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智道:“小僧年青识浅,所言一定能取信于众位大师。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三门指法,无妨先在众位之前献丑。”说着站起家来,说道:“小僧当年不过是兴之所至,随便浏览,所习甚为细致,还望众位指导。这一起指法是拈花指。”只见他右手拇指和食指悄悄搭住,似是拈住了一朵鲜花普通,脸露浅笑,左手五指向右轻弹。

本因等自都明白他言中所含威胁之意。他是吐蕃国师,吐蕃国自国主而下,大家崇信佛法,便与大理国无异,鸠摩智向得国主信赖,是和是战,多数可凭他一言而决。倘若为了一部经籍而致两国生灵涂炭,委实颇不值得。吐蕃强而大理弱,战事若起,大局可虑。但他这般一出言恐吓,天龙寺便将镇寺之宝双手奉上,这又成何体统?

鸠摩智却不站起,缓缓的道:“六脉神剑经既只徒具浮名,无裨合用,贵寺又何必如此正视,乃至伤了天龙寺与大轮寺的和蔼,伤了大理国和吐蕃国的邦交?”

本因方丈道:“我师叔十余年来未见外客,明王是当世高僧,我师叔这才例内涵见。明王请。”说着站起家来,表示送客。

本因、本观、秘闻、本参四僧见了鸠摩智献演三门指力,都不由怦然心动,已知三卷奇书中所载,确是名闻天下的少林寺七十二门绝技,但是否要将“六脉神剑”的图谱另录副本与之互换,确然大费迟疑。

本因方丈沉默不语,心想:“这三卷书中所记,倘若真是少林寺七十二门绝技,那么本寺得此书后,武学上不但可与少林并驾齐驱,抑且更有赛过。盖天龙寺通悉少林绝技,本寺的绝技少林却没法晓得。”

本观中指直立,“中冲剑”向前刺出。鸠摩智喝道:“好,是中冲剑法!”挥掌挡住,以一敌二,毫不见怯。

六条碧烟来到本因等身前三尺之处,便即愣住不动。本因等都吃了一惊,心想以内力逼送碧烟并不难堪,但将这飘零无定的烟气凝在半空,那可难上十倍了。本参左手小指疾伸,一条气流从少泽穴中激射而出,指向身前的碧烟。那条烟柱受这道内力一逼,敏捷非常的向鸠摩智倒射畴昔,射到他身前二尺时,鸠摩智的“火焰刀”内力加盛,烟柱没法再向前行。鸠摩智点了点头,道:“名不虚传,六脉神剑中公然有‘少泽剑’一起剑法。”两人的内力荡漾数招,本参大师心知若坐定不动,难以发挥剑法上的能力,起家向左斜行三步,左手小指的内力自左向右斜攻畴昔。鸠摩智左掌反拨,顿时挡住。

藏香所生烟气作碧绿之色,六条笔挺的绿线袅袅升起。鸠摩智双掌如抱圆球,内力运出,六道碧烟渐渐向外曲折,别离指向枯荣、本观、秘闻、本因、本参、保定帝六人。他这门掌力叫作“火焰刀”,固然虚无缥缈,不成捉摸,却能以内力杀人于无形。此番他只志在得经,不欲伤人,是以点了六枝线香,以揭示掌力的去处形迹,一来显得有恃无恐,二来意示慈悲为怀,旨在较量武学修为,不求杀伤性命。

鸠摩智道:“我吐蕃国主久慕大理国风土情面,早有与贵国国主会猎大理之念,只是小僧心想此举必将多伤性命,大违我佛慈悲本怀,数年来一向极力劝止。”

段誉先瞧关冲剑,再瞧少冲剑,又瞧商阳剑,东看一招,西看一招,对比图谱以后虽能明白,终不免混乱无章。正自凝神瞧着“少冲剑”的图谱时,忽见一根枯瘦的手指伸到图上,缓缓画了八个字:“只学一图,学完再换。”段誉心念一动,知是枯荣大师指导,回过甚来,向他微微一笑,表示称谢。

本因等最后见到他那通金叶手札之时,感觉他强索天龙寺的镇寺之宝,太也刁悍在理,但这时听他娓娓道来,非常入情入理,仿佛此举于天龙寺好处甚大而绝无所损,反倒是他切身奉上一份厚礼。秘闻大师生性谦退,雅愿与人便利,心下已有允意,但论尊则有师叔,论位则有方丈,轮不到本身随口说话。

牟尼堂中除段誉以外,个个是毕生研习指法的大里手,但见他出指轻柔非常,左手每一次弹出,都像是要弹去右手鲜花上的露水,却又恐怕震落了花瓣,脸上始终慈和浅笑,显得深有会心。按禅宗向来传说,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说法,手拈金色波罗花遍示诸众,世人沉默不语,只迦叶尊者破颜浅笑。释迦牟尼知迦叶已贯穿心法,便道:“吾有正法眼藏,涅槃法门,实相无相,奥妙法门,不立笔墨,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禅宗以心传顿悟为第一大事,少林寺属于禅宗,对这“拈花指”当是专有精研。

但是鸠摩智弹指之间却不见得具何神通,他连弹数十下后,举起右手衣袖,张口向袖子一吹,顷刻间袖子上飘下一片片棋子大的圆布,衣袖上暴露数十个破孔。本来他这数十下拈花指,都腾空点在本身衣袖之上,柔力损衣,初看无缺无损,一经风吹,功力才露了出来。本因与本观、秘闻、本参、保定帝等互望几眼,均悄悄惊奇:“凭我等功力,以一阳指虚点,破衣穿孔,亦能办到,但出指如此轻柔,温颜浅笑间神功已运,却非我等所能。这拈花指与一阳指全然分歧,其阴柔内力,确很有足可借镜之处。”

本因方丈道:“明王用何兵刃,请取出来罢。”

枯荣大师道:“本因,我们练功习艺,所为何来?”

世人都觉奇特,心想这线香一触即断,莫非竟能用作兵刃?只见他左手拈了一枝藏香,右手取过地下的一些木屑,悄悄捏紧,将藏香插入木屑当中。如此连续插了六枝藏香,排成一列,每枝藏香间相距约莫一尺。鸠摩智盘膝坐在香后,隔着五尺摆布,俄然双掌搓了几搓,向外挥出,六根香头一亮,同时扑灭了。世人都是一惊,只觉此人内力之强,实已到了不成思议的境地。但大家随即闻到微微的硝磺之气,猜到这六枝藏香头上都有火药,鸠摩智并非以内力点香,乃是以内力摩擦火药,使之烧着香头。这事虽亦难能,但保定帝等自忖也可办到。

鸠摩智道:“贵寺赐赉宝经之时,尽可自留副本,众大师嘉惠小僧,泽及白骨,本身并无所损,一也。小僧拜领宝经后当即固封,决不私窥,亲身送至慕容先生墓前焚化,贵寺高艺决不致是以而传播于外,二也。贵寺众大师武学渊深,原已不假外求,但他山之石,能够攻玉,少林寺七十二门绝技确有独到之秘,此中‘拈花指’、‘多罗叶指’、‘无相劫指’三项指法,与贵派一阳指很有相互印证之功,三也。”

本因方丈没推测师叔竟会如此扣问,微微一愕,答道:“为的是弘法护国。”枯荣大师道:“外魔来时,如果吾等道浅,不能以佛法点化,非得脱手降魔不成,该用何种工夫?”本因道:“若不得已而脱手,当用一阳指。”枯荣大师问道:“你在一阳指上的修为,已到第几品境地?”本因额头出汗,答道:“弟子根钝,又兼未能精进,只修获得第四品,忸捏之极。”枯荣大师再问:“以你所见,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与少林拈花指、多罗叶指、无相劫指三门指法相较,孰优孰劣?”本因道:“指法无好坏,功力有高低。”枯荣大师道:“不错。我们的一阳指若能练到第一品,那便如何?”本因道:“渊深难测,弟子不敢妄说。”枯荣道:“倘若你再活一百岁,能练到第几品?”本因额上汗水涔涔而下,颤声道:“弟子不知。”枯荣道:“能修到第一品吗?”本因道:“决计不能。”枯荣大师就此不再说话。

鸠摩智浅笑道:“献丑了。小僧的拈花指指力,不及少林寺的玄渡大师远了。那‘多罗叶指’,只怕成就更差。”身形转动,绕着地下木箱快步而行,十指快速连点,但见木箱上木屑纷飞,不住跳动,瞬息间一只木箱已成为一片片碎片。

秘闻忍不住脱口赞道:“无相劫指,名不虚传,佩服,佩服!”鸠摩智躬身道:“大师嘉奖了。木片跃动,便是有相。当真要名副实在,练至无形无相,以小僧浅薄,纵穷毕生之力,也不易有成。”秘闻大师道:“慕容先生所遗奇书当中,可有破解‘无相劫指’的法门?”鸠摩智道:“有的。破解之法,便从大师的法名上着想。”秘闻沉吟半晌,说道:“嗯,以秘闻破无相,高超之至。”

鸠摩智悄悄惊奇,他当年与慕容博议论“六脉神剑”之时,略知剑法之意,纯系以内力使无形剑气,都觉非论剑法如何奇异高超,以一人内力而同时运使六脉剑气,谅非人力所能企及,这时听枯荣大师的口气,不但他本身会使,并且其他诸僧也均会此剑法,天龙寺享名百余年,确不成小觑了。他神态一向恭谨,这时更微微躬身,说道:“诸位高僧肯显现神剑绝艺,令小僧大开眼界,幸何如之!”

本因道:“师叔指导甚是,我们本身的一阳指尚自修习不得全面,要旁人的武学奇技何为?明王远来辛苦,待敝寺设斋拂尘。”这么说,自是回绝了大轮明王所求。

鸠摩智双手合什,道:“大师之意,是要小僧脱手献丑?”枯荣大师道:“明王言道,敝寺的六脉神剑经徒具浮名,不切合用。我们便以六脉神剑,领教明王几手高招。倘若确如明王所云,这路剑法徒具浮名,不切合用,那又何足贵重?明王固然将剑经取去便了。”

本因方丈见师兄师弟联手,占不到涓滴上风,心想我们练这剑法未熟,剑招易于使尽,六人越早脱手越好,这大轮明王聪明绝顶,眼下他显是在察看本观、本参二人的剑法,并未尽力攻防,当即说道:“秘闻师兄、本尘师弟,我们都脱手罢。”食指伸处,“商阳剑法”展动,跟着秘闻的“少冲剑”、保定帝的“关冲剑”,三路剑气齐向余下三条碧烟上击去。

保定帝等见他指裂木箱,亦未见奇,但见木箱的搭钮、铜片、铁扣、搭钮等金属附件,俱在他指力下纷繁碎裂,这才不由得心惊。

这一看之下,他笑容顿时僵住,本来面前所呈现的那张面庞独特之极,左边的一半神采红润,皮光肉滑,有如婴儿,右边的一半却如枯骨,除了一张焦黄的面皮以外全无肌肉,骨头突了出来,宛然便是半个骷髅骨头。他一惊之下,立时转过了头,一颗心怦怦乱跳,明知这是枯荣大师修习枯荣禅功而至,但这张半枯半荣的面孔,实在过分吓人,一时不管如何不能定下心来。

鸠摩智长叹一声,说道:“都是小僧当年多嘴的不好,不然慕容先生人都不在了,这六脉神剑经求不求得到手,又有何别离?小僧本日傲慢,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语,这六脉神剑的剑法,如果然如慕容先生所说的那么精奥,只怕贵寺虽有图谱,却也无人得能练成。倘如有人练成,那么这路剑法,一定便如慕容先生所想像的神妙。”

枯荣大师道:“明王既坚要此经,老衲等又何敢怜惜?明王愿以少林寺七十二门绝技互换,敝寺不敢拜领。明王既已精通少林七十二绝技,复又精擅大雪山大轮寺武功,料来当世已无敌手。”

段誉坐在枯荣大师身前,斜身侧目,凝神旁观这场武林中千载难逢的大斗剑,他虽不懂武功,却也晓得这几位高僧以内力斗剑,其凶恶和短长之处,更胜于手中真有兵刃。刚才鸠摩智以空劲碎箱,这股内劲如着上血肉之躯,自有断首破腹之效。幸亏鸠摩智点了六根线香,他可从碧烟的飞舞来去当中,看到这三人的剑招刀法,看得十数招后,心念一动:“啊,是了!本观大师的中冲剑法,便如图上所绘的普通无二。”他悄悄翻开中冲剑法图谱,从碧烟的环绕当中,对比图谱上的剑招,一看即明,更无难明之处。再看本参的少泽剑法时,也是如此。只不过中冲剑大开大阖,气势雄迈,少泽剑却忽来忽去,窜改精微。

本因神采微变,森然问道:“明王之言,是不是说:天龙寺若不允交经,大理、吐蕃两国便要兵戎相见?”保定帝一贯调派重兵,驻扎西北边陲,以防吐蕃国入侵,听鸠摩智如此说,自是全神灌输的聆听。

枯荣大师“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保定帝等均想:“如果他得知了一阳指和六脉神剑的秘奥,只怕便要即以此道,来还施我段氏之身了。”

鸠摩智双手一击,门外走进一名高大男人。鸠摩智说了几句番话,那男人点头承诺,到门外的箱子中取过一束藏香,交了给鸠摩智,发展着出门。

本因道:“师叔,明王远来,其意甚诚。我们该当如何应接,请师叔见教。”

鸠摩智笑道:“小僧使这多罗叶指,一味霸道,工夫浅薄得紧。”说着双手拢入衣袖。俄然之间,那堆碎木片俄然飞舞腾跃起来,便似有人以一根无形的细棒,不住去挑动搅拨普通。看鸠摩智时,他脸上始终暖和浅笑,僧袖连下摆也不飞舞半分,本来他指力从衣袖中悄悄收回,全无形迹。

枯荣大师道:“老衲心有疑窦,要向明王就教。”鸠摩智道:“不敢。”枯荣大师道:“敝寺藏有六脉神剑经一事,纵是我段氏的俗家后辈亦不得知,慕容先生却从那边听来?”鸠摩智道:“慕容先生于天下武学,所知极其赅博。各门各派的秘技武功,常常连本派掌门人亦所不知的,慕容先生却了如指掌。姑苏慕容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八字,便由此而来。但慕容先生于大理段氏一阳指与六脉神剑的秘奥,却始终未能得窥门径,平生耿耿,遗恨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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