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慈方丈念佛结束后,转目睹到乔峰的面貌,吃了一惊,问道:“刚才呼唤的便是施主吗?”乔峰道:“是,弟子乔峰!弟子见到师父圆寂,哀思不堪,乃至轰动方丈。”

乔峰躬身抱拳,说道:“弟子以事在紧急,不及在庙门别通报求见,多有失礼,还恳诸位师父包涵。弟子出身少林,渊源极深,决不敢有涓滴忽视冲犯之意。”他最后那两句话意义是说,如果少林派失了面子,我也连带丢脸,心知本身突入少林后院,直到自行呼唤才有人知觉,这件事传将出去,于少林派的颜面实在大有毁伤。

乔峰心中悲苦,哽咽道:“师父他……”那小沙弥转头向他瞧了一眼,俄然大声惊呼:“是你!你……又来了!”呛啷一声,药碗失手掉落在地,瓷片药汁,四散飞溅。那小沙弥向后跃开两步,靠在墙上,尖声道:“是他!打伤师父的便是他!”

玄苦大师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便不说话了。

他一时拿不定主张是否要再等一会,只听得诵经之声止歇,一个严肃的声音说道:“玄苦师弟,你另有甚么话要说么?”乔峰大喜:“师父果在其间,他白叟家安好无恙。本来他刚才没一起念佛。”

只听玄苦大师说道:“方丈师兄,小弟不肯让师兄和众位师兄弟为我操心,乃至更增我业报。那人如能放下屠刀,天然转头是岸,倘若执迷不悟,唉,他也是徒然自苦罢了。此人形貌如何,那也不必多说了。”

乔峰见师父瞬息间神情大异,心中惊奇之极,说道:“师父,孩儿便是乔峰。”

乔峰最掉队屋,跪地暗许心愿:“师父,弟子报讯来迟,你已遭人毒手。弟子和那奸人的仇恨又深了一层。弟子即使历尽万难,也要找到这奸人来碎尸万段,为恩师报仇。”

想起此次归家,便只迟得一步,不能再见爹娘一面,不然爹娘见到本身已长得如此雄浑魁伟,必然好生欢乐。倘若三人能集会一天半日,也得有半晌的欢愉。想到此处,忍不住泣不成声。他自幼便甚硬气,极少抽泣,本日实是悲伤到了极处,悲忿到了极处,泪如泉涌,难以遏止。俄然间心念一转,暗叫:“啊哟,不好!我的受业恩师玄苦大师别要又遭凶恶。”

这使便利铲的二僧,是少林寺“戒律院”中职司羁系本派弟子行动的“持戒僧”与“守律僧”,平时行走江湖,查察门下弟子功过,本身武功当然甚强,见闻之广更加同侣所不及。他二人见乔峰在这瞬息间走得不知去处,已极难能,竟能带同乔三槐佳耦的尸首而去,更属不成思议。众僧在屋前屋后、炕头灶边,翻寻了个遍。戒律院二僧疾向山下追去,直追出二十余里,却那边有乔峰的踪迹?

玄慈沉吟未答,一名身材矮小的老衲俄然冷冷的道:“施主闯进少林,我们没能禁止发觉,那凶手当然也能自来自去、如入无人之境了。”

乔峰心有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得道:“玄苦大师是弟子的受业恩师,但不知我恩师受了甚么伤,是何人下的毒手?”

乔峰心道:“这事又牵缠到了姑苏慕容氏身上。传闻少林派玄悲大师在大理国境内遭人暗害,莫非他们也狐疑是慕容公子下的毒手?”

乔峰吃了一惊,自忖:“我屏息凝气,旁人即使和我相距天涯,也一定能发觉我潜身于此。师父耳音如此,内功修为当真了得。”当下恭恭敬敬的走到门口,说道:“师父安好,弟子乔峰叩见师父!”

一想到玄苦大师或将因己之故而遭危难,不由得五内如焚,拔步便向少林寺飞奔。他明知寺中妙手如云,达摩堂中几位老衲更各具非同小可的绝技,本身只要一露面,众僧群起而攻,脱身就非易事,是以尽拣偏僻小径急奔。绕此小径上山,路程远了一大半,奔得一个多时候,才攀到了少林寺后。当时天气已然暗淡,贰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黑暗中本身易于埋没身形,忧的是凶手乘黑偷袭,不易发见他的踪迹。

小沙弥青松道:“是的,他用手掌打师父的胸口,我在窗口瞥见的。师父,师父,你打还他啊!”直到现在,他兀自未知玄苦已死。玄慈方丈道:“你瞧得细心些,别认错了人。”青松道:“我瞧得清清楚楚的,他身穿灰布直缀,方面庞,眉毛这般上翘,大口大耳朵,恰是他。方丈,快打他,快打他!”

待得众僧远去,屋内沉寂无声,乔峰为这周遭的情境所慑,一时不敢现身叩门,忽听得玄苦大师说道:“佳客远来,何故盘桓不进?”

谁也料不到乔峰挟了爹娘的尸首,反向少室山上奔去。他窜向一小我所难至、林木富强的陡坡,将爹娘埋葬了,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心中暗祝:“爹,娘,是何人下此毒手,害你二老性命,儿子定要拿到凶手,到二老坟前剜心活祭。”

乔峰大喜,抢步而进,便即跪下叩首,说道:“弟子平时少有奉养,多劳师父顾虑。师父清健,孩儿不堪之喜。”说着抬开端来,仰目瞧向玄苦。

玄苦大师本来脸露浅笑,油灯辉映下见到乔峰的脸,俄然神采大变,站起家来,颤声道:“你……你……本来便是你,你便是乔峰,我……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儿?”但见他脸上又惶恐,又痛苦,又混和着深深的怜悯和可惜之意。

他定了定神,情意已决:“我若现在悄悄避去,岂是乔峰铁铮铮豪杰子的行迳?本日之事,纵有万般凶恶,也当查问个水落石出。”他走到屋外,朗声叫道:“方丈大师,玄苦师父圆寂了!玄苦师父圆寂了!”这两句呼声远远传送出去,山谷鸣响,阖寺俱闻。呼声固然雄浑,却极其悲苦。

乔峰不敢再问,静待他有何经验唆使,那知等了很久,玄苦大师始终不言不语。乔峰再看他神采时,见他脸上肌肉生硬不动,一副神情和刚才全然一模一样,不由吓了一跳,伸手去摸他手掌,但觉很有凉意,忙再探他鼻息,本来早已断气多时。这一下乔峰只吓得目瞪口呆,脑中一片混乱:“师父一见我,就此吓死了?决计不会,我又有甚么可骇?多数他是早已受伤。”却又不敢迳去检视他身子。

乔峰恍但是悟:“本来刚才众僧已知师父身受重伤,念佛诵佛,乃是送他西归。”他含泪说道:“众位高僧慈悲为念,不记仇冤。弟子是俗家人,务须捉到这动手的凶手,千刀万剐,为师父报仇。贵寺门禁森严,不知那凶人如何能闯得出去?”

方丈玄慈大师说道:“是!师弟大觉高见,做师兄的过分固执,颇落下乘了。”玄苦道:“小弟意欲静坐半晌,默想忏悔。”玄慈道:“是,师弟多多保重。”

正想悄悄走开,忽听得屋内十余和尚一齐念佛。乔峰不懂他们念的是甚么经文,但听得出声音寂静厉穆,有几人的诵经声中又很有悲苦之意。这一段经文念得甚久,他渐觉不当,深思:“他们仿佛是在做甚么法事,又或是参禅研经,我师父或者不在此处。”侧耳谛听,公然在群僧齐声诵经的声音当中,听不出有玄苦大师那沉着丰富的嗓音在内。

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前厥后了四人,过未几时,又来了两人,窗纸上映出人影,共有十余人堆积。乔峰心想:“倘若他们商讨的是少林派中奥机密事,给我偷听到了,我虽非成心,老是不当。还是离得远些为是。师父若在屋里,这内里妙手如云,任他多短长的凶手也伤他不着,待得集议已毕,群僧分离,我再设法和师父相见。”

只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提及话来,乔峰听得明白,恰是他的受业师父玄苦大师,但听他说道:“小弟受戒之日,先师给我取名为玄苦。佛祖所说八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分袂、求不得、五阴炽盛。小弟尽力脱此八苦,说来忸捏,勉能渡己,不能渡人。这‘怨憎会’的苦,原是人生必有之境。宿因所种,该当有此业报。众位师兄、师弟见我偿此宿业,该当为我欢乐才是。”乔峰听他语音安静,只他所说的都是佛家言语,不明其意所指。

蓦地想明白了几件事:“那凶手杀我爹娘,并非时候如此刚巧,刚幸亏我回家前的半个时候中动手,那是他早有预谋,动手以后,当即去告诉少林寺和尚,说我正赶上少室山来,要杀我爹娘灭口。那些少林僧侠义为怀,一心想救我爹娘,却撞到了我。当世知我出身本相的,另有玄苦师父,须防那凶徒更下毒手,将罪名栽在我身上。”

他近年来纵横江湖,罕逢敌手,但这一次所遇大敌,武功当然高强,而心计之工、谋算之毒,本身更从未遇过。少林寺虽是龙潭虎穴般的地点,却并未防备有人要来侵犯玄苦大师,倘如有人偷袭,只怕不免遭其暗害。乔峰何尝不知本身已处怀疑极重之地,倘若现在玄苦大师已遭毒手,又没人见到凶手模样,本身如再为人发见偷偷摸摸的潜入寺中,当真百喙莫辩。他现在若要远避凶嫌,自是离少林寺越远越好,但一来体贴恩师安危,二来想就此缉捕真凶,为爹娘报仇,查明奸谋本相,至于干冒大险,却也顾不得了。

玄慈方丈垂泪道:“玄苦师弟受人偷袭,胸间吃了人一掌重手,肋骨齐断,五脏破裂,仗着内功深厚,这才支撑到现在。我们问他仇敌是谁,他说并不了解,又问凶手形貌年事。他却说道佛家八苦,‘怨憎会’乃此中一苦,既赶上了朋友仇家,恰好就此摆脱,凶手的形貌,他决不肯说。”

他这么一叫,世人无不大惊。乔峰更加惶恐,大声道:“你说甚么?”那小沙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见了乔峰非常惊骇,躲到了玄慈方丈身后,拉住他衣袖,叫道:“方丈,方丈!”玄慈道:“青松,不消怕,你说好了,你说是他打了师父?”

又听那严肃的声音道:“玄悲师弟数月前命丧奸人之手,我们尽力追拿凶手,似违我佛勿嗔勿怒之戒。然降魔诛奸,是为普救世人,我辈学武,本意原为宏法,学我佛大慈大悲之心,消弭众生磨难……”乔峰心道:“这声音严肃之人,想必是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师了。”只听他持续说道:“……除一魔头,便是救无数世人。师弟,那人但是姑苏慕容么?”

他虽在少室山中住了十余年,却从未进过少林寺,寺中殿院方向,全不知悉,自更不知玄苦大师居于那边,心想:“但盼恩师安然无恙。我见了恩师之面,禀明颠末,请他白叟家谨慎防备,再叩问我的出身来源,说不定恩师能猜到真凶是谁。”

乔峰听到他说“丐帮的前任帮主”这七个字,心想:“江湖上的讯息传得好快,他既知我已不是丐帮帮主,自也晓得我被逐出丐帮的启事。”说道:“恰是!”

一起找去,行到一座小舍旁,忽听得窗内有人说道:“方丈有要事奉商,请师叔即到‘证道院’去。”另一个衰老的声音道:“是!我当即便去。”乔峰心想:“方丈集人议事,或许我师父也会去。我且跟着此人上‘证道院’去。”只听得“呀”的一声,板门推开,出来两名和尚,大哥的一个往西,幼年的仓促向东,想是再去传人。

正在这时,一个小沙弥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进房来,向着玄苦的尸身道:“师父,请用药。”他是奉侍玄苦的沙弥,在“药王院”中煎好了一服疗伤灵药“九转回春汤”,送来给师父服用。他见玄苦直立不倒,不知已死。

只听得板门呀的一声翻开,一个高大肥胖的老衲抢先缓缓走出。他行出丈许,前面鱼贯而出,共是一十七名和尚。十八位和尚都双手合什,低头默念,神情寂静。

玄慈问道:“施主何故夤夜突入敝寺?又怎生见到玄苦师弟圆寂?”

玄慈听了乔峰的话,身子一颤,脸上现出非常神采,向他凝睇半晌,才道:“施主你……你……你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

玄慈方丈等一行人尚未回归各自房舍,猛听得乔峰的呼声,一齐回身,快步回到“证道院”来。只见一条长大男人站在院门之旁,伸袖拭泪,众僧均觉奇特。玄慈体贴玄苦安危,不及向那汉仔细看,便抢步进屋,只见玄苦僵立不倒,更是一怔。众僧一齐入内,垂首低头,诵念佛文。

玄苦悄悄“啊”了一声,道:“是峰儿?我这时正在驰念你,只盼和你会晤一面,快出去!”声音中充满高兴。

一时彷徨无计,每颠末一处殿堂配房,便俯耳窗外,盼能听到甚么线索,他虽长大魁伟,但技艺矫捷,窜高伏低,直似灵猫,竟没给人知觉。

少林寺中殿堂院落,何止数十,东一座,西一座,散落山坡之间。玄苦大师在寺中并不执掌职司,“玄”字辈的和尚少说也有二十余人,大家服色不异,黑暗中却往那边找去?乔峰心下策画:“独一的体例,是抓到一名少林和尚,逼他带我去见玄苦师父,见到以后,我再申明各种不得已之处,向他慎重赔罪。但少林和尚多数尊师重义,倘觉得我是要倒霉于玄苦师父,多数宁死不平,决计不肯说出他的地点。嗯,我无妨去厨下找个火工来带路,但是这些人却又一定晓得我师父的地点。”

乔峰心想,方丈请这老衲前去商讨要事,此人行辈成分必高,少林寺分歧别处寺院,凡行辈高者,武功亦必高深。他不敢紧随厥后,只望着他的背影,远远跟从,目睹他一迳向西,走进了最西的一座屋宇。乔峰待他进屋带上了门,才绕圈走到屋子前面,听明白四周无人,方始伏到窗下。

他既悲忿,又恚怒,自忖:“乔峰行走江湖以来,对待武林中朴重同道,那一件事不是光亮磊落,大模大样?本日却迫得我这等偷偷摸摸,万一行迹败露,乔某英名尽丧,这张脸却往那边搁去?”随即转念:“当年师父每晚下山授我技艺,即使大风大雨,亦向来不断一晚。这等重恩,我便粉身碎骨,亦当酬谢,何况小小热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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