人,快放了我!”

段誉只要强自平静,勉露浅笑,只见石道尽处是座大厅,一排排落地长窗中透了灯火出来。他走到长窗之前,朗声道:“鄙人有事求见仆人。”

瑞婆婆道:“平婆婆,别理这臭小子!”向黑衣女郎道:“女人,你从江南一向逃到大理。我们万里迢迢的赶来,你想是不是还能善罢?我们就算大家都死在你部下,也非擒你归去不成。你脱手罢!”

那女郎一声呼哨,催马快行,黑玫瑰放开四蹄,急奔起来。这一来段誉可就苦了,头脸手足给道上的沙石擦得鲜血淋漓。那女郎叫道:“你投不投降?”段誉大声骂道:“你这不分好歹的凶暴女子!”那女郎道:“我本是凶暴女子,用得着你说?我本身不晓得么?”

终究摆脱了这朵带刺的玫瑰后,段誉拱手道:“女人,后会有期……”

段誉大急,叫道:“喂,你真刺还是假刺?你刺聋了我耳朵,有本领治得好吗?”

瑞婆婆道:“你这小子油头粉脸,是这小贱人的相好吗?”

黑衣女郎嘿嘿嘲笑两声,道:“他们肯这么讲理,也不会这很多人来围攻我一个了。你的小命是活不成的啦,如果我能逃脱,你有甚么心愿,要我给你去办?”

当下掉转马头,又从原路归去,将到那大汉先前伏击之处,催马道:“快跑,快跑!”黑玫瑰似解人意,在这两声“快跑”的催促之下,公然奔驰更快。但那两条大汉却已不知去处。段誉更加急了:“倘若他二人到庄中去攻击那位蜜斯,岂不糟糕?”他不住呼喊“快跑”,黑玫瑰四蹄如同离地普通,奔驰而归。

段誉道:“我听你说得不幸,不忍心骂,莫非还怕了你不成?”

只觉本身后颈靠在一人身上,鼻中闻到阵阵暗香,恰是那黑衣女郎身上的香气。蹄声得得,既轻且稳,仇敌的追逐喊杀声已在身后垂垂远去。黑玫瑰满身黑毛,那女郎满身黑衣,黑夜中一团乌黑,睁眼甚么都瞧不见,唯有一股芬馥之气环绕鼻际,更增几分诡秘。

俄然间拍的一声,脸上热辣辣的已吃了一记耳光。那女郎冷冰冰的道:“别干脆,女人没问你,不准说话!”段誉怒道:“为甚么?”拍拍两下,又接连吃了两记耳光。这两下更加沉重,只打得他右耳嗡嗡作响。

那女郎嘲笑道:“你假惺惺的来奉迎我,有甚么企图?”段誉肝火上冲,朗声道:“鄙人与女人素不了解,只是既知有人意欲侵犯,岂可置之不睬?‘奉迎’两字,从何提及?”那女郎道:“你晓得我是谁?”段誉道:“不知。”

他此言一出,厅上世人的目光一齐望向坐在椅上的那黑衣女郎。

那老者一交跌倒,在地下爬了丈许,这才死去。

段誉深思:“这两个莽夫怎地骂我‘贼贱人’,说甚么女扮男装?是了,他们要找这黑玫瑰仆人的倒霉,认马不认人,真是鲁莽。”又驰出里许,俄然想起:“啊哟,不好!我幸赖马快,脱逃这二人的伏击。瞧这两条大汉仿佛武功了得,倘若借马的蜜斯不知此事,毫没防备的走将出来,不免要遭暗害。我非得归去报讯不成!”当即勒马留步,说道:“黑玫瑰,有人要暗害你家蜜斯,我们须得归去奉告,请她谨慎,不成离家外出。”

坐在上首那老妪满头白发,身子矮小,沙哑着嗓子喝道:“喂,小子!你来干甚么?”

那老妪脸阔而短,尽是皱纹,白眉下垂,一双眯成一条细缝的小眼中射出凶光杀气,不住高低打量段誉。坐在她下首的那老妪喝道:“臭小子,这等不识好歹!瑞婆婆亲口跟你说话,算是瞧得起你小子了!你晓得这位老婆婆是谁?当真有眼不识泰山。”这老妪甚是肥胖,肚子凸出,便似有了七八个月身孕普通,头发斑白,满脸横肉,说话声音比平常男人还粗了几分,摆布腰间各插两柄阔刃短刀,一柄刀上沾满了鲜血,来福儿显是为她所杀。

段誉伸手去接过马缰。

再说这黑玫瑰,不消推送,黑夜中奔行如飞,段誉但觉路旁树林如同发展普通,不住从眼边跃过,更妙的是马背安稳非常,绝少颠簸起伏,心道:“这马如此快法,明日午后,准能赶到大理。”

那女郎呸的一声,说道:“女人杀了人也治得活,你若不信,那就尝尝。”段誉忙道:“我信,我信!那倒不消试了!”

那黑衣女郎嘲笑一声,道:“你凭甚么问我?”段誉又是一怔,说道:“旁人私事,我原不该多问。好啦,我讯已带到,这就对得住你了。”黑衣女道:“你没推测要在这儿送了性命罢?可悔怨么?”段誉听出她语气中大有挖苦之意,朗声说道:“大丈夫行事,但求义所当为,有何悔怨可言?”

段誉道:“我来向其间仆人报个讯。”瑞婆婆道:“报甚么讯?”段誉叹了口气,道:“我来迟了一步,报不报讯也是一样了。”瑞婆婆道:“报甚么讯,快快说来。”语气愈益严峻。

瑞婆婆道:“我们夫人多么高贵,你这小贱人便想见我们夫人一面,也是千难万难。你晓得好歹的,乖乖的跟我们去,向夫人叩几个响头,说不定我们夫人宽洪大量,饶了你的小命。这一次你再想逃脱,那就乘早死了这条心。你师父呢?”

来福儿道:“此去一向向北,便是上大理的通衢。公子保重。”段誉扬了扬手,那马放开西蹄,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外。

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已驰出十余里之遥,黑夜中冷风习习,草木清气劈面而来。段誉心道:“良宵驰马,人生一乐。”

那女郎道:“你服了么?”段誉心想:“人间竟有如此蛮不讲理的女子,也算是造物不仁,我段誉该有此劫,既落在她的手中,再跟她说话也是多余。”那女郎连问几声:“你服了么?苦头吃得够了么?”段誉不睬不睬,只作没有闻声。那女郎怒道:“你耳朵聋了么?怎地不答我的话?”段誉还是不睬。

段誉道:“我见了其间仆人,自会相告,跟你说有甚么用?”

段誉还是不睬,那女郎眼露凶光,一提手,匕首便要往他耳中刺落。

黑衣女子尖声叫道:“我师父就在你背后!”

段誉给她缚了大半天,手足早已麻痹不仁,转动不得,在地下转动了一会,方能站立,解完了手,见黑玫瑰站在一旁吃草,甚是驯良,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悄悄跨上马背,黑玫瑰也并不顺从。段誉一提马缰,纵马向北奔驰。

将到屋前,忽地两条杆棒贴地挥来,直击马蹄。黑玫瑰不等段誉应变,自行纵跃而过,后腿飞出,砰的一声,将一名持杆棒的男人踢得直掼了出去。

段誉心中七上八下,错愕不定:“我这叫做自投坎阱。事已如此,只要出来再说。”只觉握住他手臂的那人松开了手,便整了整衣冠,挺身进门。

这几下变故实在来得太快,他顷刻间不知身在那边,但听得四下里呼喊纷作:“莫让贱人逃了!”“留意她毒箭!”“放飞刀!放飞刀!”跟着玎珰呛啷一阵乱响,他身子又是一扬,马蹄声响,已是身在马背,只是手脚都被缚住了,转动不得。

那黑马转过甚来,在她手臂上挨挨擦擦,神态极是亲热。那小婢将缰绳交给段誉,道:“这马儿不能鞭打,你待它越好,它跑得越快。”李舒崇暗自好笑,都说读书人常常字如其人,习武者剑如其人,没想到明天又开了眼界,爱马者马如其人。

平婆婆骂道:“操你奶奶!”挥刀在他脸前一尺处虚劈两下,呼呼风响。段誉只吓得背上尽是盗汗,一颗心怦怦乱跳,脸上却硬装洋洋得意。

段誉听瑞婆婆的口气,对这黑衣女郎实在顾忌,不由得悄悄称奇,目睹大厅上十七八人横眉瞋目,握着兵刃跃跃欲试,却没一个独自上前脱手。平婆婆手握双刀,数次走近黑衣女郎背后,老是当即退回。

那女郎道:“这当口亏你还笑得出!你笑甚么?”段誉向她装个鬼脸,咧嘴又笑了笑。那女郎扬手拍拍拍的连抽了七八下。段誉早将存亡置之度外,洋洋不睬,奋力浅笑。只是这女郎落手甚是恶毒,树枝每一下都打在他身上最吃痛的地点,他几次忍不住要叫出声来,终究强自禁止住了。

黑衣女郎仍不转头,问道:“钟灵生得很美啊,是你的意中人么?”段誉道:“不是,不是。钟女人年纪甚小,天真烂漫,我哪有……哪有此意?”黑衣女郎左臂伸后,将金钿盒子取了去,段誉见她手上戴了一只薄薄的丝质玄色手套,不暴露半点肌肤,说道:“我爹爹住在大理城中,你只须……”

段誉对那小婢说道:“是!”心想:“马名黑玫瑰,必是雌马。”说道:“黑玫瑰蜜斯,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着向马作了一揖。那小婢嗤的一笑,道:“你此人倒也风趣。喂,可别摔下来啊。”段誉悄悄跨上马背,向小婢道:“多谢你家蜜斯!”那小婢笑道:“你不谢我么?”段誉拱手道:“多谢姊姊。返来时我多带些蜜饯果子给你吃。”那小婢道:“果子倒不消带。你千万谨慎,别骑伤了马儿。”李舒崇晓得段誉不久后便要返来,也就没有勉强跟从,只是分出一股“偷窥之力”悄悄进入段誉的脑海,然后飞身上了屋顶,打坐调息,静观其变。

当的一声,一柄铁拐杖伸过来将短刀格开,倒是那瑞婆婆脱手劝止。她低声道:“平婆婆且慢,先问个清楚,再杀不迟!”说着将铁拐杖靠在椅边,问段誉道:“你是甚么人?”

黑衣女郎道:“你又不是姓王的恶婆娘部下,只不过给这两个老太婆拉了来瞎凑热烈。一起之上,你对我还算客气,那些家伙老是想揭我面幕,你倒不竭劝止。哼,还算不该死,这就滚出去罢!”那老者脸如土色,手中长剑的剑尖渐渐垂了下来。

厅里一个嗓子沙哑的声音喝道:“甚么人?滚出去。”

段誉悄悄叫苦:“糟糕之极,屋子都让人围住了,不知仆人是否已遭毒手。”但觉右臂给人紧紧握住,如同套在一个铁箍中类似,半身酸麻,便道:“我来找其间仆人,你这么野蛮干甚么?”另一个衰老的声音道:“这小子骑了那贱人的黑马,定是那贱人的相好,且放他出来,我们斩草除根,一网打尽。”

段誉见到这柄血刃,气往上冲,大声道:“听你们口音都是外路人,竟来到大理胡乱杀人,可晓得大理虽是小邦,却也有国法。瑞婆婆甚么来头,鄙人全然不知,她就算是大宋国的皇太后,也不能来大理私行杀人啊。”

平婆婆右手从腰间另拔一柄短刀,双手还是各持一刀,全神灌输的凝睇黑衣女郎,对段誉的说话宛似听而不闻。厅上余人都走上几步,作势要扑长进犯,目睹只须有人一声令下,十余件兵刃便齐向黑衣女郎身上砍落。

行得大半个时候,段誉内急起来,想要那女郎放他解手,但双手被缚,没法打手势表示,何况即使双手自在,这手势实在也不便打,只得说道:“我要解手,请女人放了我。”那女郎道:“好啊,现下你不是哑巴了?怎地跟我说话了?”段誉道:“事出无法,不敢轻渎女人,女人身上好香,我倘成了‘臭小子’,岂不大煞风景?”那女郎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心想事到现在,只得放他,因而拔剑堵截了缚住他手足的带子,自行走开。

说着向那黑衣女郎的背心一指。段誉道:“这位女人我平生向来没见过。不过瑞婆婆哪,我劝你说话客气些。你开口骂人,这位女人大人大量,不来跟你计算,你本身的品德可就不如何高超了。”瑞婆婆呸的一声,道:“你这小子倒经验我起来啦。你既跟这小贱人素不了解,到这里来干么?”

段誉见此情势,不由得义愤填膺,大喝:“你们这很多人,围攻一个赤手空拳的孤身弱女,那另有国法天理么?”抢上数步,挡在黑衣女郎身后,喝道:“你们胆敢脱手?”他虽不会半点武功,但正气凛然,自有一股威风。

段誉心下一阵难过,说道:“你的朋友钟女人在无量山中给神农帮扣住了,她妈妈给了我这只盒子,要我送去给我爹爹,请他设法救人。倘若……倘若……女人能够脱身,最好能替鄙人办了此事,我感激不尽。”说着走上几步,将那只金钿小盒递了畴昔,走到离她背后约莫两尺之处,俄然闻到一阵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气味虽不甚浓,但幽幽沉沉,甜甜腻腻,闻着不由心中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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