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策画,第一步是赶回河南少室山,向三槐公扣问本身的出身来源,第二步是去少林寺叩见受业恩师玄苦大师,请他赐示本相。这两人对本身夙来珍惜有加,决不致有所坦白。筹算既定,心下便不烦恼。他畴前是丐帮之主,行走江湖,当真四海如家,现在不但不能再到各处罚舵食宿,并且为了免惹费事,反到处避道而行。只行得两天,身边零钱花尽,只得将那匹从西夏人处夺来的马匹卖了,以作川资。

乔峰仰天长笑,声音悲惨,大声道:“我乔峰和丐帮再无干系,要这打狗棒何用?徐长老,你也将乔峰瞧得忒也小了。”双腿一夹,胯上马匹四蹄翻飞,向北驰去。

乔峰听得两僧如此丑诋唾骂,心中却只要哀思,殊无涓滴愤怒之意,他平生临大事,决大疑,遭遇过很多难堪之事,这时很能沉得住气,抱拳施礼,说道:“就教四位大师法名如何称呼?是少林寺的高僧么?”

乔峰一昂首,只见山坡旁站着十余名少林僧,手中均持兵器。为首二僧都是五十高低年纪,手中各提一柄便利铲,铲头精钢新月收回青森森的寒光,那二僧目光炯炯,一见便知内功精深。乔峰固然不惧,但知来人武功不弱,只要一交上手,若不杀伤数人,就不易满身而退。他双手抱拳,说道:“乔峰无礼,谢过诸位大师。”俄然间身子倒飞,背脊撞破板门,进了土屋。

乔峰心想:“他们既不肯宣露法名,多问也是无益。那高个子的和尚说道,他们相救来迟,当是获得了讯息而来救济,倒是谁去通风报讯的?是谁预知我爹娘要遭受凶恶?”便道:“四位大师慈悲为怀,赶下山来救我爹娘,只可惜迟了一步……”

吴长老扯了扯乔峰袖子,低声道:“帮主,明人不做暗事,刚才的事,那是狡赖不了的。”乔峰苦笑道:“吴四哥,莫非刚才你也见过我来?”吴长老将那盛放解药的小瓷瓶递了畴昔,道:“帮主,这瓶子还给你,说不定将来还会有效。”乔峰道:“还给我?甚么还给我?”吴长老道:“这解药是你刚才给我的,你忘了么?”乔峰道:“如何?吴四哥,你当真刚才见过我?”吴长老见他绝口狡赖,心下既不快,又不安。

只哭得半晌,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可惜,可惜,我们来迟了一步。”乔峰快速回身,见是四其中年和尚,服饰打扮是少林寺中的。乔峰虽曾在少林派学艺,但授他武功的玄苦大师每天入夜以火线来他家中传授,是以少林寺的和尚他多数不识。他此时心中悲苦,虽见来了外人,一时也难收泪。

他走到那三间土屋之前,只见屋外一张竹席上晒满了菜干,一只母鸡带领了一群小鸡,正在草间啄食。他不自禁的浅笑:“今晚娘定要杀鸡做菜,接待她久未见面的儿子。”他大声叫道:“爹、娘,孩儿返来了!”

不一日,来到嵩山脚下,迳向少室山行去。这是他少年时所居之地,到处风景,皆是旧识。自从他出任丐帮帮主以来,以丐帮乃江湖上第一大帮,少林派是武林中第一大派,丐帮帮主来到少林,各种仪节场面,轰动甚多,是以他从未返来,只每年派人向父母和恩师奉上衣食之敬、存候问好罢了。这时重临故乡,本身身处怀疑,情状难堪,而出身大谜未几时便可揭开,饶是他平静沉稳,心下也不由惴惴。

乔峰虽夺目无能,却怎猜获得竟会有人假扮了他,在半晌之前,来到天宁寺中挽救世人?他猜想这中间定然隐伏着一个严峻诡计。吴长老、宋长老等都是直性子人,不会干甚么卑鄙活动,但那玩弄机谋之人战略短长,自能妥为安插安排,使得本身的所作所为,在世人眼中看出来到处显得荒唐险恶。

众僧蓄势防备,隔了半晌,为首的两名和尚举起便利铲,同时使一招“双龙入洞”,势挟劲风,二僧身随铲进,并肩抢入土屋。铛铛当双铲订交,织成一片光网,护住身子,却见屋内空荡荡地,那边有乔峰的人影?更奇的是,连乔三槐佳耦的尸首也已影踪不见。

宋长老读罢,与吴长老、奚长老等齐向徐长老瞋目而视。奚长老道:“易大彪兄弟这孔殷禀报,倒是及时赶到了,可惜我们没及时拆阅。幸亏众兄弟只受了一场鸟气,倒也没人毁伤。帮主,我们都得向你请罪才是。你大仁大义,唉,当真没得说的。”

转念又想:“但是,说不定这统统都是出于一个大奸大恶之人的诬告,我乔峰堂堂大丈夫,给人摆布得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倘若激于一时之愤,就此一走了之,对丐帮今后不闻不问,大好一个丐帮,就此给人挑了,难道枉自让奸人诡计得逞?嗯,总而言之,须得查办明白才是。”

徐长老和奚、宋、陈、吴四长老面面相觑,都惊得呆了,均想:“只不过半晌之前,他和慕容公子联袂出去给世人解毒,如何这时俄然又说不识慕容公子?”宋长老凝神半晌,恍然大悟,道:“啊,是了,刚才那青年公子自称复姓慕容,但并不是慕容复。天下双姓‘慕容’之人何止千万,那有甚么希罕?”陈长老道:“他在墙上自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不是慕容复是谁?”

乔峰长叹一声,说道:“各位均已出险,乔峰就此别过。”说着一抱拳,翻身上马,鞭子一扬,奔驰而去。

他故居是在少室山之阳的一座山坡边。乔峰快步转过山坡,只见菜园旁那株大枣树下放着一顶草笠、一把旧茶壶。茶壶柄子已断,乔峰认得是父亲乔三槐之物,胸间蓦地感到一阵暖意:“爹爹勤恳俭仆,这把破茶壶已用了几十年,仍不舍得丢掉。”

乔峰明知他四人一片美意,获得讯息后即来救济本身爹娘,实不肯跟他们脱手过招,但若不将他们制住,就永久弄不明白本相,便道:“鄙人感激四位美意,本日事出无法,多有获咎!”说着回身如风,伸手往第三名和尚肩头拍去。那和尚喝道:“当真脱手么?”一句话刚说完,肩头已为乔峰拍中,身子一软,坐倒在地。

一其中等身材的和尚脾气最好,说道:“我们都是少林弟子。唉,你寄父、义母平生忠诚,却落得如此惨报。乔峰,你们契丹人,动手忒也暴虐了。”

他在三间屋内,以及屋前、屋后,和屋顶上细心察看,要查知凶手是多么样人。但动手之人竟连足迹也不留下一个。乔峰满脸眼泪,越想越悲,忍不住放声大哭。

乔峰急纵入内,先扶起母亲,只觉她呼吸已然断绝,但身子另有微温,显是死去还不到一个时候,再抱起父亲时,也是这般。乔峰又惶恐,又哀思,抱着父亲尸身走出屋门,在阳光下细细检视,发觉他胸口肋骨根根断绝,竟是为武学妙手以极短长的掌力击毙,再看母亲尸首,也然如此。乔峰心中混乱:“我爹娘是忠诚诚恳的农夫农妇,怎会引得武功妙手向他们下此毒手?那自是因我之故了。”

那高个儿和尚怒道:“你不过想查知报讯之人,又去施毒手侵犯。少林弟子岂能屈于你契丹贱狗的逼供?你纵使毒刑,也休想从我口中套问出半个字来。”

叫了两声,不闻回声,心想:“啊,是了,二老耳朵聋了,听不见了。”推开板门出来,堂上板桌板凳、犁耙锄头,宛然与他离家时的模样并无大异,却不见人影。

吴长老道:“帮主,你一分开,大伙儿便即着了道儿,若不是你和慕容公子及时赶来相救,丐帮全军淹没。你不返来主持大局,做大伙儿的头儿,那便决计不成。”乔峰奇道:“甚么慕容公子?”吴长老道:“全冠清这些人胡说八道,你莫听他的。交友朋友,又是甚么难事?我信得过你和慕容公子是明天赋了解的。”乔峰道:“慕容公子?你是说慕容复么?我从未见过他面。”

乔峰正待闪避,只听得背后风声微动,有人从后偷袭,他不肯这般不明不白的和这些少林和尚脱手,左足一点,轻飘飘的跃出丈许,公然另一名少林僧一足踢了个空。

忽听得山坡旁一人嘲笑道:“要杀人灭口,也一定能这么轻易!”

一名高高的和尚满脸怒容,大声喝道:“乔峰,你此人当真猪狗不如!乔三槐佳耦就算不是你亲生父母,十余年哺育之恩,却也非同小可,如何竟忍心动手殛毙?”乔峰泣道:“鄙人刚才归家,见父母遭害,正要查明凶手,为父母报仇,大师何出此言?”那和尚怒道:“契丹人狼子野心,公然行同禽兽!你竟亲手殛毙寄父义母,我们只恨相救来迟。姓乔的,你要到少室山来撒泼,可还差着这么一大截。”说着呼的一掌,便向乔峰胸口劈到。

乔峰自幼父母对他慈爱抚养,及后得少林僧玄苦大师授艺,再拜丐帮汪帮主为师,行走江湖,虽多历艰险,但师父朋友,无不对他赤忱相待。这两天中,倒是六合间斗刮风波,一贯威名赫赫、至诚仁义的帮主,竟给人认作是卖国害民、无耻无信的小人。他任由坐骑信步而行,心中混乱已极:“倘若我真是契丹人,畴昔十余年中,我杀了很多契丹人,破败了很多契丹的图谋,岂不是大大的不忠?如果我父母确是在雁门关外为汉人害死,我反拜殛毙父母的仇敌为师,三十年来认他报酬父为母,岂不是大大的不孝?乔峰啊乔峰,你如此不忠不孝,有何脸孔立于六合之间?倘若三槐公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自也不是乔峰了?我姓甚么?我亲生父亲给我起了甚么名字?嘿嘿,我不但不忠不孝,抑且知名无姓。”

乔峰又叫了两声:“爹!娘!”仍无回声,他微感惊奇,自言自语:“都到那边去啦?”探头向卧房中一张,不由大吃一惊,只见乔三槐佳耦二人都横卧在地,动也不动。

看到那株大枣树时,又忆起儿时每逢枣熟,父亲总携着他小手,一同击打枣子。红熟的枣子饱胀皮裂,甜美多汁,自分开故里以后,从未再尝到过如此好吃的枣子。乔峰心想:“就算他们不是我亲生的爹娘,对我这番哺育之恩,老是毕生难报。非论我出身本相如何,我决不成改了称呼。”

这一下变故来得快极,众僧齐声惊呼,五六人同时抢上,刚到门边,一股劲风从门中激射而出。这五六人各举左掌,奋力挡格,蓬的一声大响,灰尘飞扬,门内拍出的掌力刚猛之极,那五六人都给逼得发展了四五步。待得站定身子,均感胸口气血翻涌,大家面面相觑,心下都已明白:“乔峰这一掌力道虽猛,却尚留不足力,第二掌再击将过来,一定能挡得住。”大家认定他是穷凶极恶之徒,只道他要蓄力再发,没想到他实在是掌下包涵,不欲伤人。

乔峰心下暗叹:“曲解越弄越深,我非论问甚么话,他们都当是查问供词。”伸手在每人背上按摩了几下,解开四僧被封的穴道,说道:“若要杀人灭口,我现在便送了四位的性命。是非本相,总盼将来能有水落石出之日。”

那高个儿的和尚道烈如火,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呼的一拳,又向乔峰打来,喝道:“我们迟了一步,才让你行此违逆大恶,亏你还在自鸣对劲,出言讽刺。”

俄然有个怪声怪气的声音说道:“那娃娃公子甚么武功都会使,并且门门工夫比本来的主儿更加精美,那还不是慕容复?当然是他!必然是他!”世人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他鼠目短髯,面皮焦黄,恰是南海鳄神。他中毒后受绑,却忍不住插嘴说话。

乔峰奇道:“那慕容复来过了么?”南海鳄神怒道:“放你娘的臭屁!刚才你和慕容复联袂出去,不知用甚么鬼门道,将老子用麻药麻住了。你快快放了老子便罢,不然的话,哼哼,哼哼……”他接连说了几个“哼哼”,但“不然的话”那便如何,却说不上来,想来想去,也只“哼哼”罢了。

乔峰道:“瞧你也是一名武林妙手,怎地如此胡说八道?我几时来过了?甚么和慕容复联袂出去,更加荒诞之极。”

四名少林僧见他如此等闲避开,脸上均显惊奇。那高大和尚骂道:“你武功虽强,却又怎地?你想杀了寄父义母灭口,坦白你出身来源,只可惜你是契丹孽种,此事早已轰传武林,江湖上阿谁不知,阿谁不晓?你行此大逆之事,只要更增你的罪孽!”另一名和尚骂道:“你先杀马大元,再杀乔三槐佳耦,哼哼,就能粉饰得了你的丑事么?”

忽听得徐长老叫道:“乔峰,将打狗棒留了下来!”乔峰陡地勒马,道:“打狗棒?在杏子林中,我不是已交出来了吗?”徐长老道:“我们失手遭擒,打狗棒落在西夏众恶狗手中。此时遍寻不见,想必又为你取去。”

南海鳄神情得哇哇大呼:“乔峰,他妈的乔峰!枉你是一帮之主,竟敢撒这漫天大谎!喂,喂,刚才乔峰是不是来过?咱家将军是不是请他上坐,请他喝茶?”一众西夏人都道:“是啊,慕容复试演‘凌波微步’,乔峰在旁鼓掌喝采,莫非是假的?”

丐帮群豪得他挽救,本来大家感激,但听他矢口否定,却都大为骇怪。有人猜想他这几天中多遭变故,乃至神智庞杂;有人觉得乔峰另有对于西夏人的秘计暗害,是以不肯在西夏仇敌之前直认其事;有人猜想马大元确是他假手于慕容复所害,恐怕奸谋败露,干脆绝口否定识得慕容复其人;有人猜想他图谋重担丐帮帮主,在安排甚么战略;更有人坚信他是为契丹着力,既反西夏,亦害大宋。大家心中的猜想分歧,脸上便有可惜、崇拜、难过、仇恨、鄙夷、仇视等各种神采。

乔峰受业于少林派,于四僧武功家数烂熟于胸,接连出掌,将四名和尚一一拍倒,说道:“获咎了!叨教四位师父,你们说相救来迟,何故得知我爹娘身遭厄难?是谁将这消息奉告四位师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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