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喝了三杯酒,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两小我来。前面一人跛了一足,撑了一条拐杖,却仍行走敏捷,第二人是个愁眉苦脸的老者。两人走到那大汉桌前,恭恭敬敬的哈腰施礼。那大汉只点了点头,并不起家行礼。

那大汉成心偶然的又向段誉一瞥,见他低头深思,显是听到了本身的说话,俄然间双目中精光暴亮,重重哼了一声。段誉一惊,左手微颤,当的一响,酒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那大汉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兄台何事惶恐?请过来同饮一杯如何?”

那大汉道:“酒保,再打二十斤酒来!”那酒保伸了伸舌头,这时但求看热烈,更不劝止,便去抱了一大坛酒来。

初时段誉尚未发觉,但过未几时,脑筋便略感复苏,发觉酒水从小指尖流出,暗叫:“妙之极矣!”他左手垂向地下,那大汉并没留意,只见段誉本来醉眼蒙眬,但过未几时,便即神采奕奕,不由悄悄生奇,笑道:“兄台酒量竟然倒也不弱,公然有些意义。”又斟了两大碗。

段誉未喝第三碗酒时,已感烦恶欲呕,待得又是半斤烈酒灌入腹中,五脏六腑仿佛都欲翻转。他紧紧杜口,不让腹中酒水呕将出来。俄然间丹田中一动,一股真气冲将上来,只觉内息翻搅荡漾,便和当日真气没法收纳之时的景象类似,当即依着伯父所授法门,将那股真气纳向大椎穴。体内酒气翻涌,竟与真气相混,酒水是无形有质之物,不似真气内力可在穴道中安居。他没法安设,只得任其天然,让这真气由天宗穴而肩贞穴,再经左手手臂上的小海、支正、养老诸穴而通至手掌上的阳谷、后豁、前谷诸穴,再由小指的少泽穴中倾泻而出。他这时所运的真气线路,便是六脉神剑中的“少泽剑”。少泽剑本是一股有劲无形的剑气,这时他左手小指中,却有一道酒水缓缓流出。

段誉望着阿碧的船划入了烟波浩渺当中,回向听香水榭去,便也扳动木桨,持续前划。又划了一个多时候,充分的内力缓缓发劲,竟越划越觉精力奕奕,心中的烦恶愁闷也渐消减。将近中午,到了无锡城畔。

段誉和那大汉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个旗鼓相称,只一顿饭时分,两人都已喝了三十来碗。

那大汉浅笑道:“兄台倒也爽气,只不过你的酒杯太小。”叫道:“酒保,取两只大碗来,打十斤高粱。”那酒保和段誉听到“十斤高粱”四字,都吓了一跳。酒保陪笑道:“爷台,十斤高粱喝得完吗?”那大汉指着段誉道:“这位公子爷宴客,你何必给他省钱?十斤不敷,打二十斤。”酒保笑道:“是!是!”过未几时,取过两只大碗,一大坛酒,放在桌上。

那大汉笑道:“兄台倒还复苏得很,数量算得明白。”段誉笑道:“你我棋逢敌手,将遇良材,要分出胜负,只怕很不轻易。如许喝将下去,兄弟身边的酒钱却不敷了。”伸手怀中,取出一个绣花荷包来,往桌上一掷,只听得嗒的一声轻响,明显荷包中没甚么金银。段誉给鸠摩智从大理擒来,身边没照顾财物。这只绣花荷包缠了金丝银线,一眼便知是宝贵之物,但囊中羞怯,却也一望而知。

段誉跟着奔出几步,只因走得急了,足下一个踉跄,几乎颠仆,乘势向左斜出半步,这才站稳,这一下刚好踏了“凌波微步”中的步子。他偶然踏了这一步,竟然抢前了数尺,心中一喜,第二步走的又是“凌波微步”,便即追上了那大汉。两人并肩而前,只听得风声呼呼,道旁树木纷繁从身边掠过。

那大汉见了大笑,从身边摸出一锭银子,掷在桌上,携了段誉的手,说道:“我们走罢!”

西首坐上一条大汉回过甚来,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他脸上转了两转。段誉见此人身材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旧布袍,已微有褴褛,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国字脸,很有风霜之色,傲视之际,极有威势。

段誉心中欢乐,他在大理之时,身为皇子,除了朱丹臣等保护以外,难以交结甚么至心朋友,本日既不以姓氏成分,又不以文才武功,却以无中生有的酒量交友了这条男人,实是平生未有之奇。

段誉心底悄悄喝了声采:“好一条大汉!这定是燕赵北国的悲歌慷慨之士。非论江南或大理,都不会有这等人物。包分歧自吹自擂甚么豪气勃勃,似这条大汉,才称得上‘豪气勃勃’四字!”那大汉桌上放着一盘熟牛肉,一大碗汤,两大壶酒,别的更无别物,可见他便是吃喝,也非常的豪放安闲。

两人下得楼来,那大汉越走越快,出城后更迈开大步,顺着通衢疾趋而前,段誉提一口气,和他并肩而行,他虽不会武功,但内力充分之极,这般快步急走,竟涓滴不感心跳气喘。那大汉向他瞧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好,我们比比脚力。”当即发足疾行。

他上得楼来,跑堂过来号召。段誉要了一壶酒,叫跑堂配四色酒菜,倚着楼边栏干自斟自饮,蓦地里一股苦楚孤寂之意袭上心头,忍不住一声长叹。

段誉笑道:“好酒!好酒!”呼一口气,又将一碗酒喝干。那大汉也喝了一碗,再斟两碗。这一大碗便是半斤,段誉一斤烈酒下肚,腹中便如有股烈火在熊熊燃烧,脑筋中混浑沌沌,但仍然在想:“慕容复又如何了?好了不起么?我怎可输给他的部下?”端起第三碗酒来,又喝了下去。

这三人说话声音极低,楼上其他酒客谁都听不见,但段誉内力充分,耳目聪明,虽不想用心偷听旁人私语,却自但是然的每一句话都闻声了。

那跛足男人低声道:“启禀大哥,对方商定明日一早,在惠山凉亭中相会。”那大汉点了点头,道:“未免迫促了些。”那老者道:“兄弟本来跟他们说,约会定于三日以后。但对方仿佛晓得我们人手不齐,口出挖苦之言,说道倘若不敢赴约,明朝不去也成。”那大汉道:“是了。你传言下去,今晚半夜大伙儿在惠山取齐。我们先到,等待对方前来赴约。”两人躬身承诺,回身下楼。

段誉笑道:“最好,最好!”叮咛酒保取过杯筷,移到大汉席上坐下,叨教姓名。那大汉笑道:“兄台何必明知故问?大师不拘形迹,喝上几碗,难道大是妙事?待得敌我清楚,便没余味了。”段誉笑道:“兄台想必是认错了人,觉得我是仇敌。不过‘不拘形迹’四字,小弟最是喜好,请啊,请啊!”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阿碧一怔,停桨昂首,浅笑道:“段公子,你困着了么?你刚才做梦,是(口伐)(原文以‘口’作边,‘伐’在旁)?”段誉一声呼唤既出,大为难堪,便道:“是啊,刚才我做梦,梦里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妹子,我见你很乖,就叫了你一声小妹子!”阿碧脸上微红,说道:“我是个小丫头,怎配做你公子爷的小妹子啊?你做做梦是勿要紧格。日里叫出来,勿要笑歪了人家嘴巴。”段誉道:“我夜里做梦就叫你小妹子,日里没别人闻声时我也叫,你说好不好?”

那大汉道:“满满的斟上两碗。”酒保依言斟了。这满满两大碗酒一斟,段誉登感酒气刺鼻,有些不大好受。他在大理之时,只不过偶尔喝上几杯,那边见过这般大碗的喝酒,不由得皱起眉头。那大汉笑道:“咱两个先来对饮十碗,如何?”

转念又想:“如果我平生一世跟一个女人在太湖中乘舟泛动,若跟王女人在一起,我会神不守舍,魂不附体;跟婉妹在一起,难保不惹动情乱伦之孽;跟灵妹在一起,两人从朝到晚,胡说八道,嘻嘻哈哈。若跟阿碧在一起,我会怜她惜她,疼她照顾她。唉,木婉清和钟灵明显是我亲妹子,我却本来不当她们是妹子。阿碧明显不是我妹子,我却想认她做妹子……”想到这里,呆气发作,不自禁叫道:“小妹子……”

段誉认木婉清、钟灵为妹,那是无可何如,把本来的老婆变作了妹子;此次在太湖中认阿碧为妹,却确是一心所愿,只盼真有一个不是本来想把她当老婆的妹子,听阿碧欣然接管,心中极喜,当即提起木桨,依着阿碧所教的体例,帮着荡舟。

段誉见他目光中很有挖苦轻视之色,倘若换作平时,他定然敬谢不敏,自称酒量不及,但昨晚在听香水榭中饱受冷酷,又想:“这大汉看来多数是慕容公子一伙,不是甚么邓大爷、公冶二爷,便是风四爷了。他已跟人家约了在惠山比武拚斗,仇家不是丐帮,便是甚么西夏‘一品堂’。哼,慕容公子又如何了?我偏不受他部下人轻贱,最多不过是醉死,又有甚么大不了?”胸膛一挺,大声道:“鄙人舍命陪君子,待会酒后失态,兄台莫怪。”说着端起一碗酒来,骨嘟骨嘟的便喝了下去。他喝这大碗酒乃是负气,王语嫣虽不在身边,在他却与喝给她看普通无异,既是与慕容复争竞,决不肯在心上人面前认输,别说不过是一大碗烈酒,便毒酒毒药,也毫不游移的喝了下去。

那大汉向段誉瞧了两眼,便即转过甚去,自行吃喝。段誉正感孤单无聊,故意要交友朋友,便号召跑堂过来,指着那大汉的背心道:“这位爷台的酒菜帐都算在我这儿。”

那大汉见他竟喝得这般豪放,倒颇出料想以外,哈哈一笑,说道:“好利落!”端起碗来,也是仰脖子喝干,跟着便又斟了两大碗。

段誉笑道:“我这酒量是因人而异。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大碗嘛,我瞧也不过二十来杯,一千杯须得装上四五十碗才成。兄弟恐怕喝不了五十大碗啦。”说着便将跟前这一大碗酒喝了下去,随即依法运气。他左手搭在酒楼临窗的栏干之上,从小指尖流出来的酒水,顺着栏干流到了楼下墙脚边,当真神不知、鬼不觉,没半分马脚可寻。半晌之间,他喝下去的四大碗酒已尽数逼出。

那大汉听到段誉叮咛,转头浅笑,点了点头示谢,却不说话。段誉故意要跟他扳话几句,以解心中孤单,却不得其便。

那大汉见他顷刻之间醉态可掬,悄悄好笑,知他这第三碗酒一下肚,不出半晌,便要醉倒在地。

阿碧还道他出言调戏,姑苏人叫女子“mm”,常常当她是恋人,正色道:“段公子,你待我很好,阿谁恶和尚要杀我,你冒死挡住,救了我命,今晚我才送你。我不过是个小丫头,包三哥瞎三话四,你勿要放在心上。你再同我讲笑,我今后就勿睬你了。”段誉站起家来,跪在船头,举起右手道:“我段誉慎重发誓,要真合法阿碧女人是本身小妹子,决没半分不端庄的歪心肠。如存了歪心,菩萨罚我来世变牛变马,阎罗王把我打入十八层天国。我段誉必然规端方矩的照顾阿碧妹子,决不做半件让她不高兴的事。”说着叩下头去,见面船板,咚咚有声。

他二人这一赌酒,顿时轰动了松鹤楼楼上楼下的酒客,连灶下的厨子、火夫,也都上楼来围在他二人桌旁旁观。

别人本聪明,内力又强,未几时便学会了荡舟的体例。划得一个多时候,天垂垂亮了,阿碧见火线有艘空舟随波泛动,顾虑着包分歧、王语嫣等要去寻公子爷,见段誉已会荡舟,心觉跟他伶仃相处,听他多说密切之言不免难堪,便道:“段公子,前面刚好有条划子,我先归去了,好(口伐)?”段誉只得道:“好啊,你已送了我好远啦!”阿碧道:“这边畴昔就是马迹山,离无锡很近,你向着山划去,就不会走错。”段誉道:“是,那你归去吧!阿碧小妹子。”阿碧笑道:“噢!你也走好。你在做梦吗?”段誉道:“不是做梦,我是至心叫你的。你应了我,我很高兴。”阿碧浅笑道:“阿哥,我也很高兴。”划近空舟,跨了畴昔。

阿碧见他说得诚心,信赖他确有诚意,柔声道:“段公子,你认我做妹子,阿碧是当不起的。不过你今晚说的一番美意,阿碧永久记得。”段誉如释重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想认你做妹子,那是真的,决没讲笑调戏你的意义。我内心只想:‘我如有阿碧如许一个小妹子,那就真太好了。’你怕人家笑,不喜好我叫你小妹子,那么我只在梦里叫,日里就不叫!”阿碧满脸飞红,内疚道:“我瞧你啊,一门心机就放在王女人身上,怎会在梦里叫我?”段誉道:“好,那么咱两个说好,我在梦里叫你小妹子,你就承诺。我如不叫,你就不承诺。”阿碧点点头,浅笑道:“好,就是如许。”

段誉自知手指上玩弄玄虚,这烈酒只不过在本身材内流转一过,瞬即泻出,酒量可说无穷无尽,但那大汉却全凭实在本领,目睹他连尽三十余碗,兀自面不改色,略无半分酒意,心下好生敬佩,初时髦因他是慕容公子一伙而怀有敌意,但见他神情豪放,英风飒爽,不由得起了珍惜之心,深思:“如此比拚下去,我自是有胜无败。但这男人喝酒过量,未免有伤身材。”堪堪喝到四十大碗时,说道:“仁兄,咱两个都已喝了四十碗罢?”

那大汉见段誉漫不在乎的连尽四碗烈酒,甚是欢乐,说道:“很好,很好,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先干为敬。”斟了两大碗,本身连干两碗,再给段誉斟了两碗。段誉轻描淡写、谈笑风生的喝了下去,喝这烈酒,直比喝水饮茶还要萧洒。

进得城去,行人熙来攘往,甚是繁华,比之大理别有一番风景。信步而行,俄然间闻到一股香气,乃是焦糖、酱油混着熟肉的气味。他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划了这些时候的船,肚中早已饥饿,当下循着香气寻去,转了一个弯,只见老迈一座酒楼当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写着“松鹤楼”三个大字。招牌年深月久,给厨烟熏成一团乌黑,三个金字却闪动发光,阵阵酒香肉气从酒楼中喷出来,厨子刀杓声和跑堂呼喊声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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