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远每日傍晚回府,会偷偷从衙门里带上一本帐本,第二日一早需得还归去,是以淡月一进徐府,便过起了吵嘴倒置的日子,白日睡觉,早晨查帐。
原想着她是长辈,本身虽不能明正言顺的唤一声小婶婶,该有的恭敬,礼数一分也不能少,故本日盛装列席,便是冻得浑身颤抖也强忍着。哪晓得句句意有所指,声声夹枪带棒,原是个鸿门宴啊!
淡月,微云,轻絮三人神采都沉了下来。
只听得欣瑶身后的微云扑哧一声,笑道:“大奶奶,昔日里淡月常跟我们说,这辈子都不想分开大奶奶身边,果不其然,瞧瞧,这才离了几天,便又是哭鼻子,抹眼泪的,真真是个没出息的。”
一句三五年,使得水仙的神采变了几变,到本年年底为止,她跟了夫人整整五年时候,忍不住低声耻笑道:“既然这么舍不得,何必到这里来!做给谁看?”
欣瑶似未听闻,还是捧着个茶盏含笑盈盈看着燕红玉,身后的微云,轻絮却变了神采。
有些薄怒的微云一听这话,便当即明白了大奶奶的意义。她羞怯的低下了头,脸上红晕顿现。
可垂垂的,她便发觉到一丝不对劲。
偏户部的帐本明面上做得相称标致,普通人跟本看不出内里的蹊跷,徐宏远无法,只得暗里救济侄女帮手,欣瑶便让淡月去徐府查帐。因需遮人耳目,淡月入府对外宣称是徐家老爷见萧府丫环聪明聪明,特地讨要来,专门在书房服侍。
那日宏远把人领进府,事前是与她说过的。他说他刚入户部,一窍不通,萧府大奶奶身边有个得用的丫环,极善术算,理帐,想把人接了来指导他几个月,一旦户部的事情理顺了,他再把人还归去。
她正欲再看时,男人高大的身影已挡住了她的视野,她落荒而逃。回到房里,展转半夜,才有了本日的徐府赏梅。
燕红玉对劲的点了点头,笑道:“起来吧,倒叫大奶奶瞧了笑话。”
这时,燕红玉方才出声道:“mm瞧瞧,这些个丫环尖嘴利齿的,倒比我们做主子的还能说。公然是常日里我们宠她们过分,竟没法无天的,没了个大小尊卑。芙蓉,水仙,还不快退下!”
淡月擦了擦眼泪,微微一笑,聪明道:“奴婢在徐府吃得好,住的好,哪来甚么委曲可受?奴婢从小跟在大奶奶身边,十年来一刻也没分开过,本日见着大奶奶,想着大奶奶平日里待奴婢的好,这眼泪如何也止不住。”
淡月夙来伶牙利齿,听了前头的话,心下愤怒,不想被这两人一唱一和,伏低做小的,倒不知如何应对。
淡月一听燕红玉如有所指的话,肝火更盛,脸涨得通红,胸口一起一伏的。
欣瑶笑意更盛,道:“那里!”
轻絮见状,含笑道:“要怪就怪大奶奶对我们几个太好,十年的主仆情分,岂是那些三五年可比的?别说是淡月,奴婢我离了大奶奶几天,只怕夜里都能哭出声来。”
燕红玉意有所指的对芙蓉,水仙两人笑道:“转头我也该束缚着你们,免得哪天你们一对劲,做了不该做的事,闯出祸来。”
蒋欣瑶心中微微有些绝望,先前对燕红玉的好感,惭愧,心虚,一点一点的逝去。
欣瑶却视而不见的转过身,朝燕红玉悄悄一福道:“赏了美景,用了美食,又见了旧仆,这一趟徐府之行,欣瑶对劲之至,客走仆人安,如有机遇,他日mm做东,请姐姐聚上一聚。”
徐宏远入了户部,奉靖王之命,暗中调查赈灾款的去处。本年夏天,湖广两地水患频发,朝廷拨了五百万两银子赈灾安民,只是究竟有多少银籽实实在在用在了哀鸿头上,倒是个未知数,徐宏远只得从帐本动手。
她恨不能指着水仙的脸,劈脸盖脸的一顿臭骂,却见微云朝她轻摇了点头,再看看大奶奶气定神闲模样,只得强忍着,手里的娟帕绞成一团。
说罢盈盈起家,走到淡月跟前,伸出玉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嗔笑道:“竟是个呆的!你啊,好幸亏这里帮徐老爷的忙,完事了,早些返来,别忘了府里那一个望眼欲穿的盼着呢!”
欣瑶多么耳聪目明之人,燕红玉眼神一闪动,她便发觉到了,心下悄悄策画了几次,垂垂少了话语,一顿饭下来,来宾皆欢。
芙蓉,水仙忙跪地,异口同声道:“夫人,奴婢不敢!”
方才淡月一进门,水仙一张口,她便明白本来本日赏梅的重头戏才方才开端。
自打这个叫淡月的进府后,自家的男人一个月三十天,倒有二十天歇在书房。更令她尴尬的是,即便是歇在她房里,也是沾床就睡,伉俪糊口屈指可数。
就在那一刻,燕红玉头晕目炫,怦然心动。
水仙听言,从速走到淡月跟前,深深一福,嘲笑道:“女人别恼,都是我嘴快说错了话,还请女人谅解则个。”
用罢午膳,下人换了新茶上来。欣瑶筹算吃完这盏茶,便打道回府。却听外头有人回话道:“淡月女人来了!”
……
书房里灯火透明,守在门口的贴身小厮见她来,脸上似带着一丝镇静,大声在门别通报。
冷眼旁观亭子里这一出好戏后,她悄悄放下茶盏,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适时的遮住了嘴边的一抹嘲笑,暖和道:“姐姐说的是。”
她愣了半晌,门吱呀而开,徐宏远仓促走出来,神情似有不满,三言两语便把她打发走了,透过那半开的木门,她眼尖的看到书桌前一抹亮色幽幽的朝她看了一眼,很快垂下了视线。
水仙目中精光一闪,朝欣瑶福了福道:“大奶奶包涵,老爷对淡月女人非常看中,书房里一刻都离不开她服侍,奴婢原是觉得淡月女人在府上受了甚么委曲,忍不住问上一问。不想倒是思念大奶奶才悲伤落泪,倒是我多嘴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穿戴水红袄儿的年青女子进得亭子来,径直走到欣瑶跟前磕了头,见着熟谙的人,不知为何眼泪竟落了下来,哽咽的叫了声:“大奶奶!”
欣瑶含笑,意味深长的道一句:“来日方长。”RS
蒋欣瑶只当没有闻声,低头喝茶。
前几日,她坐在床上枯等半天,仍不见男人影子,只觉心头发慌,便借着送宵夜之际,带着丫环去了外书房。
那淡月肝火中烧,又气又急,一个个的话里有话,合着当我们萧府的人都是傻子,听不出来。我呸,你当真觉得姑奶奶我情愿在这里,若不是你家老爷求着我们家大奶奶,若不是大奶奶看在你家老爷是她亲叔叔的份上,便是十抬大轿请我来,姑奶奶我也不来。
燕红玉本日请欣瑶赏梅,实在已是暗中算计了很多天。
水仙边上的芙蓉上前两步,悄悄捏着水仙的脸庞,笑得有些生硬道:“你这小蹄子,口无遮拦,明显是主仆情深,非得让你说成那般。淡月女人一小我在书房里服侍已是辛苦之至,若再因你这番话受了委曲,别说老爷心疼,便是我们夫人,也会心疼的不可。你啊,还不快给淡月女人陪个不是。”
欣瑶正欲叫起,却听燕红玉身后一青袄丫环笑道:“淡月女人但是受了甚么委曲,怎的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子就含了泪,好久未见着萧大奶奶,也该笑不是?”
那日父亲把人带到后花圃,燕红玉隐在一侧的梧桐树后暗中察看,男人身着锦衣,临水而立,衣带飘飘,身形矗立。一阵风过,男人侧过半身,目光通俗的对着她藏身之处,淡淡一笑,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愁闷跟着那笑,被风吹散,说不出的豪气逼人,温润如玉。
男人和言悦色的与她商讨,目光清澈的看向她,她娇羞的偏过脸,点了点头,内心满满的都是被信赖的感受,并叮咛下人不成待慢。
燕红玉不想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一时候亭子里本来热烈,欢畅的氛围荡然无存,众丫环打量着各自主子的神采,均不敢出声。
燕红玉尚思考着欣瑶方才那句话,愣了愣神,起家挽留。
燕红玉明里暗里摸索了几次,回回都被男人轻描淡写的挡了归去,只说这些天衙门琐事颇多,身心俱累,等理顺了,便好了!
……
她嫁到徐府,上无公婆束缚,下无妯娌小姑对付,新婚头一天,宏远就把徐府管家大权交于她。常日里对她更是嘘寒问暖,体贴有加,便是抉剔如祖母,也都叹说如许的男人,打着灯笼难找。燕红玉只感觉等候了这么久,老天终是怜她。
徐宏远念其辛苦,特地从府里拨了两个诚恳的小丫环服侍平常起居。这一行动使得燕红玉从王府带来的几个大丫环心生不满。
新婚之初,燕红玉对于这门婚事,对劲之至。宏远家世简朴,父母早亡,为人自律,并无通房,小妾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