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许嬷嬷特寻了巧娘子说话,巧娘子内心惴惴,许嬷嬷让小丫头给倒了茶,又笑道:“有道是功德多磨,这日子好不轻易过好了,又出如许的事。”巧娘子叹口气道:“这一年,原觉得活不下去了,谁想到另有如许的造化,正乐得要发飘,到底被老天爷一巴掌给拍了下来。这一年过得,嗐。”许嬷嬷拍拍她手道:“这一年还没过到头呢,且别愁。你说这么个时候,你们也难寻别的路了。我这里有两个别例,你听听。或者你们就在那作坊里住着,反正腊月里我们也要在那边做些旁的事,隔出一间来你们住也不碍事。再或者……”许嬷嬷略停了停喝了口茶,方接着道,“这庄子上另有些偏废的院子,或者,就卖你们一个?”巧娘子听了半张着嘴看着许嬷嬷,许嬷嬷笑道:“傻了?嗐,我这可不是强买强卖。你跟你家的筹议筹议再说也行,只一个,这事儿先别往出说,庄上可没那么些院子卖给人。”巧娘子连连点头,想了想又道:“大管事,我们……我们没那么些……恐怕买不起现成屋子。”许嬷嬷叹了口气道:“好了,这事儿我直接找你,就是不想过了旁人的手。背面的院子,待会儿你跟我畴昔瞧瞧,瞧了再说。”

孙大宝进屋的时候,就瞥见他家婆娘正坐在炕沿上乐,拍拍身上的土,往桌边的条凳上坐了,问她道:“你一小我瞎乐甚么呢?”巧娘子便把本身刚想的事儿说了,孙大宝也乐了:“也不能那么说,我们还欠着银子呢。”巧娘子点点头,道:“我内心记取呢,只不过那么想来一乐罢了。你返来了?没旁的事儿了?我下晌还去庄子里帮陈婶子她们做腌腊。上午刚给调好料。”孙大宝挠头道:“行,你去吧,反正家里也没啥事。你们作坊也没甚么人干活了,我们占了那边干活呢,我吃了饭也得畴昔。闲着也发慌,能帮上点忙也好。”巧娘子往外看了看,道:“几个娃子呢?该用饭了,还跑哪儿瞎玩去!”孙大宝冲外头喊了声:“用饭了!”又对巧娘子道,“小二被庄头叫走了,大牛也在庄上吃了,小三小四呢?”巧娘子道:“跟小五小六都被陈婶子留在厨上吃了,说今儿要运好些猪肉来,本来我也留下那边吃的,想着你们午餐还没下落呢,才返来的。小七一早就被秋嫂子抱去跟她家虎子一起玩去了,早晨睡觉我再去抱返来。”孙大宝笑道:“合着就咱俩啊,也行,可贵平静一回。”

傍晚时分,小五小六跟在小三小四身后返来的,四小我手里都不空着,小三小四俩人抬着一个大竹篮子,小五小六抬着个小些的。巧娘子刚做好了饭,出门瞥见这步地,笑道:“这又是往家搬甚么呢?”小五忙道:“这是我跟小六年下分的东西。”小六在身后小声接道:“婆婆给的,大管事婆婆和陈婆婆说给的。”巧娘子早把这事忘到脑后去了,听了这话忙上前接了东西,小三跟小四俩人抬着两个大猪头,小五跟小六抬着一钵白白的油膏,倒是一钵头的猪油。孙大宝从外头出去,一手一篮子拎了,责备道:“刚不是说了等我一同返来?好重的东西,一个磕绊跌地上可如何好。”巧娘子止了他的话头,笑道:“唉哟,我们小五小六也得了年下的份例了,这下我们这年可更肥了。”小六听了这话直冲着大伙儿乐。孙大宝也看了东西了,一头往屋里走,一头对巧娘子道:“这可真让你盼着了,地主家过年才供猪头呢,我们可好,一下得俩!”放好了东西,又道,“这阵子把我给过的,早晨老怕是做梦呢,睡了醒醒了睡的。”巧娘子乐出声来,又怕他不美意义,便道:“我也是呢,原还觉得你大老爷们沉得住气,都不带吭声的,本来内心也是这般。”孙大宝憨笑了几声,迷惑道:“这给的东西也太多了些,小五小六两颗豆子,能做甚么活儿,如何年下还分这么些东西!让人晓得又要说话了。”巧娘子道:“本来恐怕也没想给这么些呢,我开初听了也只当个笑话听的。这回是赶上了。因天时不好,好些王爷侯爷家里都做善事,这回不知是哪个王爷府里祭天祈福,杀了不晓很多少猪牛羊鸡。祭完了天,半卖半送地给了近边的人,我们庄子上跟甚么商行有来往,人家就划了些给我们。我下午就是去忙这个呢,还得忙几日。听大管事说,仿佛得了得有二三十头,天哪,都不晓得那家王爷杀了多少牲口祭天的。”孙大宝听了惊得目瞪口呆,最后只好说:“但愿这老天爷吃了这么些供品内心欢畅些儿,可千万别再下雪了,真不敢再来二回了。”巧娘子知贰内心惧着那塌屋倒粱之灾,忙岔开话道:“幸亏现在冷呢,要不然那么些肉可如何办。我们今儿下午都在做腌肉,那盐使的跟雪花似的。”孙大宝道:“哦,我说呢,那得了两个大猪头也还是多了,怪不美意义的。”巧娘子笑道:“可不是,咱就多帮着做些活儿吧,这情面要算起来如何也还不清。”想了想又道,“大管事不说,秋嫂子墨雨嫂子几个,也都大气得很。如何说呢,我们平常也跟人打交道的。要说之前的庄头,人天然也是好的,却也没这般……这般……我也说不好了。”孙大宝接道:“这般不把银钱东西当回事儿的。”巧娘子一鼓掌道:“对了,就是如许。你倒说着了。”孙大宝笑道:“你不晓得呢,二柱子那日帮许大管事赶车,就是刚下雪那天,许大管事不放心庄里,冒着雪要打南边赶返来。那天多冷啊,那雪下得阴沉森的。二柱子冻得受不了了,跟大管事说了句,大管事特长一探外头的寒凉,立时就把本身的大氅给二柱子披上了,本身又拿了大披风穿。二柱子说啊,那大氅,神了,往身上那么一罩,雪都下不着,浑身都和缓得跟烘着火炉一样。你说说,这很多奇怪的衣裳。到了庄子上了,要说也得会那天赶返来,要不然今儿都不必然能返来呢。到了庄子上,二柱子把那衣裳还给许大管事了,大管事就让秋管事赏了二柱子一件羊皮大袄。镇头的料子铺老板看过了,说那羊皮是端庄萝卜丝九道弯的竹筒羊皮,又轻又软,就那件袄子,没个七八两银子下不来。二柱子就跑了那么一趟,就得了这么件衣裳,现在给他娘穿戴呢。”巧娘子笑道:“可贵你一通说这么多话,比平常半年说的都多。”孙大宝不美意义道:“现在整日里跟他们混在一起,我也变贫了。”巧娘子便问他:“先前不是说要做甚么活,可有说法了?”孙大宝道:“说养牲口的事呢,得分样来,我看我跟大牛和小二能不能揽上养猪和养鸡的活,这两样我还晓得点,养牛养羊的我不可,养鸭也不会,阿谁得往水里赶。”

这院子在庄头大院的西北角上,原是为了那些来买米粮的行脚商落脚加盖的,跟庄头大院共着南院墙,上头开了个单扇小门,院子的大门开在西边。因是给行脚商盖的,也说不上甚么制式,院子中间还乱七八糟得搭着些窝棚。许嬷嬷得了李纨的意义,又见巧娘子一家行事端方,偏碰上如许的难处,就做主选了这处院子买卖不当买卖地卖予了他们。巧娘子一家下力量清算了几日,将那院子里搭的窝棚都拆了,质料都堆在后院,等着开春搭个鸡舍也好。这院子靠着南墙是一排四间倒座房,东边一排三间房都是各自开门的,西边因开着大门,就只两间房,南房有五间,中间三间是通间,摆布各两间单间。南房背面是厨房和后院,后院里另有口甜水井,原是为了行脚商们饮马饮驴便利挖的。因行商来时多是秋末或夏初,故这院里只南房三间通间通着背面厨房起了炕,别的屋子都不通火。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种着两棵柿子两棵枣树,后院另有棵花椒。这院子北边是一片荒地,原也派过甚么用处,现在还散堆着些石块石子,胡乱长着些藤草。许嬷嬷做主,把这从后院开端到小树林边的这一亩多点的荒地也一同卖给了他家,也没折甚么银钱,摆布都是荒着,有人拾掇拾掇或者还能有些出息。巧娘子跟孙大宝两个像得了天赐,也不惧寒凉了,赶着从塌了的旧屋里把能扒拉出来的都扒拉了出来,借了庄子上的车都给拉回了新宅子。许嬷嬷又去看了一趟,院子清算得利索洁净,那里还是本来的破败模样,遂笑道:“若一早就是如许儿的,我可很多要些银钱!”这院子本来偏僻,连枣子柿子熟了都引不来人,只便宜了那些鸟雀松鼠。又见屋子空荡荡的,干脆好人做到底,让人从庄子上拉了几车没用的桌椅板凳、橱柜几案来,都是杂木的,天然入不了许嬷嬷的眼,对巧娘子一家来讲倒是雪中送炭了。

一家子吃了顿糙米干饭,就着咸菜丝和炖肉电影。饭后巧娘子跟孙大宝商讨了,一个猪头腌起来,另一放在雪缸子里冻上,年下祭祖用。几个娃子传闻过年的时候吃整猪头,都乐得相互挤眉弄眼。

雪大寒重,连宫中贤人都下旨免了百官大朝,各城粥厂已开,缺衣少食之人顶不得风寒出不得屋而至饿死的事却还是每日都有。一件件一桩桩再如何萧瑟催泪,待书于史乘时,不过一句“民死众”罢了。

巧娘子跟许嬷嬷瞧了那院子返来,整小我还晕陶陶的,只想寻个处所好好笑一场再好好哭一场。不几日,许嬷嬷已托计良那头帮着办好了文书房契,孙大宝跟巧娘子将家底都拿了出来,忙着打扫清算了几日,腊月前欢欢乐喜搬进了新房。

屋里清算一新,又刚好赶上庄上发放年下的等例,巧娘子一家得的米面粮肉在院子里摆上了摊子。刚好这院子里有大堆的坛坛罐罐,大缸小瓮,一家人忙着腌腊肉风鸡,又寻大缸存米粮,一每天累得直不起腰来,倒是从未忙得如此欢畅。糊上新的窗户纸,将炕头又扫一回,巧娘子坐在炕沿上入迷。这多数月过得晕晕乎乎,十六七间房的大院子,还带了一亩多的地,这如何也得一二百两银子才够,主家折价五十两卖了。虽这般低价,也还差着很多钱,大管事却道一两年能还清就行。就这么着,一家九口就住到了如许的院子里。个把月前还是三间草房,一场大雪,连三间草房都没了,现在却换了十几间瓦房来住。从旧屋里把东西拉来,三间正房都没放满,内心已满足了。偏另有那样好人那样功德,杂木的好家具,真是不要钱地往家里拉。冲动地不晓得如何谢人家才好,大管事只笑笑道:“庄子里一堆这些没用的家伙什,你们这里能用上就最好了,可不值当谢的。”本身到底是走了甚么运道了,碰上如许的主家。再看看年下得的这些份例,平常也丰年下分些东西沾沾喜气的,哪有这么些!明显是穷得八辈子做耕户,这年下如何看如何像是地主富绅,想到这里,对着透亮的窗户纸闷声笑起来。

庄上许嬷嬷正跟蕴秋几个闲话,蕴秋笑道:“嬷嬷您这买卖做得真好,得会现在巧娘子在这里帮手,要不然厨上可真没甚么主张了。今儿她调的阿谁腌肉的料汁,我看到时候奶奶准保喜好。”许嬷嬷笑道:“这功绩我可不敢认,谁想到她另有这个能为。”墨雨道:“这庄子上的人都是之前大灾的时候收的流民,到现在也刚两三代。巧娘子娘家原是跑船的,在这里住了没几年,到底不惯种地的谋生,就她嫁了这里生了根,两个兄弟还是去南边跑船去了。说走的时候把家里都变卖了,就剩了一副石磨留给这妹子做念想。”许嬷嬷点点头道:“都不轻易,她倒是性子强的。”墨雨道:“嫁过来时孙家也不差的,就孙大宝一个独子,也有点家底,哪想到厥后老爷子病了,这一病就几近倾家荡产。”蕴秋笑道:“好了,现在可好了,这回祭祖的时候他家老爷子看了可得乐坏,啧啧,七个孙子,个顶个的懂事。”许嬷嬷笑道:“你现在养了小子,也晓得些好歹了。”蕴秋笑道:“可不是,看着那几个孩子我都眼热得紧。年青的时候甚么都没有,整日里跟人家比吃笔喝比穿戴,现在才晓得,子孙争气才是真福分咯。”墨雨道:“可不是这个话!奶奶就晓得给银子给东西,那里想到还能给出祸水来!那曾家的不孝子,本来家里穷得喝粥都数米的时候倒也安生,现在他娘老子刚干点活攒下几个钱,他就赌上了,这还能有好?另有白家的,那媳妇嘴毒心歪的,也就罢了,没见地的婆子我们在府里也没少见,要紧是配了这么个男人!拿着婆娘赚来的钱出去嫖,也真是有种!”许嬷嬷连连啧道:“哎呦,唉哟,我说,我说,你们好歹也是奶奶身边出来的大丫头,那也有几分面子的,如何现在说话一嘴这个味儿?!亏奶奶在府里还惦记取你们,怕冻着了你们还特让我带衣裳出来。啧啧,奶奶内心还当你们是当年那娇花呢,该让她来看看,现在都长成彭巧那土芋样儿了!”几人听了都大笑不已。

122.起伏

草田庄万幸在入冬前能修的都修过了,虽也有塌了屋子的,倒没伤到人,至于冻死禽畜,现在那里还管得上这些。在庄上借居,虽住着有地炕琉璃窗的屋子,也没有哪个会至心沉沦。雪停后,连续有几家请了人补葺屋子后搬回了家,巧娘子在一旁看了心如油煎。她家那屋子是塌了个完整,要也只能重新盖上一间。这个时候,那里去寻盖屋子的质料,那里寻如许的野生,是以只能借居在庄上,全无他法。来作坊里做活的人反倒多了,有初时见她家年下所很多而心有所嫉的,这回见她家屋子塌了无家可归,倒生出些怜悯来。也有幸灾乐祸的,不免要说两句:“这下可好,那么些东西,可没处所放了!”巧娘子一概不睬,只冷静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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