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淳苦笑道:“一条性命只换一掌,段某遭报未免太轻,深感美意。”

段正淳道:“若非乔帮主脱手相救,段某本日午间便已命丧小镜湖畔,多活半日,全出中间之赐。乔帮首要取鄙人性命,固然脱手便是。”

阿朱微微一笑,不似平时心花怒放的模样。萧峰又问:“阿朱,你为甚么不欢畅?你不喜好我再杀人么?”阿朱道:“不是不欢畅,不知如何,我肚痛得紧。”萧峰伸手搭了搭她脉搏,果觉跳动不稳,脉象浮燥,柔声道:“路上辛苦,只怕受了风寒。我叫这老妈妈煎一碗姜汤给你喝。”

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行出五里许,到了河边,只见玉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边半天已聚满了黑云,偶尔黑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敞亮。闪电畴昔,反更显得黑沉沉地。远处坟地中鬼火颤栗,在草间滚来滚去。

南海鳄神圆睁怪眼,向萧峰上身瞧瞧,下身瞧瞧,满心不平气,骂道:“他妈的,这狗杂种有甚么了不起……”一言未毕,俄然间身子腾空而起,飞向湖心,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落入了小镜湖中。

目睹天气垂垂黑了下来,阿朱伏在他怀中,已沉甜睡熟。萧峰拿出三钱银子,给了那家农家,请他们腾了一间空房,抱阿朱放在床上,给她盖上了被,放下了帐子,坐在那农家堂上闭目养神,不久便沉甜睡去。

电光一闪,半空中又是霹雷隆一个轰隆打下来,雷助掌势,萧峰这一掌击出,真具六合风雷之威,砰的一声,正击在段正淳胸口。但见他安身不定,直摔了出去,啪的一声,撞在青石桥栏干上,软软的垂着,一动也不动了。

萧峰点头道:“这就好了。”转头向阿朱道:“我们走罢。”他走出两步,转头又向段正淳道:“你部下那些好朋友,那也不消带来了。”他见范骅、华赫艮等人都是赤胆忠心的豪杰,若和段正淳同赴青石桥之会,必将一一死在本技艺下,不免可惜。

段正淳感觉此人措告别事非常古怪,本身这类种风骚罪恶,连皇兄也只置之一笑,他却当众严词斥责,未免过份,但他于己有拯救之恩,便道:“一凭尊兄叮咛。”

立在桥边,眼看河水在桥下缓缓流过,心道:“是了,以往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今晚我心中却多了个阿朱。嘿,这真叫做后代情长、豪杰气短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平增了几分柔情,嘴边暴露一丝浅笑,又想:“如果阿朱陪着我站在这里,那可有多好。”

萧峰见她笑得非常勉强,说道:“今晚杀了此人以后,我们即行北上,到雁门关外驰马打猎、牧牛放羊,再也不踏进关内一步了。唉,我在见到段正淳之前,本曾发誓要杀得他一家鸡犬不留。但见此人倒有义气,心想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也不消找他家人了。”阿朱道:“你这一念之仁,多积阴德,必有后福。”萧峰纵声长笑,说道:“我这双部下不知已杀了多少人,另有甚么阴德后福?我跟你相逢,你情愿毕生陪我,便是我最大的福分!”

萧峰听他说得豪放,不由心中一动,他素喜交友豪杰豪杰,自从一见段正淳,见他英姿爽飒,便生惺惺相惜之意,如果平常过节,便算是对他本人的严峻欺侮,也早一笑了之,相偕去喝上几十碗好酒。但父母之仇、寄父母之仇、恩师之仇不共戴天,岂能就此放过?他举起一掌,说道:“你害我父亲、母亲,又杀我寄父、义母、受业恩师,一共五人,我便击你五掌。你受我五掌以后,非论是死是活,前仇一笔取消。”

段正淳满脸通红,随即转为惨白,低头道:“不错,段某平生为此事耿耿于心,每当念及,甚是不安。只是大错已经铸成,再也难以挽回。天不幸见,本日让我重见一个当年没了爹娘的孩子,只是……只是……唉,我毕竟对不起人。”

萧峰最愤恨旁人骂他“杂种”,左手仍提着段正淳,抢畴昔右手便将南海鳄神摔入湖中。这一下脱手迅捷非常,不容南海鳄神有分毫顺从余地。

段延庆见他擦去这些笔迹,知他一来显现技艺,二来意义说和本身无怨无仇,畴昔偶然间变成的过节,如能放过不究,那便两下干休。段延庆自忖不是敌手,还是尽早抽身、免吃面前亏为妙,当下右手铁棒从上而下的直划下来,跟着又向上一挑,表示“一笔取消”之意,随即铁棒着地一点,反跃而出,回身飘但是去。

段正淳道:“定时必到。大恩不敢言谢,乔兄远来劳苦,何不请到那边小舍当中喝上几杯?”萧峰道:“中间伤势如何?是否须得将养几日?”他对喝酒的聘请,竟如听而不闻。段正淳微觉奇特,道:“多谢乔兄体贴,这点重伤也无大碍。”

萧峰悄悄抚着她头上柔发,说道:“好轻易撞见了他,今晚报了此仇,我们再也不回中原了。段正淳的武功远不及我,他也不会使‘六脉神剑’,但如过得一年再来,那便得上大理去。大理段家妙手甚多,赶上了精通‘六脉神剑’的妙手,你大哥就多数要输。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这中间实有很多难处。”

萧峰悄悄将段正淳放落站直,退开几步。

南海鳄神游到岸边,湿淋淋的爬起。他竟毫不害怕,楞头楞脑的走到萧峰身前,侧了头向他瞪眼,说道:“你将我摔下湖去,用的是甚么伎俩?老子这工夫倒不会。”叶二娘远远站在七八丈外,叫道:“老三快走,别在这儿出丑啦!”南海鳄神怒道:“我给人家摔入湖中,连人家用甚么伎俩都不晓得,岂不是奇耻大辱?天然要问个明白。”

萧峰挽了阿朱之手,头也不回的迳自去了。

段正淳缓缓点头,凄然道:“我只盼能讳饰此事,岂知越陷越深,终至难以自拔。”

塞上牛羊空许约

萧峰心道:“莫道你大理段氏武功卓绝,只怕萧峰这掌力你一掌也接受不起。”说道:“如此看掌!”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击了出去。他鉴于在露台山凉亭中与姓迟老者对掌,心中恭敬对方,危急中掌力疾收,若非对方掌力全空,本身已然骨折筋断,几近与阿朱就此死别,而后答允了阿朱,与人对掌时决不容情,这一掌虽非出尽尽力,却也神完气足,刚猛之极。

萧峰安闲信阳听马夫人说出段正淳的名字后,日夕所思,便在找到他为父母报仇,决意教他吃足琐细苦头以后,这才取别性命。但刚才见他待友仁义,对敌豪放,不像是个专做好事的卑鄙奸棍,不由心下起疑,深思:“他在雁门关外杀我父母,乃是出于曲解,或者怪他不得。但他杀我寄父义母、害我恩师,倒是毫不成恕的罪过,莫非这中间另有别情吗?”

萧峰一怔:“怎地他不举掌相迎?又如此不济?莫非又是‘一空到底’么?”纵身上前,抓住他后领提起,心中一惊,耳中霹雷隆雷声不断,大雨泼在他脸上身上,竟无半点知觉,只想:“怎地他变得这么轻了?”

阿紫一本端庄的道:“好罢,我跟你说了。他这工夫叫做‘掷龟功’。”

南海鳄神道:“嗯,本来叫‘掷龟功’,我晓得了这工夫的名字,求人教得会了,下苦功练练,今后便不再吃这个亏。”说着快步而去。叶二娘和云中鹤早走得远了。

段正淳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为了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我误听奸人言语,受人播弄,伤了令堂性命,累得令尊他杀身亡,实是大错!”

萧峰和阿朱寻到一家农家,买些面条下了,又买了两只鸡熬了汤,饱餐一顿,只是有面无酒,不免有些绝望。他见阿朱仿佛满怀苦衷,一向不开口说话,问道:“我寻到了大仇敌,你该当为我欢畅才是。”阿朱微微一笑,说道:“是啊,我原该欢畅。”

这时霹雷隆一声雷响,黄豆大的雨点忽喇喇的洒将下来。

阿朱伏在他怀里,背心微微起伏。萧峰悄悄抚摩她头发,心中一片安静暖和,心道:“得妻如此,复有何憾?”顷刻之间,不由得神驰塞上,心飞关外,想起一个月以后,便已和阿朱在大草原中骑马并驰,打猎牧羊,再也不必防备仇敌侵害,今后无忧无虑,多么清闲安闲?只那日在聚贤庄中救别性命的黑衣人大恩未报,不免耿耿,然这等大豪杰自是施恩不望报,这平生只好欠了他这番恩典。

萧峰道:“嘿,你倒是条爽快男人,你本身了断,还是须得由我脱手。”

阿朱叹了口气,道:“我好难堪,大哥,我真是没体例。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跟你分开……你……你一小我这么孤单孤傲,我对你不起。”萧峰听她说来柔情深至,心下打动,握住她手,说道:“我们只分开这一会儿,又有甚么要紧?阿朱,你待我真好,你的恩典我不知怎生酬谢才是。”

便在此时,见通向小镜湖的路上一人徐行走来,宽袍缓带,恰是段正淳。

姜汤还没煎好,阿朱身子不住颤栗,颤声道:“我冷,好冷。”萧峰甚是顾恤,除下身上外袍,披在她身上。阿朱道:“大哥,你今晚得报大仇,了结这个大心愿,我本该陪你去的,只盼待会身子好些。”萧峰道:“不,不!你在这儿歇歇,睡了一觉醒来,我已取了段正淳的首级来啦。”

他知段正淳的武功和本身差得太远,今晚的拚斗不须挂怀胜负,目睹约会的时候未至,便坐在桥边树下凝神吐纳,垂垂的灵台中一片空明,更无邪念。

阿紫笑道:“你们瞧,此人在水中钻上钻下,不是像只大乌龟么?”刚好南海鳄神在这时跃出水面,听到了她说话,骂道:“你才是一只小乌……”阿紫手一扬,嗤的一声响,射了他一枚飞锥。飞锥到时,南海鳄神又已沉入了湖底。

南海鳄神久居南海,自称“鳄神”,水性自是极精,双足在湖底一蹬,跃出湖面,叫道:“你如何搅的?”说了这句话,身子又落入湖底。他再在湖底一蹬,又满身飞出水面,叫道:“你暗害老子!”这句话说完,又落了下去。第三次跃上时叫道:“老子不能跟你干休!”他性子暴躁,等不及爬登陆以后再骂萧峰,跳起来骂一句,又落了下去。

他走到萧峰面前,深深一揖,说道:“乔帮主意召,不知有何见教?”

第二十三回

阿朱道:“不是分开一会儿,我感觉会好久好久。大哥,我分开了你,你会孤另另的,我也孤另另的。最好你立即带我到雁门关外,我们便这么牧牛放羊去。段正淳的怨仇,再过一年来报不成么?让我先陪你一年。”

萧峰越走越快,未几时已到了青石桥头,瞻仰稀淡星斗,见时候尚早,不过二更时分,心道:“为了要报大仇,我竟这般沉不住气,竟然早到了一个更次。”他平生中与人约会以性命相拚,也不知有过多少次,对方武功阵容比之段正淳更强的也实在很多,今晚却异乎平常的心中不安,少了以往那一股一往无前、决一死战的豪气。

他一向瞪视着段正淳,瞧他答复时有无狡猾奸猾神态,但见他一脸皮光肉滑,鬓边也未见白发,不过四五十岁之间,要说三十年前带领中原群豪在雁门关外伤害本身父母,按年事应无能够,但一转眼间,见阮星竹凝睇段正淳的目光中充满密意,便似赵钱孙瞧着谭婆的眼色,心中一动:“那赵钱孙明显七十多了,只因内功精深,瞧上去不过四十来岁。段正淳以六十多岁年纪,得以驻颜不老,长保芳华,也非奇事。”

萧峰森然道:“萧峰救他,全出于一片无私之心,各位不消谢我。段王爷,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相告。当年你做过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是也不是?固然此事一定出于你本心,但是你却害得一个孩子平生孤苦,连本身爹娘是谁也不知,是也不是?”雁门关外父母双双惨亡,此事想及便即肉痛,可不肯当着世人明言。

萧峰森然道:“这事你为人所愚,本身又深切痛悔,那也罢了。你何故又去害我寄父乔三槐佳耦,害死我恩师玄苦大师?”

萧峰厉声道:“你既知铸下大错,害苦了人,却何故直到此时,兀自接二连三的又不竭再干恶事?”段正淳摇了点头,低声道:“段某去处不端,德行有亏,平生荒唐之事,实在干得太多,思之不堪汗颜。”

萧峰微微侧头,斜睨着他,一股肝火猛地在胸中烧上来,说道:“段王爷,我约你来此的企图,莫非你竟不知么?”

蓦地里电光一闪,霹雷隆一声大响,一个轰隆从云堆里打了下来。萧峰展开眼来,心道:“打这么大的雷,转眼大雨便至,快半夜了罢?”

阮星竹深深万福伸谢,说道:“乔帮主,你先前救我女儿,这会儿又救了他……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范骅、朱丹臣等也都过来相谢。

小睡了两个多时候,开门出来,只见新月已斜挂树顶,西北角上却乌云垂垂堆积,远处传来闷声郁雷,仿佛给压住了轰不出来,看来这一晚多数会有大雷雨。

待见段正淳深露愧色,既说铸成大错,平生耿耿不安,又说本日重见一个当年没了爹娘的孩子,至于杀乔三槐佳耦、杀玄苦大师等事,他自承是“去处不端,德行有亏”,萧峰才知千真万确,脸上登如罩了一层严霜,鼻中哼了一声,恨恨的道:“雁门关外,三十年前……”阿朱俄然打岔道:“大哥,这些事说来话长,渐渐再问不迟。”萧峰点了点头,明白阿朱不肯让旁人听到本身查问段正淳当时景象,便向段正淳道:“今晚半夜,我在那座青石桥上相候,有事跟中间一谈。”

阿朱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我不该请你过一年再去大理找他报仇。你孤身深切虎穴,千万不成。”萧峰哈哈一笑,举起饭碗来空喝一口,他惯于大碗喝酒,现在碗中空无统统,便作个模样,也是好的,说道:“若只我萧峰一人,大理段家这龙潭虎穴那也闯了,存亡危难,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小阿朱,我要顾问伴随你一辈子,萧峰的性命,那就贵重得很啦。阿朱,大理段氏如有像本日段延庆如许的妙手,五六个同时攻我,你大哥便对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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