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转过了一个山冈,劈面笔挺一条大道,已无遁藏之处,只见西首绿柳丛中,小湖旁有一角黄墙暴露。段誉喜道:“好啦!我们向那边去。”木婉清道:“不可!那是死地,无路可走!”段誉道:“你听我的话便不错。”拉缰拨过马头,向绿柳丛中驰去。

那道姑怒道:“小女人,你胡说八道些甚么?你……你是他甚么人?”

云中鹤初时见那道姑出来,姿容仙颜,心中一喜:“本日运道来了,一箭双雕,两个美娘子一并掳了去。”待见那道姑拂尘脱手,便将木婉清守势凌厉的一掌悄悄化开,已知这道姑武功了得,便纵身上了马鞍,静观其变,心道:“两个娘儿都美,随便抢到一个,也就罢了。”

朱丹臣骇然道:“此人轻功如此了得。”扬鞭在段誉的坐骑臀上抽了一记,三匹马十二只马蹄高低翻飞,瞬息间将云中鹤远远抛在前面。奔了数里,木婉清听得坐骑气喘甚急,只得收慢,但就这么一停,云中鹤又已追到。此人短程内的冲刺虽不如马匹,长力却绵绵不断。

云中鹤朗声笑道:“这时脱手也还不迟。”一句话刚说完,双足已站上马鞍,便如马背上竖了一根旗杆,俄然身子向前伸出,右足勾住马鞍,两柄钢抓同时向那道姑抓去。那道姑斜身欺到马左,拂尘卷着的两枝小箭激飞而出。云中鹤闪身避过。那道姑抢上挥拂尘击他左腿,云中鹤竟不闪避,左手钢抓勾向她背心。那道姑侧身避过,拂尘回击。云中鹤迈前一步,左足踏上马头,居高临下,右手钢抓横扫而至。

奔到近处,木婉清见那黄墙本来是所寺观,匾额上写的仿佛是“玉虚观”三字,心下缓慢策画:“这白痴逃到了这里,前无来路。我且躲在暗处,射这竹篙子一箭。”转眼间坐骑已奔到观前,猛听得身后一人哈哈大笑,恰是云中鹤的声音,相距已不过数丈。

那道姑一呆,俄然眉花眼笑,拉着段誉的耳朵,笑道:“是真是假?”段誉笑道:“也可说是真,也可说是假。”那道姑伸手在他脸颊上重重扭了一把,笑道:“没学到你爹半分武功,却学足了爹爹的风骚混闹,我不打断你狗腿才怪。”侧头向木婉清高低打量,说道:“嗯,这女人也真美,就是太野,须得好好管束才成。”

木婉清见这道姑年纪虽较段誉为大,但面貌娟秀,对段誉竟如此亲热,而段誉伸右臂围住了那道姑的腰,更是一脸欢乐之状,不由得醋意大盛,顾不得劲敌在后,纵身畴昔,发掌便向那道姑劈面劈去,喝道:“你揽着他干么?快放开!”段誉急叫:“婉妹,不得无礼!”木婉清听他回护那道姑,气恼更甚,脚未着地,掌上更增三分内劲。那道姑拂尘挥动,帚尾在空中转了个小圈,已卷住她手腕。木婉清给拂尘一扯,不由自主的往旁冲出几步,这才站定,又急又怒的骂道:“你是削发人,也不怕丑!”

客店中匆急遇敌,饶是他武功高强,也闹了个手忙脚乱,急运内劲充满满身,碗碟之类撞将上去,一一反弹出来,但汁水淋漓,不免狼狈万状。只听得门外马蹄声响,已有两人乘马向北驰去。云中鹤伸袖抹去眼上的面汤,猛觉风声飒然,有物点向胸口。他吸一口气,胸口蓦地缩了半尺,左掌从空中直劈下来,反掌疾抓,四根手指已抓住了仇敌点来的判官笔。朱丹臣忙运劲还夺。他内力差了一筹,这一夺本来没法奏功,一件敬爱的兵刃势要落入敌手,幸亏云中鹤满手汤汁油腻,手指滑溜,拿捏不紧,竟让他抽回兵刃。

忽听得柳树丛外有人大呼:“玉虚散人!千万谨慎了,这是四大恶人之一!”跟着一人急奔而至,恰是朱丹臣。他见那道姑神采有异,还道她已吃了云中鹤的亏,颤声道:“你……你跟他动过了手么?”

段誉和木婉清驰出数里,便收缰缓行,过未几时,听得马蹄声响,朱丹臣骑马追来。两人勒马相候,正待扣问,木婉清忽道:“不好!那人追来了!”只见大道上一人一晃一飘,一根竹篙般冉冉而来。

朱丹臣心知狡计为他看破,虚声望吓已不管用,看来二十里路内,非给他追及不成。只要到得大理城去,天然天大的事也不必怕,但三匹马越奔越慢,情势渐急。又奔出数里,段誉的坐骑俄然前腿跪倒,将他摔落。木婉清飞身下鞍,抢上前去,不等段誉着地,已一把抓住他后心,恰好她坐骑奔到身边,她左手在马鞍上一按,带着段誉跃上马背。朱丹臣遥遥在后阻敌,见木婉清及时脱手,脱口叫道:“好身法!”

只见前面柳荫下系着三匹马,一人坐在石上,手中拿着一卷书,正自点头摇脑的吟哦,却不是朱丹臣是谁?段誉也见到了,吃了一惊,拉着木婉清的手,急道:“快走!”

段誉大呼:“妈妈,妈妈,快来啊!妈!”木婉清心下愤怒,喝道:“白痴,叫妈妈有甚么用?丑死了!”云中鹤笑道:“便叫奶奶爷爷,也没用了。”纵身扑上。木婉清左掌贴在段誉后心,运劲推出,叫道:“进观去!”右臂轻挥,一箭向后射出。云中鹤缩头让开,见木婉清跃离马鞍,左手钢抓快速递出,搭向她肩头。木婉清身子急缩,钻到马腹之下,飕飕飕连射三箭。云中鹤东闪西晃,后跃相避。

朱丹臣捧着一碗面汤,从暗处俄然抢出,叫声:“啊哟!”假装失手,一碗滚热的面汤夹脸向他泼去。两人相距既近,朱丹臣泼得又快,小小店堂中实无回旋余地,云中鹤当即回身,一碗热汤避开了一半,余下一半仍泼上了脸,顿时面前恍惚一片,大怒之下,伸手疾向朱丹臣抓去,准拟抓他个破胸开膛。但朱丹臣汤碗一脱手,顺手便掀起桌子,桌上碗碟杯盘,齐向云中鹤飞去。噗的一声响,云中鹤五指插入桌面,碗碟杯盘跟着一股劲风袭到。

那道姑本来满脸笑容,蓦地见到小箭,神采立变,拂尘挥出,裹住两枝小箭,厉声喝道:“‘修罗刀’秦红棉是你甚么人?”木婉清道:“甚么‘修罗刀’秦红棉?没闻声过。快放开我段郎。”她明显见到现在早已是段郎搂住道姑,而非道姑搂住段郎,但仍觉是道姑不对。

木婉清道:“我是段郎的媳妇,你快放开他。”

木婉清着力鞭打坐骑,那马口吐白沫,已在挨命。段誉道:“倘若我们骑的是你那黑玫瑰,料这恶人再也追逐不上。”木婉清道:“那还用你说?唉,可惜!”

段誉却不知事情凶恶,问道:“此人很短长么?莫非朱四哥打他不过?”木婉清点头道:“只可惜我受了伤,使不着力量,不能互助朱四哥跟这恶人一拚。”俄然心生一计,说道:“我假装堕马受伤,躺在地下,冷不防射他两箭,或许能到手。你骑了马尽管走,不消等候。”段誉大急,反转双臂,左手勾住她头颈,右手抱住她腰,连叫:“使不得,使不得!我舍不得让你冒险!”木婉清羞得满面通红,嗔道:“白痴,快放开我。给朱四哥瞧在眼里,成甚么模样?”段誉一惊,道:“对不起!你别见怪。”木婉清道:“你是我丈夫,又有甚么对不起了?”

行到天明,木婉清道:“姑苏王家那批主子定然还在找我。白日赶道,惹人眼目,我们得找个歇宿之处。白天用饭睡觉,早晨行路。”段誉于江湖上的事甚么也不懂,道:“任凭你拿主张便是。”木婉清道:“待会吃过饭后,你跟我好好的说,这七日七夜到那边去了,如有半句虚言,谨慎你的……”一言未毕,俄然“咦”的一声。

一声甫毕,俄然脑后风响,兵器袭到,朱丹臣回过判官笔,当的一声格开钢抓。云中鹤乘势拖落,五根钢铸的手指只抓得马臀上鲜血淋漓。那马吃痛,一声悲嘶,奔得反更加快了,未几时便和云中鹤相距甚远。但这么一来,一马双驮,一马受伤,势难耐久,朱丹臣和木婉清都悄悄焦心。

木婉清左手一扬,煽灭了烛火,只听得窗外段誉的声音说道:“是我。”木婉清听他深夜来寻本身,一颗心怦怦乱跳,黑暗中只觉双颊发热,低声问:“干甚么?”段誉道:“你开了窗子,我跟你说。”木婉清道:“我不开。”她一身技艺,这时候竟然怕起这文弱墨客来,本身也觉奇特。段誉不明白她为甚么不肯开窗,说道:“那么你快出来,我们从速得走。”木婉清伸指刺破窗纸,问道:“为甚么?”段誉道:“朱四哥睡着了,别惊醒了他。我不肯回家去。”

木婉清大喜,她本在为了要见段誉父母而忧愁,因而悄悄推开窗子,跳了出去。段誉低声道:“我去牵马。”木婉清摇了摇手,伸臂托住他腰,提气一纵,上了墙头,随即带着他悄悄跃到墙外,低声道:“马蹄声一响,你朱四哥便晓得了。”段誉低声笑道:“多亏你想得殷勤。”

说话之间,转头又已瞥见云中鹤冉冉而来,朱丹臣连连挥手,催他们快逃,跟着跃上马来,拦在道中,虽明知斗他不过,也要多挡他一些时候,免得他追上段誉。不料云中鹤一心要追上木婉清,蓦地突入道旁郊野,绕过了朱丹臣,疾向段木二人追来。

段誉笑道:“刚才我大呼‘妈妈’,你没闻声么?”转头向那道姑道:“妈,她是木婉清木女人,儿子这几日连遇凶恶,很受恶人的欺负,幸亏木女人几次救了儿子性命。”

云中鹤来到店堂后,一向眼望通衢,听到身后有人走动,回过甚来,见到木婉清的背影刚在壁柜后隐没,喝道:“是谁?给我站住了!”离座而行,长臂伸出,便向木婉清背后抓来。

朱丹臣一笑,向段誉道:“公子,你猜我是在读甚么诗?”跟着大声吟道:“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既伤千里目,还惊九折魂。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段誉道:“这是魏征的〈述怀〉罢?”朱丹臣笑道:“公子爷博览群书,佩服,佩服。”段誉明白他以是引述这首诗,意义说我半夜里不辞艰险的追你,为的是受了你伯父和父亲以国士相待之大恩,不敢有负拜托;上面几句已在模糊说他既已答允回家,说过了的话可不能不算。

便在此时,观中走出一个道姑,见段誉刚从地下哎唷连声的爬起家来,便上前伸臂揽住了他,笑道:“又在淘甚么气了,这么大喊小叫的?”

木婉清不消看他形相,只听他说话声音忽尖忽粗,非常刺耳,便知是“穷凶极恶”云中鹤到了,幸亏她脸向里厢,没跟他劈面朝相,当即伸指在面汤中一蘸,在桌上写道:“第四恶人”。朱丹臣蘸汤写道:“快走,不消等我。”木婉清一扯段誉衣袖,两人走向内堂。朱丹臣闪入了屋角暗处。

木婉清怒道:“我野不野关你甚么事?你再不放开他,我可要放箭射你了。”那道姑笑道:“你倒射射看。”段誉大呼:“婉妹,不成!你晓得她是谁?”说着伸手搂住了那道姑项颈。木婉清更加愤怒欲狂,手腕一扬,飕飕两声,两枝毒箭向那道姑射去。

数招一过,朱丹臣已知仇敌应变矫捷,武功了得,大呼:“使铁杆子的,使板斧的,快快堵住了门,竹篙子逃不走啦!”他曾听褚万里和古笃诚说过,那晚与一个形如竹篙的人相遇,两人合力,才勉强取胜,是以虚张阵容的叫将起来。云中鹤不知是计,心道:“糟糕,使铁杆子和板斧的两个家伙本来埋伏在外,我以一敌三,更非落败不成。”当下偶然恋战,突入后院,越墙而走。朱丹臣大呼:“竹篙子逃脱啦,快追,这一次可不能再让他溜掉!”奔到门外,翻身上马,追逐段誉去了。

木婉清心中甜甜的甚是欢乐,道:“我也如许。不去你家最好,今后咱两人浪荡江湖,岂不清闲欢愉?我们这会儿到那边去?”段誉道:“第一别让朱四哥、高叔叔他们追到。第二须得躲开那南海鳄神。”木婉盘点头道:“不错。我们往西北方去,最好是找个乡间人家,先避避风头,躲他个十天半月,待我背上的伤好全,那就甚么都不怕了。”当下两人向西北方而行,路上也不敢逗留说话,只盼离无量山越远越好。

两人手携动手,迳向东行。走出数里,没听到有人追来,这才放心。木婉清道:“你干么不肯回家?”段誉道:“我这一回家,伯父和爹爹定会关着我,再也不能出来,只怕再见你一面也不轻易。婉妹,此后我要每天见你,再也不分开了。”

木婉清畴昔解上马匹缰绳,说道:“到大理去,不知我们走的路对不对?”朱丹臣道:“摆布无事,向东行也好,向西行也好,毕竟会到大理。”昨日他让段誉乘坐三匹马中脚力最好的一匹,这时他却拉到本身身边,以防段木二人如驰马逃脱,本身尽可追逐得上。

木婉清心中雪亮,晓得昨晚两人悄悄逃脱,全给朱丹臣知觉了,他辨了然二人来路,便乘马绕道,拦在前路,当下皱眉道:“傻子,给他追到了,还逃得了么?”便迎将上去,说道:“哼!大朝晨便在这儿读书,想考状元吗?”

段誉上鞍后,纵马向东。朱丹臣怕他着恼,一起上跟他说些诗词歌赋,只可惜不熟《易经》,不然更可投其所好。但段誉已然兴高采烈,大发群情。木婉清却一句话也插不出来。不久上了通衢,行到午牌时分,三人在道旁一家小店中吃面。

“妈,你别活力”这五字钻入了木婉清耳中,不由得她不大吃一惊,几近不信本身的耳朵,叫道:“甚么?她……她是你妈妈?”

段誉见那道姑气得神采惨白,劝道:“妈,你别活力!”

俄然人影一闪,门外走进个又高又瘦的人来,一坐下,便伸掌在桌上一拍,叫道:“打两角酒,切两斤熟牛肉,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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