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光标道:“这你就得动动脑筋,想上一想了。”钱光胜沉默半晌,道:“你晓得我的脑筋向来不灵,动来动去,动不出甚么花样来。”郁光标道:“我先问你:灵鹫宫要占我们的无量宫,那为了甚么?”钱光胜道:“听唐师哥说,多数是为了后山的无量玉壁。符圣使一到,三番四次的,就是查问无量玉壁上的仙影啦、剑法啦这些东西。对啦!我们都遵循符圣使的叮咛,立下了毒誓,玉壁仙影的事,今后谁也不敢泄漏,但是干光豪与葛光佩呢,他们可没立这个誓,既然叛离了本派,那另有不说出去的?”一拍大腿,叫道:“对,对!灵鹫宫是要杀了这两个家伙灭口。”
他一惊之下,伸手撑桌,想站起家来,不料四肢百骸没一处再听使唤,便要挪动一根小指头儿也是不能,就似身处梦魇当中,愈焦急,愈使不出半点力道。
只听那钱光胜道:“我们无量剑归属了灵鹫宫,固然今后受制于人,不得自在,却也得了个大背景,可说吵嘴参半。我最气不过的,西宗明显不及我们东宗,干么那位符圣使却要辛师叔作无量洞之主,我们师父反须听她号令。”郁光标道:“谁教灵鹫宫中自天山童姥以下个个都是女人哪?她们说天下男人没一个靠得住。传闻这位符圣使倒是美意,派辛师叔做了我们头儿,灵鹫宫对无量洞就会另眼相看。你瞧,符圣使对神农帮司空玄多么毒手,对辛师叔的神采就好很多。”钱光胜道:“郁师哥,这个我可又不明白了。符圣使对隔壁那小子怎地又客客气气?甚么‘段相公’、‘段相公’的,叫得好不亲热。”段誉听他们说到本身,更凝神聆听。
郁光标低声喝道:“别这么嚷嚷的,隔壁屋里有人,你忘了吗?”钱光胜忙道:“是,是。”停了一会,说道:“干光豪这家伙倒也真艳福不浅,把葛光佩这白白嫩嫩的小麻皮搂在怀里,这么剥得她白羊儿似的,啧啧啧……他妈的,就算厥后化成了一摊脓血,那也……那也……嘿嘿!”
却听得隔室有人说道:“这‘莽牯朱蛤’已好久没呈现了,今晚俄然鸣叫,不知主何休咎?”另一人道:“我们东宗落到这步地步,吉是吉不起来的,只要不凶到家,就已谢天谢地了。”段誉知是那两名男弟子郁光标与钱光胜,料来他们睡在隔壁,受命监督,以防本身逃脱。
郁光标转过话题,说道:“你猜干光豪跟葛光佩这对狗男女,是不是逃得掉?”钱光胜道:“隔了这么久还是不见影踪,只怕当真给他们逃掉了。”郁光标道:“干光豪有多大本领,我可晓得得一清二楚,此人贪懒好色,练剑又不消心,就只甜嘴蜜舌的骗女人倒有几下散手。大伙儿东南西北都找遍了,连灵鹫宫的圣使也亲身出马,竟然仍给他们溜了,老子就是不信。”钱光胜道:“你不信可也得信啊。”
钱光胜道:“那可要关他到几时啊?”郁光标道:“符圣使在山岳上说:‘辛双清,带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恶人若来啰唣,叫他们上缥缈峰灵鹫宫找我。’……”这几句话又是学着那绿衣女子的调子,“……但是带了段相公下山如何样?她白叟家不说,别人也就不敢问。如果符圣使有一天俄然派人传下话来:‘辛双清,把段相公奉上灵鹫宫来见我。’我们却已把这姓段的小白脸杀了、放了,岂不是糟天下之大糕?”钱光胜道:“如果符圣使今后不提,我们莫非把这小白脸在这里关上一辈子,以便随时恭候符圣使号令到来?”郁光标笑道:“可不是吗?”
那也是事有刚巧,这一拳倘若打在别处,他纵不受伤,也必疼痛不凡,膻中气海却恰是积蓄“北冥真气”的地点。他修习神功不过数次,可说全无根底,要他以拇指的少商穴去吸人内力,经“手太阴肺经”送至任脉的天突穴,再转而送至膻中穴储藏,莫说他绝无这等能为,即使修习已成,也不肯如此吸别人内力觉得己有。但对方自即将内力打入他的膻中穴,他全无顺从之能,一拳中体,内力便入,实是自天外飞进他袋中的横财,他本身却兀自浑浑噩噩,全不知情,只想:“此人好生野蛮,我叫几声‘妙极’,又碍着他甚么了?平白无端的便打我一拳。”
睡到中夜,猛听得“江昂、江昂、江昂”几下巨声,顿时惊醒,过未几久,又听得“江昂、江昂、江昂”几下大吼,叫声似是牛鸣,却又多了几分凄厉之意,不知是甚么猛兽。他知无量山中颇多奇禽怪兽,听得吼声停歇,便也不觉得意,着枕又睡。
也幸得郁光标内力平平,又未曾当真尽力搏击,倘若给南海鳄神这等妙手着力一拳打正膻中要穴,段誉全无内力根底,膻中气海不能立时包容,非经脉震断、呕血身亡不成。郁光标内力所失有限,也就未曾发觉。
次日他又练那“凌波微步”,照着卷中所绘步法,一步步的试演。这步法左歪右斜,没一步笔挺进退,虽在室中,只须挪开了桌椅,也尽能发挥得开,又学得十来步,蓦地心想:“待会送饭之人出去,我只须这么斜走歪步,立时便绕过了他,抢出门去,他一定能抓得我着。岂不是立即便可逃脱,不消在这屋里比及变成老白脸了?”想到此处,喜不自胜,心道:“我可要练得谙练非常,只要走错了半步,便给他一把抓住。说不定今后在我脚上加一副铁镣,再用根铁链锁住,当时凌波微步再妙,步来步去老是给铁链拉住了,欲不为老白脸亦不成得矣。”说着脑袋摆了个圈子。
钱光胜忙道:“别……别开这打趣。”话声发颤,抢畴昔上回门闩,郁光标笑道:“哈哈,我莫非真有这胆量去瞧?瞧你吓成了这副德行。”钱光胜道:“这等打趣还是别开的为妙,莫要当真惹出甚么事来。太承平平的,这就睡罢!”
两人而后说来讲去,都是些猥亵粗鄙的言语,段誉便不再听,但是隔墙的淫猥笑话不断传来,不听却不可,因而默想“北冥神功”中的经脉穴道,过未几时,便用心内想,隔墙之言说得再响,却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他可不知这“凌波微步”乃是一门极上乘的武功,以是列于卷轴之末,原是要待人练成“北冥神功”,吸人内力,本身内力已非常深厚以后再练。“凌波微步”每一步踏出,满身行动与内力息息相干,决非单是迈步行走罢了。段誉全无内功根底,走一步,想一想,退一步,又停顿半晌,血脉有缓息的余裕,自无停滞。他想熟以后,俄然一气呵成的走将起来,体内经脉庞杂,顿时瘫痪,几近走火入魔。幸亏他没跨得几步,步子又不如何敏捷,总算没到绝经断脉的危境。
只听钱光胜道:“无量剑东西宗逃脱了一男一女两个弟子,也不是甚么大事。天子不急寺人急,灵鹫宫的圣使又干么这等着紧,非将这二人抓返来不成?”
他错愕当中,着力挣扎,但是越使力,胸腹间越难过,烦恶欲呕,却又呕吐不出。他长叹一声,唯有不动,这一任其天然,烦恶之感反而渐消,便这么一动不动的伏在桌上。目睹那卷轴兀自展在面前,百无聊赖当中,再看卷上未学过的步法,心中假造脚步,一步步的想下去。大半个时候后,已想通了二十余步,胸口烦恶之感竟然大减。
正烦恼间,只听钱光胜道:“咱二人岂不是也要……”俄然“江昂、江昂、江昂”三响,那“莽牯朱蛤”又吼了起来。钱光胜当即开口。隔了好一会,等莽牯朱蛤不再呼啸,他才又说道:“莽牯朱蛤一叫,我老是心惊肉跳,瘟神爷不知此次又要收多少条性命。”郁光标道:“大师说莽牯朱蛤是瘟神爷的坐骑,那也不过说说罢啦。文殊菩萨骑狮子,普贤菩萨骑白象,太上老君骑青牛,这莽牯朱蛤是万毒之王,神通泛博,毒性短长,故老相传,就说他是瘟神菩萨的坐骑,实在也一定是真。”
“膻中”是人身大穴,郁光标此拳既出,便觉悔怨,恐怕脱手太重,闯出祸来,不料拳头打在段誉身上,手臂立时酸软有力,心中更有空空荡荡之感,微微一怔,便即无事,见段誉并未受伤,登即放心,说道:“你躲过耳光,胸口便吃一拳好的,普通算法!”反身出门,又将门锁上了。
郁光标笑道:“这几句话哪,我们可只能在这里悄悄的说。一个年青女人,对一个小白脸客客气气,‘段相公’、‘段相公’的叫……”他说到“段相公”三字时,压紧了嗓子,学着那灵鹫宫姓符圣使的调子,自行再添上几分娇声嗲气,“……你猜是甚么意义?”钱光胜道:“莫非符圣使瞧中了这小白脸?”郁光标道:“小声些,别吵醒了小白脸。”接着笑道:“我又不是符圣使肚里的圣蛔虫,又怎明白她白叟家的圣意?我猜辛师叔也是想到了这一着,是以叫我们好好瞧着他,别让走了。”
如此一日畴昔,卷上的步法已学得了两三成,晚餐过后,再学了十几步,便即上床。迷含混糊中似睡似醒,脑筋中来来去去的不是少商、膻中、关元、中极诸穴道,便是同人、大有、归妹、未济等易卦方位。
卷轴上既绘明步法,又详注《易经》六十四卦的方位,他熟谙《易经》,学起来自不难堪。但偶然卷轴上步法甚怪,走了上一步后,没法接到下一步,直至想到须得平空转一个身,这才极奇妙天然的接上了;偶然则须跃前纵后、左窜右闪,方合于卷上的步法。他书白痴的劲道一发,碰到困难便苦苦研讨,一得悟解,兴趣之大,实在难以言宣,不由感觉:“武学当中,本来也有这般无穷兴趣,实不下于读书诵经。”
段誉深思:“木女人在那小饭铺中射死了干葛二人,无量剑的人不会查不到啊。嗯,是了,定是那饭铺老板怕肇事,快手快脚的将两具尸身埋了。无量剑的人去查问,阛阓上的人见到他们手执兵器,凶神恶煞的模样,谁也不敢说出来。”
这一拳的内力在他气海中不住回旋颤栗,段誉登觉胸口窒闷,试行存想任脉和手太阴肺经两路经脉,只觉有股淡淡的暖气在两处经脉中巡行一周,又再回入膻中穴,窒闷之感便消。他自不知只这么短短一个小周天的运转,这股内力便已永存体内,再也不会消逝了。段誉自全无内力而至微有内力,便自胸口给郁光标这么猛击一拳而始。
这一掌并非甚么精美招数,但段誉仍没法挡格,脑袋微侧,足下自但是然的自“井”位斜行,踏到了“讼”位,竟然便将这一掌躲开了。郁光标大怒,左拳迅捷击出。段誉步法未熟,待得要想该走那一步,砰的一声,胸口早着,一拳正中“膻中穴”。
当下将已学会了的一百多步重新至尾默想一遍,心道:“我可要想也不想,举步便对。唉,我段誉这么个臭男人,却去学那洛神宓妃袅袅娜娜的凌波微步,我又有甚么‘罗袜生尘’了?光屁股生尘倒是有的。”哈哈一笑,左足跨出,踏上“中孚”,立转“既济”。不料甫上“泰”位,一个回身,右脚踏上“蛊”位,俄然间丹田中一股热气冲将上来,满身麻痹,向前撞出,伏在桌上,再也转动不得。
他又惊又喜,将这六十四卦的步法翻来覆去的又记了几遍,恐怕重蹈复辙,极迟缓的一步步踏出,踏一步,呼吸几下,待得六十四卦踏遍,脚步成圆,只感神清气爽,满身精力满盈,再也忍耐不住,大呼:“妙极,妙极,妙之极矣!”
郁光标道:“我猜这对狗男女定是逃入深山,撞上了莽牯朱蛤。”钱光胜“啊”的一声,大有惊惧之意。郁光标道:“这二人定是尽拣偏僻的处所逃去,一见到莽牯朱蛤,毒气入脑,满身化为一摊脓血,天然影踪全无。”钱光胜道:“这倒也有几分事理。”郁光标道:“哼,哼!若不是赶上了莽牯朱蛤,那就岂有此理。”钱光胜道:“说不定他二人耐不住啦,就在荒山野岭里这个阿谁起来,昏入夜地之际,两人来一招‘鲤鱼翻身’,啊哟,乖乖不得了,掉入了万丈深谷。”两人都吃吃吃的淫笑起来。
钱光胜道:“郁师兄,你说这莽牯朱蛤到底是甚么样儿。”郁光标笑道:“你想不想瞧瞧?”钱光胜笑道:“还是你瞧过以后跟我说罢。”郁光标道:“我一见到莽牯朱蛤,毒气立时冲瞎了眼睛,跟着毒质入脑,只怕也没性命来跟你说这万毒之王的模样儿了。还是咱哥儿俩一起去瞧瞧罢。”说着只听得脚步声响,又是拔下门闩的声音。
郁光标在门外粗声喝道:“大呼小呼的干甚么?老子说过的话,没有不算数的,你说一句话,吃一个耳光。”说着开锁进门,说道:“刚才你连叫三声,该吃三个耳光。姑念初犯,三折一,让你吃一个耳光算了。”说着踏上两步,右掌便往段誉脸上打去。
段誉内心连续串的只叫:“苦也!苦也!”心道:“这位姓符的圣使姊姊尊称我一声‘段相公’,只不过见我是读书人,客气三分,你们歪七缠八,又想到那边去啦?你们就把我关到胡子白了,那位圣使姊姊也决不会再想到我这个老白脸。”
未到中午,统统步法已尽数想通。贰心下默念,将卷轴上所绘的六十四卦步法,自“明夷”肇端,经“贲”、“既济”、“家人”,一共踏遍六十四卦,刚好走了一个大圈而至“无妄”,自知全套步法已然学会,大喜之下,跳起家来鼓掌叫道:“妙极,妙极!”这四个字一出口,才知本身已能活动。本来他内息不知不觉的跟着思念运转,也走了一个大圈,胶结的经脉便此解开。
段誉给他一拳打中,声音甚响,胸口中拳处却全无所感,不由暗自奇特。他自不知郁光标这一拳所含的内力,已尽数送入了他的膻中气海,积蓄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