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在那边说得头头是道,这边她奶娘恨不得上去捂了她的嘴,又偷偷看上头贾母。公然见贾母神采淡淡的。待她说完了,贾母便问:“四丫头这些学问都是打哪儿来的?这满嘴又是银子又是钱的。”

世人听了都笑,李纨一口茶差点没喷本身裙上。耳里又听那姥姥道:“现在一下雨,四下冲些泥沙碎石下来,倒不如本来荒草没人的时候洁净了。”

刘姥姥笑道:“女人说的是,只是我们庄稼人,脑筋笨,算不过那些事来。只晓得一个理儿,那就是――凡是能不费钱的便不费钱,自家田里地里玩弄得出来的,都不消银钱,就都紧着这些吃用。”

刘姥姥摇点头:“家里有人能给做饭的天然还是吃自家的粮食,像我们家里,连我在里头也不过三个劳力,剩下的两个娃儿又小,实在腾挪不开的,便都用这个对付了。”

妫柳苦着脸道:“嬷嬷,不如要打要罚你趁现在吧!还要等那很多光阴,我这就像头顶上悬了道符儿,不晓得甚么时候就起验了,那里还得一刻舒心的时候?嬷嬷,打铁趁热,罚我趁早,从速,从速。”

便又提及下午的螃蟹宴来,李纨道:“若让咱家这小子晓得了,估摸着又得闹!上年府里两回吃螃蟹他没赶着,嘴里嚼咕了很多数月!”又叮咛,“今儿庄上送来的果子,赶空儿遴选遴选,过两日我们蒸社饭吃。”

惜春又道:“你方才不是说那面便宜?既便宜,何不就都吃这个?”

公然提及季节饮馔来,才是最没有分歧最不起龃龉的好题目。

李纨笑道:“让嬷嬷说着了。我刚还问凤丫头来,既说是同她们连的宗,如何就唤作刘姥姥。这才晓得,原是她女儿嫁了姓王的,她孤老婆子一个,就干脆搬去同女后代婿住了。看上回敢带了孩子来府里认人,也是个心气足胆量大的。”

若神佛真有知,气也被气死了,就没见几个同他们做买卖不是起黑心来的!你如果佛,有人每日给你点上几根香,就要你保佑他们家里不管善恶贤愚的老长幼小都要安然安康,最好少的读书能中榜,老的长命永享爵,男的当官步步高升,女的掌家日进斗金……你是菩萨,你干啊?!”

紫鹃也骂她:“打甚么比方!老太太就不说,太太夙来信佛虔诚,连院子里还特设了个小佛堂呢,这都是功德善心,能同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比?!”

妫柳委曲上了:“怪道大奶奶说‘实话不轻易听’呢,连说都不轻易说。我不过打个比方。”

世人被她一通狂轰滥炸,说得哑口无言。妫柳乘胜追击,“比方上年天时不好,我们家里如何弄的?先说能够有水灾,就一早让人淘井的淘井,加凿的加凿,备了能抗旱的粮种。又有南边多雨,紧着修渠固堤,还特寻了上好荞麦种子备着万一遭了灾好补种。掌事们连同女人都操了多少心!到了太太这里呢?往几处庵庙里多送了几次香油钱!我且问问你们,天下另有比这更费事更好赚头的买卖吗?!只那佛菩萨约莫是没同太太做成这复买卖罢了。”

妫柳立时闭了嘴,只眯了眼冲黛玉笑。世人也拿她没有体例。

惜春点点头:“如何说我也是长辈,总得在要紧关头指导指导他,才不枉他朝我行的礼。”

老妇人上来看了一圈,向贾母跪倒施礼,口称“老寿星”,贾母也起家让过一回。又让人给安设了坐位。见那孩儿非常认生,便让人拿了钱带他外头玩去。自有小幺儿领了差事,这里留下这位姥姥说些乡间趣事,倒把一群人都听住了。

李纨笑道:“再看吧。太太那是正主儿,这说来还算是娘家亲戚。凤丫头也沾着这个王字。老太太或者有,也是见面礼的意义了。我们小辈,又不沾亲带故的,太往前凑了倒不好。若这姥姥家里公然困苦也罢了,现在看着日子也算好过。非得都像我们如许才算好了?老太太的意义,怕不得明日好好逛逛园子。一日相处下来,公然有甚么需得我们帮手的,再说不迟。”

辛嬷嬷笑出声来,抚掌道:“好了!丢开手吧!凭你掉书袋子也一样该罚的!女人,你罚她不说话的主张是好,只是她不说话,却不晓得要把这说话的力量又变出多少种调皮的体例来,我们倒防不堪防了!”又对妫柳道,“只你本日所言,太也骇人听闻了些儿。旁的我也不说你,只要你记得做客的端方,没得在人家家里吃着住着,还要编排人的事理。在亲戚家罚不得你,若叨登出来,反大师没脸。待回了家再同你算账,你自记取吧。”

妫柳回嘴:“你也说是面前了,谁晓得以后呢!”

贾母听了大笑,方才那点子不虞自也散了个洁净。只刘姥姥耳听着这府里这么个小女人一开口说的都是八王爷九王爷的,一颗心都激灵了,重生出几分畏敬来。

半晌,忽又听道:“要说也得亏那些心机巧的人。现在我们乡间处所也多了很多新奇玩意。也让人得了好处。比方说这两年刚出的一种发丝儿面,极细极细,就唤作‘一窝丝’。只拿开水一泡,捞起来拌点秋油盐水就能吃了。且价儿还便宜。本来到了农忙时候,家里要做饭也只能指着下不得地的老头老太和半大孩子。若没个合用的,少不得还得饶上半小我工。现在有了这东西,可不就便当了,只一锅热水的事。”

一时都无言以对,黛玉咳嗽一声道:“你更加没端方了,如何好论起亲戚家长辈的是非来?罚你三日不得说话,以儆效尤。”

刘姥姥笑道:“我们自家要做出那般细的面来,是不能的。切面切不得那么细,抻面要好面才抻得起来,我们家里那些一箩到底面是抻不出来的。这般比着,那面实在是便宜。只是若同家里半干半稀,半菜半粥的比起来,天然自家地里出的不费钱,更便当。”

又说贾府里,世人正等着看那位姥姥到底是多么人物。就见平儿领了人出去。一个老妇人,面色黢黑,上头皱纹密布,特别额头上深深几道昂首纹,好似拿刻刀刻在玄武岩上的。身上穿戴一身青布长衫,底下灰布裙,目睹着是崭新的。头上包着块青布头巾,暴露来斑白的发髻,只一双眼睛仍晶亮着。她手里紧拉着个娃儿,也是一身新做的布衣裳,梳着两个小揪揪。这会子正死命往那老妇人身后躲去。

潇湘馆里,几小我正服侍黛玉梳洗。紫鹃正给黛玉通头发,妫柳在一旁站着看,嘴里还不断:“女人,那姥姥说的话可有甚么好听的?你们一个个都听住了!那可算是甚么希奇话儿呢?哪有我说的好听!女人乐意听,我给你讲啊!浮尘集市里多少希奇事儿呢!我这就说一回‘天妖进犯南荒渡,将军巧布定波亭’!……”

稻香村里,碧月同常嬷嬷几个提及本日刘姥姥所言,多是些因果报应之事。常嬷嬷笑道:“倒也难为这姥姥了,这半晌光阴,编出多少故事来,还得投了老太太太太的脾气。这在她们乡间,想必也是个能人。”

幸亏转眼又说启事缘果报的事来了,李纨方松了口气,内心悄悄策画着。

贾母听了这话,面色大霁,笑道:“总听得说兰儿同他四姑姑最亲,本日看来公然如此了,连如许的‘大事’都同你参议。”

墨鸽儿从速拦着:“得了,得了,你歇会儿吧!谁要听你说的那些破事儿,跟我们一点干系都没有。还定波亭……你咋不说风波亭呢?!再说了,谁奉告你我们女人爱听那些闲篇儿了?不过是看老太太太太爱听,陪着坐会子罢了。这叫孝道,懂不懂?!礼节,哼,算了,你那里懂这个。”

妫柳忙道:“女人,吾并不敢论是非也。是者何是,非者何非?吾所论者,不过以吾之陋见照人间事耳。所谓大家各见,即嬷嬷们自有嬷嬷们所见,姐姐们自有姐姐们所见,女人天然有女人所见。虽是一物,入于大家眼目却成象各别,此妙趣也,此道之所修也。女人,当世天子尚不由人论道说佛,如何女人倒罚起我来,岂不有违世训?嘿嘿,嘿嘿……”

惜春仰了脸笑道:“老祖宗,我这都是听兰儿给我说的呢。说是九王爷还要带着他们著书,讲的都是农夫庄户的日子如何过的学问。兰儿说,本来他在书院这些时候,早把那边头的藏书看了个七七八八,只当本身学问了得了。成果这会子做起这个来,才晓得甚么叫做‘纸上得来终觉浅’呢。我本日也问得了两句,待他家来是再奉告了他,或者也有效的。现在我也算晓得点经济学问了。”

她还待往下说时,就见黛玉回了头凉凉看她一眼,遂住了嘴,只嘿嘿罢了。

惜春忽开口问道:“你们那边的人都吃这个面?”

妫柳俩嘴角都拉下来了,墨鸽儿称意:“总算也有治你的法儿了,让你每天狂的!”

闫嬷嬷也道:“若常理,如许身份,怕日子不免过得缩手缩脚。这姥姥能如此,确是可贵。这回又能投了老太太的缘,太太天然待她分歧,少不得要破钞些儿。却不知到时候奶奶是不是也对劲思意义。”

常嬷嬷也道:“且论不上我们呢。再一个,如许的若一味给银子,倒不是亲戚意义,反把人看低了。明日看了再说也好。”

妫柳更加不忿了,她道:“这算个甚么!要人听住了还不轻易?只合了此人苦衷天然就听住了!给老爷讲讲一正报酬官如何刚正不阿,厥后操行上达天听,圣上大喜,连升三级,成一代名臣。给东府敬老爷讲讲世家子如何修真成仙,给我们府里大老爷讲讲房中术益寿延年……”

这么着,过了些年,有个外村夫到屯里寻人。寻了半日也没寻着处所,着人问了,才晓得并没有寻错。只是这茅草岭早就被拔完了茅草,光秃秃一个了,叫他那里寻阿谁‘尽是茅草的山东脚’如许处所去!”

刘姥姥提及乡间轶事,她道:“本来我们那边有处荒山,土层薄,甚么也长不住,就生得满山的茅草,阿谁处所就唤作茅草岭。自打也不晓得甚么时候起,那边有人收茅草绳儿编的小筐。精美些儿的一个两三文钱,那山又无主,草又不消破钞,不过费些野生。茅草绳搓起来多快,便是老奶奶们早晨就着月光都能搓上一捆。

凤姐见这刘姥姥投了贾母的眼缘,便筹措着让她住下。用了晚餐,鸳鸯让人带了二人各去沐浴,又换了衣裳,才又带上来陪贾母说话。

常嬷嬷笑道:“这个主张好,且跟前地里好些生果也当时,蒸这个最好。”

“吧唧”,她话未完,被辛嬷嬷一个巴掌打脑袋上,喝骂道:“越说越没端方了!在女人跟前混沁甚么!你再这般,我就做主把你撵了出去,管你多大来头多大本领,我们也消受不起!”

紫鹃也道:“方才说的阿谁老奶奶诚恳拜佛,佛祖菩萨赐了个孙子给她们家这事儿,我看老太太太太都听住了,太太还只念佛呢。”

紫鹃也道:“都是一嘴子的胡话!面前明摆着的看不见。太太一心向佛,才有了宝二爷衔玉而诞,还养出了一个娘娘来。便是珠大爷去得早,另有个兰哥儿这小年纪就得了名声呢。这不是善心恶报是甚么!惯爱由着性子胡说八道瞎编排人!”

黛玉一瞪眼:“还说?!”

惜春听了点点头:“你们很该实在算算。若那外头买的比自家做的便宜,何不就用外头买的,再把本身多余的粮食卖了去,两下一差,又是赚头。”

闫嬷嬷也道:“这个轻易,明儿主子们饮宴,我们也没甚么事,刚好把那新下的核桃、白果、栗子、榛子的,都给剥出些儿。蒸这个饭也不消去厨上,我们本身院子里就都办好了。”

妫柳点头道:“那里功德?那里善心了?这清楚是个最黑心不过的买卖!”见世人正欲齐声声讨她,忙快嘴道,“太太整日求神拜佛,不过是拿点小恩小惠妄图着同神佛菩萨们换些大好处罢了!这那里善心了?往庙里送百十两香火银子,求各个庄子上风调雨顺大歉收;点个心愿海灯,白白烧掉几斤香油,求娘娘隆宠合族繁华。你们自想想,天下另有这般黑的买卖没有?

黛玉也笑道:“嬷嬷这主张好,便是先给她记取,待回了家,让掌事嬷嬷们同她好好算算。我们都不说话,只看着她去。”

坐着说了一通,目睹着天气已晚,才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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