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又问:“如何你不恼凤姐不恼云儿,反倒拿宝玉这实心肠的孩子作筏子?”
“总算都消停了。这年节连着娘娘探亲,真是忙得晕头,我看你阿姨白头发都要多出好几根。”薛阿姨接了同贵端来的茶,饮了一口叹道。
到那儿一看,连着贾环也到了,只贾琮还太小认不得字才没来。一时都写了答案又作了灯谜,一同封好了,交予那寺人送去宫里。
李纨对黛玉道:“先前我还怕你恼狠了,待过来劝几句的。哪晓得你倒是心大得很,如何平日里专听得你行动爱恼小性子的话呢?可很该让他们来看看。”黛玉笑道:“我自有我该恼的人,却不会错赖了谁去。”李纨一想,笑道:“怪道方才见你们两个笑得叽叽咕咕,定是合股欺了宝玉去,才惹他写出这话来。所谓‘烦恼即菩提’,可见他是交运,碰到你们两个大烦恼,只能往开悟菩提的路上去了。”黛玉闻言大乐。
黛玉笑道:“嫂子你也论起禅来了!”
酒多话多。贾母顾恤那梨园里一个丑角儿一个旦角儿俩小孩子,特叫到跟前说话给赏。凤姐凑趣,言说此中一个扮上活像一人,世人一闻皆悟,到底不好这般打趣便都笑而不语。只湘云说道:“像林姐姐的模样。”宝玉便冲他使眼色。黛玉心机,却非旁人能知,她又心细,把这都看在眼里。宝玉因怕两人失和欲居中调停,哪想到反落得里外不是人,更加心灰了。想着面前不过这两小我,尚且调剂不开,今后更了不得了,竟是一腔苦心随流水的意义。
李纨席间也在,凤姐说话时她便着意看着黛玉,却见黛玉面上淡淡的,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儿。稍后却气咻咻地归去了。想着林如海临行前的拜托,少不得晚些时候要去安慰几句。哪想到到了黛玉那儿,见黛玉同湘云两个正拿了张笺子在看,相顾轻笑,哪有半点芥蒂。遂放了心,上前笑道:“这听了一日的曲儿,还看甚么词来?”两人都起家见礼,黛玉又让墨鸽儿上茶。稍坐了半晌,贾母打发人来问湘云,湘云便带了翠墨去了。
晚间元妃又颁下赏来,那谜只迎春同贾环没有猜着,贾兰还筹措着把本身得的赏让于迎春,倒让世人一笑。
宝钗道:“要说还是凤姐姐,真是立得定。那几日,旁人还得空歇上一歇,她却难。连着娘娘探亲完了,各处都神疲力倦,她也还得前后盯着。真真不轻易。”
李纨同凤姐在里头也有一席,到底不得坐。这会子前头都吃好了,净手上茶,重上糕果,俩人才在背面得空扒拉几口。李纨拿汤泡了一挑子饭吃了便撂了筷子。凤姐笑道:“你这都快赶上林mm了,能顶个甚么?”李纨不睬她,另寻了事问:“白日里看周姨娘带了个丫头,竟是眼熟得紧。”凤姐道:“甚么眼熟,也出去好些时候了。起初我们不是把一处宅子借给官府收留哀鸿了?厥后开春回暖了宅子要收回来,有几个道是家里都没人了,也没处所去,求卖本身。照理说我们府里也不买如许的人,只老太太太太都心慈不幸她们,便留下了。有些年纪的都派去庄了上,只三两个丫头看着还算整齐就留在里头。周姨娘那边恰好走了一小丫头,她倒也不睬论,就从那边头领了个去。现在算来也有些日子了,只他夙来少出来走动,你才觉着眼熟。”李纨听了点点头,内心想着方才见着的那丫头,虽是顶个小丫头的名儿,可也不小了,看着也得十五六岁,生得却实在不差。说道:“我还当是赵姨娘给环儿寻的呢。”凤姐嘲笑:“她才不肯要如许没根没基的丫头呢。”说话间都用完了,忙忙漱了口,又往前头服侍去。
宝钗晓得深浅,忙道:“妈,这可不能混比,宫里另有正宫皇后呢,那里轮获得这里论起国舅来。”薛阿姨一行点头:“晓得晓得,不是在家里嘛。我就阿谁意义。”两人又提及元妃探亲时的各种,赞叹一回,薛阿姨便往前头去了。
黛玉道:“那小戏同我相像,是实事。宝玉亦心知肚明。他却怕如果说了出来我会着恼,是以还是假装不知蒙混畴昔的好。这一来,岂不是存了欺我之心?且此大家都看出来的事情,莫非独我看不出来?这是当我傻子白痴呢?还是说,只要大师装聋作哑,我便会对劲欢畅了,这又把我当何为么人了?!故此,云儿可恕,宝玉却不成轻恕。”李纨听后苦笑道:“怪道平常只听人说你难缠,公然是的。这么论来,凡人哪个受得住你。”黛玉只笑着道:“嫂子你只说说,我这说得可有事理?”
迎春转头冲李纨道:“嫂子,兰儿好似同畴前又不一样了。”李纨正把那篮子东西交给常嬷嬷,叮咛两句如何清算的话,听了迎春所言,便转头笑道:“在山上待时候长了,就有股子盗窟气,不像大宅门里的哥儿,倒像绿林中的盗贼了。”惜春却道:“嫂子,绿林里头那叫豪杰。”李纨点点头:“得,有你如许的长辈护着,他更长得好了。”说得迎春也笑。
薛阿姨点点头,想了想才道:“也得会琏儿取了凤丫头,若还照着珠儿媳妇那样的,你阿姨可就没法了。只琏儿同凤丫头到底是那头的人,也没有管这里一辈子的事理。这今后啊,还得看宝玉媳妇,如果娶个不经事的宝二奶奶,那就擎等着乱罢。”这话宝钗却不好接了,便顾自端了茶来喝。
李纨只好点头:“以心问道。若换做是我,约莫头一个怨的是凤丫头。没事寻事,竟拿我同伶人比着取乐,该打!再一个便是云儿,口没遮拦浑说一气下了我脸面,也是该打。倒是宝玉,一心想着保护我颜面,怕我着恼,倒是个好人。”
李纨点头:“此话怎讲!”
却说贾政从赏灯小宴上返来,内心总想着方才几人做的灯谜。元妃所作爆仗、迎春所作算盘、探春作的鹞子、惜春作的佛前海灯连着宝钗的更香,个个都透着不祥意味,如许年节昌隆时候,缘何作如此悲语?思虑展转,不得放心。到了外头,恰是朔风萧萧时候,更增凄清。闲坐了一回,往背面姨娘院子里走去。
贾母那边却直闹到漏下四鼓才散,贾母自叮咛了世人明日免了早省,连早餐也不消人服侍。却不料转日一早便道宝玉身子不舒爽,一时都慌了手脚。待王太医来看过,道是本性荏弱,这阵子又玩闹狠了,需得稍稍进些补汤才好。府里还差这个了?偏宝玉古怪,凡觉有异味的东西一概不吃,连闻一闻都要作呕,那里用得来补汤。幸亏王子腾那边得了信,让人捎来一个古方,王夫人忙让人拿去配了一料来。那东西金贵,怕给多了他胡乱糟蹋了,便只让袭人来取了十丸畴昔管着他吃。总算万幸,这药他倒吃得。只凤姐拿了贾菖贾菱送来的票据苦笑:“公然是个美女儿,一帖子药也吃掉几百两去,幸亏满府上也只这一个凤凰蛋罢了。”平儿听了笑:“奶奶怕甚么的,凡是宝二爷要的东西,便是官中没有,另有老太太太太那边呢,管保够他当饭吃都不怕的。”凤姐听了也笑:“才说是个凤凰蛋!”
黛玉听了细想想,才正色道:“平凡人事浮于面上的何止太多?我与人论,却只论心。凤姐惯爱打趣谈笑的,不过是为老祖宗混个热烈。且那小戏扮上后确有两分似我,这也不是谎话,怎的还不准人说了?便是没人说出来,那小戏也还是同我像,这便是改不了的事。此之为实有。旁人虽不说,却个个都看出来了,云儿看出来便说了。这两个说与不说,那心都是一样,都是看出了阿谁‘实有’罢了。若要如许论起来,最该受责的岂不是我同那小戏二人?谁让两个长得真有两分类似呢?!”李纨闻言点点头。
黛玉才又道:“那宝玉却另是一事了。一则他同云儿一样,都看出那小戏有两分似我。这点来讲,他同世人是普通的,同云儿自也是一样的。他却偏以本身‘不诉之于口’为高。这不是欺心?这还罢了,他又同云儿道,原是怕我恼了云儿才给云儿使眼色,让她开口的。他如许想来,岂不是又有了欺我之心?”
向来家宴场面,周姨娘赵姨娘是不跟着王夫人服侍的,倒不是王夫人如何,倒是贾母不喜这些人在跟前。这里周姨娘听闻老爷已经返来了,想着稍待半晌得了老爷歇下的话便也好各自安设。却未曾推测贾政往本身屋里来。
一日,贾兰打书院返来了,刚进屋换了身衣裳,没得说两句话呢,外头道:“宫里娘娘赐出灯谜来让大师猜呢。”贾兰昂首看看李纨,李纨冲她笑笑,对素云道:“去细问问来。”半晌素云返来,回道:“宫里娘娘赐了灯谜出来,让大家猜了写好封进宫去,再每人写一个灯谜也送出来。”贾兰道:“反正没我们甚么事。娘,还是商讨商讨晚间的吃食吧。这天儿这会子还冷成如许,我倒想吃炭火锅了。我们不要那陶的,就要阿谁中间燃炭的大铜锅。摆个大桌在中间涮,这才敞亮。”李纨笑他:“你还能少了吃的?偏惦记这个起来。”贾兰撇嘴:“那些虽好,也只得我一小我吃了,有甚么趣儿。这才想吃个火锅呢,才热烈。”正说着,外头贾母遣了人来叫贾兰也畴昔猜灯谜去。李纨便带了贾兰同去。
“兰儿,你不叫你林姑姑去?”贾兰正乐,听惜春问他,便回道:“我们又不是喝茶吃果子,叫林姑姑来做甚么。涮锅子天然要吃肉才够味儿的!”转头同惜春嘀嘀咕咕提及如何大铜锅子铁粗炭,片卷羊肉嫩切鸡的话来。
待得次日宝钗还席,见黛玉、湘云连着宝钗、宝玉几个又同本来一样有说有笑未见半点不睦,想着公然少年心性,转眼便和好了。倒是凤姐悄声对李纨道:“幸亏幸亏,如果宝玉同林mm云mm真别扭上了,闹到老祖宗跟前,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李纨笑她:“你也晓得怕了?让你嘴快爱打趣,这可不是扇了嘴了!”凤姐笑道:“切,你本身嘴笨,这会儿是又羡又妒吧?”
盘点登录完了,薛阿姨让人收了礼册,才同宝钗往另一边炕上坐了闲话。
散了往回走时,贾兰用心磨磨蹭蹭磨到惜春几个同业,拐过后夹道,才悄悄对惜春道:“四姑姑,你吃火锅不吃?”惜春一转眼睛:“吃,如何不吃!”说完俩人携了手又去叫迎春。待到李纨往王夫人那边去了回到院子,几个小人已老神在在聚坐在那边了。李纨笑道:“如何这时候过来逛逛?”迎春便看贾兰一眼,李纨立时觉悟,忍不住笑道:“我那里就会赖你那一顿了?!至于巴巴得跑去拐你姑姑们来?”贾兰只嘿嘿乐。李纨便把常嬷嬷同碧月叫出去,一径叮咛下去。又让素云去取散碎银子给厨上送去。
忙迎了出去,亲手打水执帕,服侍全面。见贾政神情恹恹的,也未几言,先从贴身荷包里取出两丁清心香焚上了,让丫头们将本身的茶具取来,又叮咛世人都退下,这才燃炉烧水,预备烹茶。贾政闻着鼻尖一点暗香,耳听得水作松声,心下也垂垂安宁,才感喟道:“公然没来错你这里。”周姨娘将一瓯茶递了过来,轻声道:“能有甚事,且喝茶。”贾政闻言内心一松,笑道:“恰是这话,倒是我庸人自扰了。”两人便对坐饮茶,说些闲话,当夜贾政便歇在了周姨娘处。
李纨谨慎瞥她一眼,合掌道:“阿弥陀佛,我算是晓得宝玉的心机了。碰上你们如许的,也只能往佛祖身边寻条活路了。”说得世人都笑起来。
薛阿姨也让薛蟠从自家药铺里拿了些药材派人送去王夫人那边。同喜送了药返来时见宝钗正同薛阿姨点算年礼,上前行了礼回禀道:“太太,姨太太那边有官家夫人在说话,我便把东西交给金钏儿收了。”薛阿姨点点头,便让她下去了。宝钗问道:“妈又让人送甚么去?”薛阿姨道:“让你哥拿了些药材返来,宝玉这阵子不是不好?就拿些畴昔。”宝钗道:“他们那边还能少了这个?前日还听袭人说太太给配了药了。”薛阿姨道:“缺不缺的,在人家里住着,晓得了总要有个动静才不失礼。”
宝钗却想起元妃那日提及的令嫔来。那日返来,宝钗便让薛蟠在外头悄悄探听这位令嫔的事。宫里的事是传不出来,外头目睹的却瞒不得人。这柳令柔升了嫔位没几日,她娘家一兄一弟都得了前程,连着老子都升了一级,虽则还是个五品的衔儿,倒是一州知州的实缺。也难怪那日元妃都要提起,目睹着是极得圣宠的。想来,当日不过一样一身宫衫立于人后的待选女婢,现在却天上地下了。不经意低头碰到了胸前金锁,心叹:“却不知这有玉的究竟是哪个……”
薛阿姨才又道:“那日看娘娘的样儿,真是把个宝玉疼到骨子里。今后说不得就是个国舅爷。看看现在太后娘家那两位,啧啧,真是皇亲国戚的派势。”
乘了兴,转日贾母便令人速做了围屏,令大家作灯谜挂于其上,又拿玩物出来当个彩头。如此又凑了一回赏灯小宴。贾兰原想开溜,哪晓得贾政特遣了人来叫他,也只好去了。贾母贾政同宝玉原在一席,现在贾政带了贾兰也坐在这里,把些果子与他吃,又问他些书院的事。贾母一贯少见贾兰,只当他还小,这回见他提及事来也头头是道,便添两分怜意。只不幸宝玉,被贾政三两句话挤兑得坐立不安。直待贾政先去了,才算解了锁。
黛玉道:“宝玉定也是如许想来,才倍觉委曲。他却不想想,他在席前给云儿使眼色,倒是拿云儿给我作情。转头见云儿恼了,便说是怕我恼了云儿、怕她获咎了我才脱手禁止的,倒是拿我给云儿作情了。这来返来去,反正云儿同我都不是好人,独他一个是好人!我若认了他这个情,才真是自轻自贱了呢!”
李纨被绕的头晕,只好点头:“本来人说‘舌头底下压死人’便是这个意义。你这嘴好生短长,被你这么一说来,我都觉着宝玉用心可爱了。可见此人间里,事理是最论不得的,公然是‘说不得,说不得,一说就错’啊。”
贾兰一转眸子子,冲李纨道:“娘,我还从外头带了些料来,正合吃火锅。”又冲李纨屋里一指,“方才我搁那屋里了,娘也让人清算了吧。”李纨猜疑着,往本身屋里去了,那里有甚么东西!一想,“好嘛,都会扯谎从我这儿勒迫吃食了!”倒是贾兰自有了龙衣境以后,往前考虑李纨所行,便晓得李纨定也有如许东西。又想起李纨说的祖上修仙的话来,心道本来另有这好处,也不知外祖母当年是不是也有一个的。半晌见李纨拎了个细篾篮子出来,便吐舌低笑,又见李纨抽冷子瞪他,更加笑得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