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鹤飘落庭中,身形微晃,已奔入大厅,抓起谭青,疾向薛神医冲来。厅上世人都怕他伤害薛神医,顿时有七八人抢上相护。那知云中鹤早已算定,使的是以进为退、声东击西之计,见世人奔上,早已闪身后退,上了高墙。
极目四顾,一瞥间便见到很多武学妙手,这些人倒有一大半了解,俱是身怀绝艺之辈。他一见之下,顿时激起了大志豪气,心道:“乔峰便血溅聚贤庄,给人乱刀分尸,那又算得甚么?大丈夫生亦何欢,死又何惧?”哈哈一笑,说道:“你们都说我是契丹人,要除我这亲信大患。嘿嘿,是契丹人还是汉人,乔某现在本身也不明白……”
人丛中忽有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说道:“是啊,你是杂种,本身也不晓得是甚么种!”此人便是先前曾出言讽刺丐帮的,只是他挤在人丛当中,说得一两句话便即开口,谁也不知到底是谁,群雄几次向声音收回处谛视查察,始终没见到是谁口唇在动。若说那人身材矮小,这群人中也无特异矮小之人。
玄寂和玄难对望一眼,张口结舌,都说不出话来。前晚玄慈、玄难、玄寂三大高僧合击乔峰,为他脱身而去,明显见他还擒去了一名少林僧,但是厥后查点全寺僧众,竟一个也没贫乏,此事之古怪,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到这里,右手一摆,群雄齐声号令,纷繁拿出兵刃。大厅上密密麻麻的寒光刺眼,说不尽各种百般的长刀短剑、双斧单鞭。跟着又听得高处号令声高文,屋檐和屋角上暴露很多人来,也都手执兵刃,扼守着各处枢路。
玄难、玄寂相顾沉默。他二人在少林寺数十年,和玄慈是一师所授,勤奋不成谓不勤,用心不成谓不苦,但这大金刚拳始终以资质所限,没法练成。他二人倒也不感抱憾,早知少林派常常要隔上百余年,方有一个彪炳的奇才可练成这门拳法。练功的诀窍等等,上代高僧详细记入武经,偶然全寺数百僧众竟无一人练成,却也不致失传。
乔峰虽见过很多大阵大仗,但平常都是带领丐帮与人对敌,己方总也是人多势众,从不如这一次般孤身堕入重围,还携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女,到底如何突围,半点计算也无,心中也不由惴惴。
薛神医插口道:“乔兄孤身一人,前晚进少林、出少林,本身毫发不伤,竟然还掳去一名少林高僧,这可奇了。这中间定有古怪,你说话大是不尽不实。”
薛神医也知她的话不尽不实,一时拿不定主张是否该当给她治伤,向玄寂、玄难瞧瞧,向游骥、游驹望望,又向乔峰和阿朱看看。
玄寂问道:“他就脱手挡架么?”
乔峰心道:“我掳去的那‘少林僧’,现在明显便在你面前。”说道:“大师硬栽鄙人掳去了一名少林高僧,叨教那位高僧是谁?”
游驹忽道:“乔兄刚才说道是有人冒充少林高僧,招摇撞骗,打伤了这女人。这位女人却又说打伤她的是个青年公子。到底是谁的话对?”
乔峰俄然一声怒喝:“滚出来!”声震屋瓦,梁上灰尘簌簌而落。群雄个个耳中雷鸣,心跳减轻。人丛中一条大汉回声而出,摇摇摆晃的站立不定,便似醉酒普通。此人身穿青袍,神采灰败,群雄都不认得他是谁。
乔峰喝道:“留下罢!”挥掌腾空拍出,掌力疾吐,便如有一道无形兵刃,击在云中鹤背心。
群雄“哦”的一声,好几人同时说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又有几人道:“公然是姑苏慕容!”以是用到“公然是”这三字,意义说他们事前早已推测了。却不知阿朱为了乔峰势孤,抬了个“姑苏慕容”出来,以壮阵容。
乔峰听了这几句话,凝目瞧了半晌,点了点头,不加理睬,向薛神医续道:“倘若我是汉人,你本日如此辱我,乔某岂能善罢干休?倘若我公然是契丹人,决意和大宋豪杰为敌,第一个便要杀你,免得我伤一个大宋豪杰,你便救一名大宋豪杰。是也不是?”薛神医道:“不错,不管如何,你都是要杀我的了。”乔峰道:“我求你本日救了这位女人,一命还一命,乔某永久不动你一根寒毛便是。”薛神医嘿嘿嘲笑,道:“老夫平生救人治病,只要受人求恳,从不受人勒迫。”乔峰道:“一命还一命,甚是公允,也说不了是甚么勒迫。”
阿朱点头道:“不是!乔大爷若脱手挡架,那青年公子就伤不到我了。乔大爷离我甚远,来不及相救,忙提起一张椅子从横里掷来。他劲力使得恰到好处,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椅子已给那青年公子的劈空拳力击碎。那位公子说的满口是软绵绵的姑苏话,那知手上的工夫却一点也不软绵绵了。我顿时只觉满身轻飘飘地,像是飞进了云端里一样,半分力量也无,只听那公子说道:‘你去叫薛神医多翻翻医书,先练上一练,今后给玄慈大师治伤之时,就不会手足无措了。’”
人丛中那细声细气的声音俄然又道:“你羞也不羞?你本身转眼便要给人乱刀斩成肉酱,还说甚么饶人道命?你……”
阿朱更是惊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道:“乔大爷,你快本身先走。不消管我!他们跟我无怨无仇,不会害我的。”
乔峰心念一动:“不错,这些人都是侠义之辈,决不会无端侵犯于她。我还是尽早分开这是非之地为妙。”但随即又想:“大丈夫救人当救彻。薛神医尚未答允治伤,不知她死活如何,我乔峰岂能贪恐怕死,一走了之?”
薛神医怒道:“你是‘恶贯充斥’的弟子?我这豪杰之宴,请的是天下豪杰豪杰,你这类无耻败类,如何也混将出去?”
玄寂想问:“她中的真是大金刚拳?”但话到口边,便又忍住,这句话若问了出口,那是对薛神医的医道有存疑之意,可说大大不敬,转头向乔峰道:“前晚你潜入少林寺,害死我玄苦师兄,曾挡过我方丈师兄的一招大金刚拳。我方丈师兄那一拳,倘若打在这小女人身上,她如何还能活命?”乔峰点头道:“玄苦大师是我恩师,我对他大恩未报,宁肯本身性命不在,也决不能以一指加于恩师。”玄寂怒道:“你还想狡赖?那么你掳去那少林僧呢?这件事莫非也不是你干的?”
薛神医见玄寂、玄难二位高僧都这么说,料知无误,便道:“如此说来,世上竟然另有旁人能使这门大金刚拳了。此人动手之时,受了甚么反对,拳力消了十之七八,是以阮女人才不致当场毙命。此人拳力雄浑,只怕能和玄慈方丈并驾齐驱。”
乔峰道:“玄苦大师是鄙人恩师,绝非鄙人所害,我前晚也决计没从少林寺中掳去一名少林高僧。你们有很多事不明白,我也有很多事不明白。”玄莫非:“不管如何,这小女人总不是我方丈师兄所伤。想我方丈师兄乃有道高僧,一派掌门之尊,如何能脱手打伤如许一个小女人?这小女人再有百般不是,我方丈师兄也决不会跟她普通见地。”
乔峰心下敬佩:“玄慈方丈这一拳确是我用铜镜挡过了,消去了大半拳力。这位薛神医当真医道如神,单是搭一下阿朱的脉搏,便将当时脱手过招的景象说得一点不错,看来他定有治好阿朱的本领。”言念及此,脸上暴露忧色,说道:“这位小女人倘若死在大金刚拳拳力之下,于少林派的面子须不多数雅,请薛神医慈悲。”说着深深一揖。
阿朱续道:“当时候我说:‘世上既有了这位薛神医,大伙儿也不消学甚么武功啦!’乔大爷问道:‘为甚么?’我说:‘打死了的人,薛神医都能救得活来,那么练拳、学剑另有甚么用?你伤一个,他救一个,你杀两个,他救一双,大伙儿这可不是白累么?’”她伶牙俐齿,声音清脆,虽在重伤之余,一番话说来仍如珠落玉盘,动听之极。世人都是一乐,有的更加笑出声来。
谭公俄然叫道:“啊,他是追魂杖谭青。是了,他是‘恶贯充斥’的弟子。”
忽听得远处高墙上有人说道:“甚么豪杰之宴,我瞧是狗熊之会!”他开言时相隔尚远,说到最后一个“会”字时,人随声到,从高墙上飘但是落,身形奇高,行动倒是快极。屋顶上很多人发拳出刀反对,都不免慢了一步,为他闪身抢过。大厅上很多人认得,此人是“穷凶极恶”云中鹤。
丐帮群豪听得他是“四大恶人”之首“恶贯充斥”的弟子,更加怒不成遏,齐声喝骂,心中却也均栗栗危惧。本来那日西夏赫连铁树将军,以及一品堂众妙手中了本身“悲酥清风”之毒,尽为丐帮所擒。不久“恶贯充斥”段延庆赶到,丐帮群豪无一是他敌手。段延庆以奇臭解药消弭一品堂众妙手所中毒质,群起反戈而击,丐帮反而吃了大亏。群丐对段延庆又恼且惧,均觉丐帮中既没了乔峰,而后再赶上这“天下第一大恶人”,毕竟仍难顺从。
玄寂不等薛神医答复,问阿朱道:“脱手伤你的是谁?你在那边受的伤?此人现下在那边?”他顾念少林派申明,又想世上竟然有人会使大金刚拳,急欲问个水落石出。
薛神医道:“非论是谁带这女人来,我都给她医治。哼,单单是你带来,我便不治。”乔峰脸上变色,森然道:“众位本日群会聚贤庄,为的是商讨对于乔某,姓乔的岂有不知?”阿朱插嘴道:“乔大爷,既然如此,你就不该为了我而到这里来冒险啦!”乔峰道:“我想众位都是堂堂丈夫,是非清楚,要杀之而甘心的只乔某一人,跟你小小女人无涉。薛先生竟将悔恨乔某之意,连累到阮女人身上,难道大大不该?”
只见追魂杖谭青脸上肌肉扭曲,显得满身痛苦已极,双手不住乱抓胸口,从他身上收回话声道:“我……我和你无怨无仇,何……何故破我神通?”说话仍细声细气,只是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口唇却涓滴不动。大家见了,尽皆骇然。大厅上只要寥寥数人才知他这门工夫是腹语之术,和上乘内功相连络,能迷得对方心神怅惘,失魂而死。但若赶上了功力比他更深的敌手,施术不灵,却会反受其害。
这豪杰会中妙手实在很多,实在工夫胜得过云中鹤的,就没七八十人,也有五六十人,但是给他占了先机,谁都猝不及防。加上他轻功极高,一上了墙头,那就再也追他不上。群雄中很多人探手入囊,要待掏摸暗器,原在屋顶驻守之人也纷繁呼喝,过来劝止,但眼看均已不及。
阿朱却一笑也不笑,持续说道:“邻座有个公子爷一向在听我二人说话,俄然嘲笑道:‘天下拳力,多数轻飘飘的没真力,那姓薛的大夫由此而浪得浮名。倘如果少林派最短长的大金刚拳,瞧他也治得好么?’他说了这几句话,就向我发拳腾空击来。我见他和我隔着数丈远,只道他是随口谈笑,不觉得意,也没想要闪避。乔大爷却大吃一惊……”
阿朱忙道:“那青年公子打伤我以后,乔大爷非常气恼,问他:‘中间是少林派的么?’那公子道:‘天下甚么门派,我都算上一份,你说我是少林派,也无不成。’他这么说,我瞧多数是冒充少林派。不过真正冒充少林高僧之人,也是有的,我就瞧见两个和尚自称是少林和尚,却去偷了人家一条黑狗,宰来吃了。”她知大话中暴露马脚,便东拉西扯,换了话题。
乔峰道:“薛先生本日救了这位女人,乔峰今后不敢忘了大德。”薛神医嘿嘿嘲笑,道:“今后不敢忘了大德?莫非本日你还想能活着走出这聚贤庄么?”乔峰道:“是活着出去也好,死着出去也好,那也管不了这很多。这位女人的伤势,总得请你医治才是。”薛神医淡淡的道:“我为甚么要为她治伤?”乔峰道:“薛先生在武林中广行功德,眼看这位女人无辜丧命,想必能打动先生的怜悯之心。”
乔峰心念一动:“这两个和尚果断不认阿朱为玄慈方丈所伤,那再好没有。不然的话,薛神医碍于少林派的面子,不管如何是不肯医治的。”当下顺水推舟,便道:“是啊,玄慈方丈是有德高僧,慈悲为怀,决不会以重手伤害如许一个小女人。多数是有人冒充少林寺的高僧,招摇撞骗,胡乱脱手伤人。”玄寂与玄难对望一眼,缓缓点头,前后说道:“你虽行事乖张,这几句话倒也在理。”
阿朱心中悄悄好笑:“乔大爷这话一点也不错,公然是有人冒充少林寺和尚,招摇撞骗,胡乱脱手伤人。不过所冒充的不是玄慈方丈,而是虚清和尚。”但是玄寂、玄难和薛神医等,又怎猜获得乔峰言语中的构造?
薛神医给他说得哑口无言,过了一会,才道:“是否给人治病拯救,全凭我本身的喜怒好恶,岂是旁人强求得了的?乔峰,你罪大恶极,我们正在商讨围捕,要将你乱刀分尸,祭你的父母、师父。你本身奉上门来,那再好也没有了。你便自行了断罢!”
世人没一个不爱听恭维的言语。薛神大夫平不知听到过多少奖饰赞誉,但这些言语出之于一个韶龄少女之口,倒是初次得闻,何况她不怕难为情的大加夸大,他听了忍不住拈须浅笑。乔峰却眉头微皱,心道:“那有此事?小妞儿信口开河。”
阿朱本性极其玩皮,她可不像乔峰那样,每句话都讲究分寸,她胡说八道,瞎三话四,乃家常便饭,心念一转:“乔大爷为了救我,孤身一人与这里千百位豪杰豪杰为敌,权势过分孤傲。我如抬出姑苏慕容的名头来,吓他们一吓,能够大增乔大爷的阵容。归正少林寺对我家公子本就不大客气,干脆气气他们,那又如何?”便道:“那人是个青年公子,边幅萧洒漂亮,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我跟这位乔大爷正在客店里议论薛神医的医道入迷入化,别说环球无双,甚且是空前绝后,前无前人,后无来者,只怕天上神仙也有所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