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道来看看。”来人随便道。
那男人神采一凛,狠狠道,“意义就是,我鬼煞道今后离开存亡门,再不相干!!”说罢低喝一声,身如疾电,甩袖朝那被唤作“无肠公子”的人儿袭去。
“你太心急了。”她淡淡说。
黑暗中,只见二人时而天上,时而地下,赤手空拳,真真叫一个不相高低!
她微微一笑,道,“无忧已经死了,我叫无肠。”
“不晓得。”她回道。
“鄙人不懂‘公子’的意义。”
那人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谁?!”那男人顷刻警戒。
心口的疼痛,仿佛又烈了一分。
那残花马上摆了摆手,推让道,“乌派主还肯唤我副使,真是叫残花我受宠若惊。”
“乌派主武功盖世啊……”那残花道,神采颇调侃,“好歹也是故乡的故交,动手怎的这般暴虐……哼。”
“‘乌、小、七’…但是你本名?”那人没由来地一问,仿佛在苦笑。
“吴青山业已经死了。”那男人一声苦笑,仿佛在回想着甚么,他抬头望了望一片乌黑的苍穹,转而定定地看向她,目不转睛,持续道,“七里乡乡民,齐齐为那白银妖人殉葬的一刻起…吴青山就死了。”
那人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笑问,“乌派主此话何意?”
那男人打量了来人半晌,嘲笑道,“本来是残花副使。”
“鬼煞道和血阿狱同属存亡门。”
那人笑了笑,“乌派主想懂的话便懂了,不想懂的话……我再如何解释都不懂。”
她没有点头,亦没有点头。但剧痛抽搐的胸口,已然出售统统。
“我如何也没想到的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白银妖人,竟然会是‘他’!!”那男人仰天大笑,声音癫狂,“他朗风一人,断送了七里乡几百条性命,果然值得!哈哈哈……”
酬酢毕,那残花“咦”了一声,目光落在另一方才落脚站定的人儿身上,问道,“你受伤了?”
俄然。那人蓦地停下了脚步,“咦”了一声,非常迷惑。
不知怎的,一来二去的对话,那人仿佛有些倦了。她悄悄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既已杀了鬼娘子,给我看一眼她的尸身,又能如何?”
“那无肠便要获咎了。”
那人漫不经心肠回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哼,我如果不带呢。”
那男人近乎吼怒的一句话,她却听得波澜不惊。
幽幽地一声感喟,虚无缥缈地,似阳间魅鬼。
“你大抵不记得我了。”她悄悄地谛视着那男人,平和道。
话音一落,那男人哈哈大笑,道,“血阿狱大名鼎鼎的‘无肠公子’倒是挺会咬文嚼字。”
“够了。”她冷冷打断道。但是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不过相较胸口鬼煞气环绕的剧痛,她的肉痛仿佛也没那么痛了,如此一来,她反倒光荣明天被那男人打了一掌。
“你!……”那男人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咬了咬牙,说,“死鬼的养尸间早已经被我毁得一干二净,你们如果要找,便在这茫茫尸海中找去吧!”说罢甩手拜别。
“你是不是在想,为何好端端的养尸之地变成了一片乱葬岗。”
话音一落,那男人满脸的笑意顿时生硬,他细眯了眯眼,怒道,“你调查我?”
那人冷哼一声,一把抓住那男人的手腕,冷冷道,“还是你本身去说吧。”说完暗自低喝,手腕上红光白光胶葛交叉,妖艳至极。光芒当中,映出了二人的面庞,一人脸无神采,一人面色惨白。
殊不知话音一落,一旁冷静不语的人儿俄然“哇”地呕出一口血。
“你!!……”那男人顿时横眉倒竖,往昔一幕幕顷刻闪现面前。大抵是羞极恨极,那男人大喝一声,不由分辩,纵身一跃双掌径直劈向茕茕孤单于尸堆中的那人儿。
“养尸间之路。”那人淡淡道。
或许“世事无常”用来解释他们二人,再合适不过了。讽刺,莫大的讽刺……当月朔心修仙、惩恶扬善的两人,竟然处变不惊地站在这横尸遍野的乱葬岗里,追思往昔翠绿韶华。然究竟是……
幽幽传来的男人之声,胸有成竹地,语气不疾不徐。
此语一出,她眼神一怔。不知怎的,听到“白银妖人”这几个字,她俄然感觉很刺耳。
眼下二人各自不动,相互之间相隔十余尺,面庞都恍惚在了夜的乌黑里。
“你笑甚么?”那男人怒道,“你晓得了甚么?!”
“他呢?”那男人笑问道,语有深意。
“小时候他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粘着你,事事要护着你。”那男人顿了顿,仿佛开了话匣,接着道,“我还记得有一次你被蛇吓晕,蛇没咬你,咬了他。他抱着一箩筐乱叫的癞蛤蟆,奇怪宝贝似的。说是要等你醒……”
“死鬼和鬼夫人甘心给风吹雨当狗,我乌小七却不肯。”
“死鬼践踏你的滋味必定不好受,”那人强忍着剧痛,缓缓地揭下了脸上的人皮。暮色来临之前,她还是阿谁巧舌令色的“鬼灵精”啊……谁知这人间,不管是谁,都带着一副面具。以是她带或不带,又有甚么所谓呢?
“‘公子’为何不脱手?”那男人戏谑道。
那男人负手而立,俯视着尸堆中身躯微颤的那人,笑意调侃。
“你毕竟是个女子。”
当下另二人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消逝在乌黑一团里,亦没有禁止。
血染前襟。
她一步一步地走出尸堆,但觉每迈一步都脚底一软,汁液四溅。她连眉都未曾皱,边找寻着光滑之地,边向来人道,“你如何来了。”虽说如此,却无扣问语气,仿佛是料想当中的事。
若换作半年前,她说不定尚能泪眼相望。而现在,看着面前此人,这曾经让她魂牵梦萦的人儿,她心内再无一丝波澜起伏。
“带路?”那男人又疑又笑,“带何路?”
“无忧……无、忧……”那男人一字一字地念着,倏尔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的是,你竟变成了如许。”
她眉头一皱,沉默不言。
沉寂黑夜里,俄然多出了一人。
“吴青山,”那人纹丝不动,有些感慨,语气还是冰冷,道,“没想到你还活着。”
那人亦笑了,冷冷一笑,随即说道,“光驾乌派主在此等待多时,烦请乌派主带路。”
“他是死了,还是活着?”那男人挑了挑眉,语气中有些压抑的嫉恨。
“念你是女子,速速拜别!转告风吹雨,说我乌小七不当他一个伪君子的狗!”那男人一个翻身,反转至那人身后,张手就要往厥后脑勺劈去。
只不过这点头却不是答复那男人所问。
言语毕,这二人相视而立,仿佛都没有先脱手的意义。
话音一落,半空中袭来那男人顿时身躯大震,踉跄落地。他惊诧地盯着面前女子,高低打量,却说不出一个字。
很久。
“鬼煞道养尸间从不让外人进。”
十年了。十年来,我最后欢乐的人,都是你吴青山。她内心暗想,顿觉哀思。
一声闷哼,极其轻微。
“中间混进我鬼煞道,一不谋财,二不害命,想来是‘受人所托’了?”
急风猎猎,鬼哭漫天!
“此养尸间非彼养尸间。”
那人不带一丝豪情道,“不敢当。乌派主还是带路吧。”说完拱手作了一揖。
“半年前血阿狱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个‘无肠公子’,我听闻其手戴珍宝饮血镯,又得千里红志愿退位,只是没想到,如此短长之人,竟是个女子。”那男人不由发笑。
话音刚落,那男人又是嘲笑,道,“今晚副使和血阿狱的派主都来找我乌小七,真是折煞了……”
一声笑。仿佛是恨那造化弄人。
“但你知不晓得,你我二人现在这番了局,全都是因为‘他’!!”
那男人哼了一声,道,“鬼煞道的事,还轮不到血阿狱的人来插手。”
那残花听罢“啧”了一声,打趣道,“乌派主多想了。无肠公子找的不是你,是鬼娘子。我残花找的也不是你,是无肠公子。乌派主不过刚巧与我们在这乱葬岗上偶遇,何来折煞一说?”
那人艰巨地起家,但觉胸口处剧痛如同百万蚂蚁啃啮,阴冷之气,钻心挠骨。出奇地,她摇了点头。
那残花“嗤”了一声,道,“怪不得掌门说迟早要拔掉鬼煞道,借人死尸修炼,的确伤天害理。我看鬼娘子埋在万毒涯的‘种子’啊,多数也是因他乌小七!”
一声冷哼。
“好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男人鼓掌大赞道。
那人听罢顿时身材一震,沉默不语。
倏尔,面无神采那人眼神一颤,刚要直劈向面前人的手随之停顿。然就这一停顿,那男人嘴角微微一扬,印堂黑气环绕,他手起掌落,眼睁睁地看着被击中那人似断脚飞鸟般重重地摔进腐臭的尸堆里。
沉寂黑夜,星月无踪。如此这般完整的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黑到万物仿佛置身泥塘。凡人的眼眸,怕是要被这乌黑利诱,然即便黑夜若厮,仍有一人仓促行驶在一派腐臭扑鼻的乱葬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