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山轻笑,“这事听着倒像是孙淮那狗东西干得出来的。”

“等着吧,他总偿还会返来的。”顾云山面庞带笑,望向周恕,“你不还活着么?你活着就是最大的饵。”

周恕道:“草民这辈子谨小慎微,银钱上计算些罢了,碰上性命官司,都是能避则避。这么些年,也就原山矿难那一回,死了人,一分钱没给,反判他诬告连坐。”

顾云山向后翻滚,堪堪躲过这一剑,来人起势再追,他避无可避,眼看这一剑就要当胸而入,这一刻脑中空缺,约莫只剩一个动机——这世上美人美食何其多,他竟只享用过美食一件,人生二十载萧瑟多少多情客,真真暴殄天物。

周恕低头垂泪,苦口难言,“开山挖矿的,哪一个不沾血?更何况十年前那事,错本不在我。”

目睹书童横尸当场,宗子下落不明,周恕惊怒之下双膝跪地失声痛哭。

牌坊大街南北朝向,出城向北,周府向南。周大少身背面向北,脚向南,腋下衣料尽是褶皱,咽喉一刀分两段,第一次动手不敷深,马上补上第二回,将筋骨都齐齐斩断。

“如何不能?我但是个冷血杀人魔,人称江北血手京师魔头江湖第一毒师——”

鸡同鸭讲,话题没能再进一步。

月浓捡起地上的纸灯笼走向顾云山,“顾大人,你如何像颗球似的满地滚来滚去?”

萧逸摸索道:“那该如何是好?”

路上遇见周府仆人,担着门板把横尸街头的周大少抬回府内。

月浓懒得去追,抡圆了胳膊把木棍一甩,正巧砸在他脚后跟上,继而一片砖瓦落地哗啦啦响,他脚下一滑几乎自屋顶掉落,但一眨眼,已消逝在夜幕以后。

周恕拖着残躯病体跟上,周夫人要劝,却让他抬手止住,恭恭敬敬跟着这位夜访奥秘客转入内堂。连宗子身后遗容都未曾见,万事要以彼苍大老爷的叮咛为先。

顾云山道:“跟丢了?”

“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谁信?那野生夫极好,连阿辰都跟不住,更何况蓟州驻军,不过做做模样,吓吓人罢了。”

死者衣料上藏着刺鼻脂粉香,应是刚从花街柳巷里转出来,但这一起并不短,缘何他未曾早一步动手……

远远已经闻声哭声,似女人锋利的指甲划破沉寂夜空。周府的女眷都醒了,老长幼少都赶到前厅来,非论你至心冒充,都得在这一刻哭得身心俱碎才算过关。

“大少爷横在路上,主子赶到之时,已经没气儿了。”

他眉心凝重,叮咛仆人,“去县衙告诉萧主簿,点齐人马封城搜山。至于你……”他转向面庞灰败的周恕,“诚恳呆着,一步也不准离,转头再细心审你!”

“哭个屁!”顾云山不听得心烦,“从速交底,赶得及还能救你儿子一命。”

顾云山抬手支着太阳穴,并不再提被凶名片杀之事,再闭着眼问萧逸,疲累至极,“人都派出去了?”

第十六章活埋(十四)

静悄悄的牌坊大街只剩下月浓与顾云山,另多加一具尚未凉透的死尸。

顾云山抖开袍角,状似偶然地开口道:“说吧,有何内幕?凶抄本就为杀你而来,再不说,你明日必死。”

萧逸道:“蓟州府内借调八百驻军,全部连台县都成铁桶,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但是……”

“太吵——”他甩了甩脑袋,诡计把杂声赶出耳道,但是寂然无用,他攒着肝火,俄然一声大吼,“吵死了!”

“够了没有?”顾云山不耐烦,嫌她啰嗦。

“噢——”她没体例,只得应了,眼看他孤身一人走进阴沉沉夜空,转眼之间已不见踪迹。

他回望她,似笑非笑,“阿辰说得对,月浓呆呆呆呆头鹅。”

天涯乌云攒侧重雨,眼看就要负荷不起,狂雨将泄,夜风骤起。他徐行上前,借着纸灯笼微小的光,瞧见牌坊大街上横躺一人,俯身细看才知,是周大少被一刀割喉,各处鲜血。

“甚么?”

他的脸变得太快,一时一个模样,难以捉摸。

周恕此时终究慌镇静张跟出来,一件外袍也没来得及裹,径直奔向倾斜的马车,前后搜索却没找到宝贝儿子,落下连续茫然,视野在月浓与顾云山之间来回逡巡,却不知究竟该找谁求救。

轰然一阵哭闹,似潮流扑向峭壁。顾云山耳中长鸣不辨方向,向前迈一步,竟然歪倾斜斜往地上扑,好歹月浓手快,一把接住他,捏着肩膀晃两下,总算复苏。

月浓猎奇地察看他,蹙眉问:“大人,你是不是病了?如何又脸红?耳根都要熟透,能做爆炒猪耳朵啦。”

“没瞧见,风一样飞出去,小的底子没看清。”

稍顿,顾云山问周府仆人,“方才追出去的少年郎呢?”

凶手如若要杀周大少,一起上花街柳巷七弯八拐有的是时候动手,全然不必比及周府门前再拔刀。除非他本就暗藏在周府,目睹顾云山献身,此夜以后周府必然设伏,便再无机遇动手,不如先掳走了周大少以图后计。途中不料有顾辰半路杀出,凶手才不得不在路上堵截周大少咽喉,此中一刀浅一刀深,应是情急之作,与他技艺不符。

顾辰有满腹委曲,眼看就要哭出声,“月浓姐姐,你不能如何对我……”

他扶着月浓,渐渐往回走,口中呢喃着,“这混蛋借来天大个胆,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动手。”

贰心中落定拍了拍灰站起家来,看着她芳华正浓的面孔,迷惑她究竟练了多少年工夫,方才与妙手颤抖,竟还能面不红心不跳的与他打趣,倒也对她生出些许佩服之情,但很快在被称作“一颗球”后碎成齑粉。他接过灯笼,问说:“你如何来了?不是让你看着周恕吗?”

内堂当中,顾云山扶椅落座,周恕却必须打起精力站直听审。

“又凶……顾大人,你如许很像嬷嬷说的恶婆婆,整天就晓得变着体例折磨人。”

“是谁?”

顾辰憋着嘴,点头,“太快了,快得我都跟不上。”

月浓轻跨两步,轻松跟上,双手背在身后,蹦蹦跳跳像只小兔,“大人,你是不是吓坏了?你放心,我下回必然早点儿出来,不让你滚那么多回。不过……在屋顶上看着也挺好玩儿的,看完了才晓得,本来大人只敢在我面前抖威风啊……成日里欺负个女人家,传出去,羞不羞噢……”

欲坦开阔荡赴鬼域,却终究没能如愿。兵器相接之声铿锵在耳前,他偷偷展开一只眼,看少女一根木棍舞得虎虎生威。黑衣人的刀,快如闪电,她的小木棍却如疾风,数十招畴昔,黑衣人败绩已露,连退几步再看跌落在地的顾云山一眼,带着不忿回身登云而去。

她说话时两只乌溜溜的眸子子透着人间新鲜力,并非未染俗尘的清透,应为尘凡之下的热诚,敞亮得叫人无所遁形,亦无从掩蔽。

“好嘛,那我不说了。你们吵吧,持续。”她摊手,表示置身事外。

送走,必须送走。不然他夜夜高烧要折腾到几时?命都要丢。

话至此,院外顿生喧闹,萧逸领人前来,恰赶上憋了一肚子火的顾辰,这一时电光火石,两人一起吵吵嚷嚷到内堂,把顾云山烦得低头揉眉心。月浓歪在椅上,喝着热茶,劝说:“再吵,大家都毒哑。”

“长话短说——”

月浓道:“我不饿,你才整天喊饿。”

周恕木然偶然,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已剩一具行尸罢了。好歹被人拉着换上罩袍,不再是挂一件松垮内衣满街跑。

而他怒在心头口难开,朝堂之上激辩群儒的架式都跑个没影,他越是听,越是脸红耳热如酣醉酩酊,他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才捡到余月浓这么个费事精。

忽而风来,沙土迷了他的眼。视野一片恍惚,模糊约约似有人来,脚步极轻,方向难辨。

她理直气壮,“你此人记性如何如许差,我不是才说过要庇护你的嘛。周恕是死是活跟我有甚么干系?我尽管你。”

他慌了神,手内心沁出汗,莫名严峻。

顾云山气呼呼往回走,头也不回地说:“我欺负谁?你吗?老爷我有病啊每天绞尽脑汁就为折腾你?你觉得你是谁?”

“老爷,老爷——”叫唤声由远及近,本来是跟着顾辰一并追出去的仆人满面错愕地折返来,喘着气跑上前,“大少爷没了。”

静,听得见风过耳,针尖落地。

她从仆人手底下顺来一根长棍,百无聊赖地盯着周恕,等候他茫然无措的眼睛里落出一滴浑浊的泪。

周恕如梦初醒,跌跌撞撞爬起来,也顾不上何时那边,就在门前吹着冷风回想旧事,“做买卖要装大胆豁出去,与官府打交道则谨慎为上。这么些年除却银钱来往买卖资质,只要那么一件牵涉性命,却真逼真切错不在我……”

“闭嘴!”他气急,心肝脾肺肾十足搅成一团,钝痛。“老爷的事你少管。”

却叫月浓,“我去看看周大尸首,你留下来看着周恕,怕凶手再杀个回马枪。”

“没有但是。”

月浓不明以是,说话单凭赋性,安抚他,“你别怕,我庇护你呢。”

顾云山却不管他是心如死灰还是哀思欲绝,只冷冷道:“内堂说话。”上对下的口气,颐指气使,不容半点推却。

那人不答,风更加冷,夜空下他手腕翻转,雪亮刀锋闪过面前,直直追命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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