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忽忽尔感觉非常地茫然,贾母待她的情分、宝玉待她的好都是真的,可再好,也越不过自个儿的儿孙,自个儿的娘,一到要紧时,她就是被要求让步、要求不得率性的阿谁儿。她能了解他们的态度和作法,可作为被伤害的一方,她没法认同。或许她该如湘云那般胡涂一些才好――她可不信湘云幼时贾母没打将她许给宝玉的主张,只可惜厥后她老、子娘死得早,不然这贾府里现在定没她林黛玉甚么事了,史家可比林家势大,现现在湘云的叔叔可还位列公侯呢。

可,远的也非论,只瞧着内书房里寥落了很多的书架――为着不迟误宝玉的学问,好些书被“暂借”到了宝玉的外书房,凤姐虽笑着答允了两回要给她补齐,可满是光打雷不打雨,现在更忙着娘娘归省的事,再是没法提了。且现在还会来这书房的,好似也只要她了,润妍探听了,说是林女人这里不承平,舅太太束缚着三位女人们在屋子里做针线,少来往……

“我倒不晓得了,你屋里那很多人放着,竟就差你荷包用了。”黛玉嘴上对付着翻过一页书,提笔接着往下抄。现在贾府里早已不给她们姐妹请夫子了,但却不碍着她自学自娱。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且抄书又是个极埋头的体例。她虽不消入仕,但谁说只能为了科举才读书呢。她的身材已被监禁在高墙以内,难不成还要把自个儿的眼界也拘在这小小的四方墙之间么……

宝玉见她不愉,忙软下性子,“那是你本家哥哥,你做给他自当该的。只他是你哥哥,我也是你哥哥,你即做给了他,做个给我也是能够的罢。”

紫鹃情知避不过,只得道:“女人的那份是定时送来的,只当时平儿就说了,因急着往南边选小戏去,就先供了那边着紧的,下边人的晚些送来。”

青鸾那里敢等闲往老太太那边报,不过想借着老太太的名儿唬一唬。偏赶上个不怕翻脸,说不得忍了气接道:“实不为别的,因前会儿宝玉说是往内书房里陪林女人读书去的,谁知返来就哭成如许了。”

黛玉怏怏地回了屋。原说躺躺,偏她屋里的月例才下来,小丫头们正叽叽喳喳地分铜钿呢。这倒是个欢畅事,黛玉也不拦着她们,歪在美人榻上瞧着紫鹃一个个发完了,方想起来问:“这不早不晚的,倒是发的哪个月的月例?”

“本来我是该给你做这些子的……”

润妍在一旁嘟着嘴道:“才补的这个月的。别的房里早就得了……”

她这厢里还没说完,却听打屋外一阵人声渐近,倒是青鸾过来了。

“年里你得了姐妹们那很多针线,怎地就不准我给我哥哥做个了?”黛玉被闹得停了笔,怒冲冲地瞪着宝玉嘟嘴。

亲情里掺了算计,虽说还是亲情,到底让人难以下咽,怪只怪她可贵胡涂罢……

“那如何一样,你的是你的,她们的是她们的……要不,你做个扇套给我也成。”宝玉到底不敢去夺黛玉的笔,尽管在一旁胡缠――黛玉送姐妹们的许还会有两件绣品,只送他的向来都是些笔砚快意等顽意儿。

黛玉又笑问:“哪这个月的脂粉可发了?”

黛玉被他闹得腻烦,偏不如他的意,“他是堂哥,你是表哥,这一表三千里的,怎能一样……”

润妍还要嘟哝,黛玉也不睬那两个,只问紫鹃,“我记得我的月例月初就送来了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两章会快一些,因为思路比较清楚了~

“瞧姐姐说的,你们宝玉如何了,就该问他自个儿,如果问不出来,尽管立马回老太太去,做甚么叫我们女人拿主张,莫非这侍侯不周的罪还要我们女人来担不成。”云莺一面说,一面将抹的牌划拉的乱响。她最讨厌宝玉同黛玉走得近。

满城的风雨吹不进贾府高大的府墙,纵是飘了只言片语出去,也自有上头当家作主的人抗着。于宝玉并无半点干系,他这两日最着紧的倒是追着黛玉要生辰贺礼。

“那里说的话,上回林大哥过生辰我就瞧你送了个荷包的,怎地送我一个就不成?”宝玉说到这个就更愁闷了。

紫鹃瞧不见黛玉的神采,想想也不知打哪儿劝起,只得取了一旁的夹纱被给黛玉盖了,又轻声劝道:“今个儿气候好,女人何不到二女人她们屋里坐坐去。姐妹们一处说说话,总好过一个儿困在屋里……”

黛玉悄悄地吐口气,自将绢子附在脸上躺了。这就没有的意义了。原说呆在老太太身边,这些子事她们是万不敢做的,谁知现在借着娘娘的事作幌子,倒就一里一里地上来了。真真拿捏住了她不能每天为着这些小事告状呢。

他这一通话倒将黛玉说得怔在了本地。一时思路纷繁:初见时那一脸的笑意,方才那满脸的委曲;夏时多出来的那碗酸梅汤,冬时同看的雪景……他再不思长进,于别处再不好,只在待她的情分上,若只论兄妹情分,倒真是极细心体贴的好哥哥了――现现在谁能说他就对她起了别的心机了呢,瞧他今个儿哭得理直气壮的,只怕现下真是只她一小我多心罢了……莫说三春,纵是宝钗也都排在她前面的。而她自个儿却常为着王氏等人的不是成心偶然地对宝玉冷三嘲四的行些迁怒之事,可不有些以小人之心待了君子……

云莺就在一旁啐她,“得了还不下去数去,偏在这儿碎嘴。”

“你怎有空过来坐,宝玉出去了么。”紫鹃笑着往屋里让,虽说她打贾母屋里出来的早,可她原名鹦哥,青鸾原名鸳鸯,倒是贾母屋里同一个批调、教出来的丫头,倒不必似屋里其他丫头敬她一声“姐姐”。

这话一出,室内倒是一片沉默,黛玉心下讶然,借着洗笔挂笔的工夫悄悄去瞟宝玉,却见宝玉半含着泡泪,一脸委曲地恨着黛玉。见黛玉望过来,那眼泪就再也包不住了,“……自打女人来了我们家,我想着女人同我一样是个没兄妹的独人儿,为怕女人孤傲,日日陪着顽笑作耍,凡是女人笑一笑,倒比我自个儿笑一回还高兴,屋里家外的,凡是有个好顽的、都雅的,我哪样不是紧着清算了先给女人送过来……谁知,谁知女人的心就是冰做的,现在竟说出‘一表三千里’的话来了,我倒不如一个一年见不着两回的出了五服的堂兄入得女人的眼……”说到这儿宝玉再忍不住,一脸悲忿地迭脚回身去了。

“出是出去过,可又返来了,现在正在屋里哭呢。”青鸾走了急,坐下来尽管拿着绢子扇脸,也不接小丫头送过来的茶,只望着榻上的黛玉道:“好女人,你且给句话罢,这到底又是如何了,我们爷已经哭了有一刻钟,再这么着,我们可不敢瞒,少不得报给老太太晓得了。”

紫鹃笑道:“那些粗东西谁指着它用,现在莫说女人,就是我们也都寻人外头另买了来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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