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了眼泪以后,到堆栈大堂顶用膳,叫了一大碗清汤羊肉,两张面饼,两斤白酒,百无聊赖的自斟自饮。

段正淳笑道:“我这可不是来了么?我一得讯息,当即连夜解缆,一起上披星戴月、马不断蹄的从大理赶来,恐怕早退了一步。”马夫人道:“怕甚么早退了一步?”段正淳笑道:“怕你熬不住孤单孤傲,又去嫁了人。我大理段二岂不是落得一场白白驰驱?教我十年相思,又付东流。”马夫人啐了一口,道:“呸,也不说好话,编排人家熬不住孤单孤傲,又去嫁人?你几时想过我了?说甚么十年相思,不怕烂了舌根子。”

萧峰再向窗缝中看去,见马夫人已坐在段正淳身边,脑袋靠在他肩头,满身便似没了半根骨头,本身难以支撑,一片乌黑的长发披下来,遮住了段正淳半边脸。她双眼微开微闭,只暴露一条缝,说道:“我当家的为人所害,你总该听到传闻,也不赶来瞧瞧我?我当家的过世了,你不消再避甚么怀疑了罢?”语音又似抱怨,又似撒娇。

马夫人哼了一声,腻声道:“甚么成双成对?我独个儿在这里冷僻清的,日思夜想,朝盼晚望,老是记取你这朋友,你……你……却早将人家抛在脑后,那边想到来看望我一下?”说到这里,眼圈儿便红了。

一个衰老的声音道:“我们再等半个时候瞧瞧。乔峰来到信阳,十之八九,是去找马夫人倒霉。”萧峰知说话的是传功长老吕章。世人齐宣称是。一人说道:“我们须得尽快去庇护马夫人,别让乔峰赶在头里,伤了她性命。”吴长风道:“我们就算尽数送了性命,也一定能庇护马夫人全面。”吕章道:“吴兄弟,话不是这么说。乔峰武功高强,聚贤庄上那么多豪杰豪杰,也何如不了他,何况我们这里只戋戋十来小我。但马夫人是马副帮主的遗孀,她不顾本身性命,为本帮立了这么个大功,我们就算性命不在,也当保全义气,极力护她。要不然请马夫人移居别处,让乔峰找她不到,也就是了,倒不必然非跟乔峰脱手不成。”

过了好一会,大厅上寂然无声。谛听呼吸之声,察知有十二三人集会。又过一会,一人以暗语轻声道:“大伙儿都到齐了,就只差白长老一人。”另一人说道:“白长老多数到南阳耍子去啦,我们不消等了。”萧峰辨得出是性子暴躁的吴长风。又一人道:“此次我们对于的是乔峰,白长老技艺了得,可少他不得。”

他一起上表情郁郁,很有点神不守舍,这时逢到特异之事,顿时精力一振,答复了昔日的夺目精干,四下里留意察看。

丐帮这一带的分舵是在随州,距信阳不远,萧峰知韩家祠堂是在城北,待两名丐帮弟子走远,这才会钞,渐渐踱到城北。只见韩家祠堂四周静悄悄地,并无丐帮人众保卫巡查,悄悄活力:“我帮有大事集会,会外竟然无人戍守,帮规废弛之极!”绕到祠堂前面,闪身从后门中挨进。此时天气渐暗,祠堂中不点灯烛,非常昏黑。他贴着墙壁轻步缓进,竟没人发觉。他听着人声,走到大厅以后,缩在祠堂中安设灵牌的板壁火线,要听听丐帮这些领袖,在本身遭逐出帮以后,若那边罚帮中大事?他对丐帮交谊深厚,实不忍这批向来情若骨肉的昔日兄弟一败涂地,既知面对大事,自不免体贴挂怀。

萧峰听着二人尽说些风情言语,渐感不耐,目睹段正淳喝酒,忍不住酒瘾发作,悄悄吞了口馋涎。

段正淳双臂一收,将她抱得更加紧了,笑道:“我如果不想你,又怎会巴巴的从大理赶来?”马夫人浅笑道:“好罢,就算你也想我。段郎,今后你怎生安设我?”说到这里,伸出双臂,环绕在段正淳颈中,将脸颊挨在他脸上,不住悄悄揉擦,一头秀发如水波般不住颤抖。

东配房窗中透出淡淡黄光,寂无声气。萧峰折了一根树枝,投向东方,啪的一声轻响,落在地下。阮星竹等四人都向出声处望去,萧峰悄悄一跃,已到了东配房窗下。

贰表情伤痛,孤身行道,一起缓缓而行,气候也垂垂寒了,但段正淳与阿紫并未远去,只在四周州县中来来去去的打圈子。这一日行到午间,在一间小旅店中喝了十二三碗烈酒,酒瘾未煞,店中却没酒了。他好生绝望,迈开大步疾走了一阵,来到一座大城,走到近处,心头微微一震,本来又已回到了信阳。

桌上一个大花瓶中插满了红梅。炕中想是炭火烧得正旺,马夫人颈中扣子松开了,暴露乌黑的项颈,还暴露了一条红缎子的抹胸边沿。炕边点着的两枝蜡烛倒是红色的,红红的烛火照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屋外朔风苦寒,斗室内却融融春暖。

现在室中的景象,萧峰若非亲眼所见,非论是谁说与他知,他必斥之为荒诞妄诞。他安闲无锡城外杏子林中初次见到马夫人后,而后两度再见,老是见她冷若冰霜,凛然有不成犯之色,连她的笑容也从未一见,怎料获得竟会变成这般模样。更奇的是,她以言语谗谄段正淳,自必和他有深仇大恨,但瞧小室中的神情,酒酣香浓,情致缠绵,两人四目交投,惟见轻怜密爱,那边有半分憎厌仇怨?

萧峰深思:“眼下晓得带头大哥姓名的,就只剩上马夫人一个了。若给丐帮抢先藏了起来,我一定找她获得。如果那大恶人又冒充我而去杀了她,只怕我的大仇永久不能得报,阿朱的委曲永久不能得申。我非赶在他们头上不成。”幸亏他认得去马大元家的途径,展开轻功,黑暗中在丐帮诸人身边一掠而过,谁也没发觉。他放开脚步,远远赶在世人之前。

段正淳道:“目前有酒目前醉,今后的事儿,我们渐渐再想。来,让我抱抱,别了十年,你是轻了些呢,还是重了些?”说着将马夫人抱了起来。马夫人道:“你毕竟不肯带我去大理了?”段正淳眉头微皱,说道:“大理有甚么好?又热又湿,又多瘴气,你去了水土不平,会抱病的。”马夫人悄悄叹了口气,低声道:“嗯,你不过是又来哄我空欢乐一场。”段正淳笑道:“如何是空欢乐?我立时便要叫你真正的欢乐。”

外边忽又传来悄悄脚步声响,萧峰情知丐帮人众已到,虽说他们已受命不成出声脱手,但这整件事演变至此,已愈来愈奇,他实不欲再横生枝节,见丐帮十多人均已伏在屋前地下,埋首手臂当中,因而悄没声气的抢出,绕着大家身后走了一圈,出指如风,在大家后心腰间“悬枢穴”上重重一指,又令得丐帮十多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马夫人道:“谁稀少你来向我献殷勤了?我只挂念着你,身子安好么?心上欢愉么?大事小事顺利么?只要你好,我就高兴了,做人也有了滋味。你远在大理,我要探听你的讯息,可有多难。我身在信阳,这一颗心,又有那一时、那一刻不在你身边?”

她越说越低,萧峰只觉她的说话腻中带涩,软洋洋地,说不尽的缠绵宛转,听在耳中当真荡气回肠,令人神为之夺,魂为之销。但是她的说话又似纯出天然,并非成心的狐媚。他平生见过的人实在很多,虽与女子来往未几,却也真想不到世上竟会有如此艳媚入骨的女子。萧峰心中惊奇,脸上却也不由自主的红了。他曾见过段正淳别的两个情妇,秦红棉明朗利落,阮星竹俏美爱娇,这位马夫人倒是柔到了极处,腻到了极处,又是另一种风骚。

烛畔鬓云有旧盟

世人欢然称是,语声中都显得能不跟乔峰脱手,委实如释重负。有人道:“那么我们快走,不等白长老了。”世人纷繁起家,抢出祠堂。萧峰跟在世人以后,模糊听得吕章收回号令:“到了以后,大师埋伏在屋子内里,非论见到甚么变故,谁都不成转动出声,听到我发令‘脱手’,这才脱手冒死!”世人寂然受命。

只见段正淳打了个呵欠,颇露倦意。马夫人媚笑道:“段郎,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萧峰精力一振,心想:“她要说故事,说不定有甚么端倪可寻。”

萧峰回到原处,再向内张望,见马夫人微微一挣,落下地来,斟了杯酒,道:“段郎,再喝一杯。”段正淳道:“我不喝了,酒够啦!”马夫人左手伸畴昔抚摩他脸,说道:“不,我不依,我要你喝得迷含混糊的。”段正淳笑道:“迷含混糊的,有甚么好?”说着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他正撕了面饼,蘸了羊肉汤送入口中,听得屋角里有人以丐帮暗语低声问道:“吕长老叫我们去韩家祠堂,你可知有甚么事?”丐帮暗语非常繁复,若非职份较高、在帮多年的帮众,多数说不全面。萧峰久在丐帮,天然一听即明,他内功精深,耳音及远,那人话声虽轻,还是每一句都听全了,料知那人职份不低。只听另一人道:“不晓得。不过吕长老叫得很急,多数有要紧事叮咛。”萧峰一瞥之间,见是两名丐帮七袋弟子,讨了面正窝在墙角边吃。二人吃完面后仓促站起,出门而去。

萧峰眉头一皱,不想看他二人的丑态,忽听得身侧有人脚下踏住枯叶,收回嚓的一声响。他暗叫:“不好,这两个打翻醋坛子,可要坏我大事。”身形如风,飘到秦红棉等四人身后,悄悄点了她四人背心上的穴道。这四人也不知侵袭本身的是谁,便已转动不得,萧峰附加再点了哑穴,叫她们话也说不出口。秦红棉和阮星竹耳听得情郎和旁的女子情话连缀,自不免肝火如焚,妒念似潮,苦于满身僵哑,双双苦受煎熬。

段正淳低声细气的道:“我在大理,那一天不是牵肚挂肠的想着我的小康?恨不得插翅飞来,将你搂在怀里,好好的怜你惜你。那日听到你和马副帮主成了婚,我三日三夜没吃一口饭。你既有了归宿,我再来探你,不免累你。马副帮主是丐帮中大有成分的豪杰豪杰,我再来跟你这个阿谁,可太也对他不起,这……这不成了卑鄙小人么?”

只见巷口有家小堆栈,便出来要了一间房,心想信阳丐帮人数浩繁,此来一向未加讳饰,只怕已给人见到行迹,因而向店伙要了些面粉,再叮咛买些胶水,在房中易容改装。一见到镜中本身的面庞,眼泪便忍不住夺眶而出,以往易容时,必是阿朱柔滑的手指在本身脸上抹来抹去,现在倒是孤另另的本身脱手,想起阿朱的柔情密意,而本身亲手变成人鬼殊途,悲忿之下,重重在本身脸上击了一掌,脸颊顿时肿起,嘴角上流出鲜血,心道:“嘿,该打!面孔倒改了很多。”

循着阿紫留下的暗号,迳向西行,那些暗号都是新留下不久,有些是削去了树皮而画在树上的,树干刀削之处树脂兀自未凝,暗号所向,恰是马大元之家。萧峰悄悄奇特,深思:“莫非段正淳已知马夫人谗谄于他,因此找她计帐去了?是了,阿朱临死时在青石桥上跟我说话,曾提到马夫人,都给阿紫听了去,定是转告她爹爹了。但是我们只说马夫人,他安知就是这个马夫人?”

那妇人身穿缟素衣裳,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春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来,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斜睨着段正淳,恰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

萧峰心想:“听她说话,倒跟秦红棉、阮星竹差未几,莫非……莫非……她也是段正淳的旧恋人么?”

第二十四回

只听段正淳道:“来来来,再陪我喝一杯,喝个成双成对。”

这时已经入冬,这一年天冷得早,信阳一带天寒地冻,马家窗子外都上了木板,萧峰等了半晌,听得一阵朔风自北方吼怒而来,待那阵风将要扑到窗上,他悄悄一掌推出,掌力和那阵风同时击向窗外的木板,喀喇一声响,木板裂开,连内里的窗纸也破了一条缝。秦红棉和阮星竹等虽在近处,只因掌风和北风配得丝丝入扣,并未发觉,房中倘如有人,自也不会知觉。

将近马大元家时,隐身树后,察看周遭情势,只看了一会,微觉骇怪,但见马家屋子东北侧伏有二人,瞧身形是阮星竹和阿紫。接着又见秦红棉母女伏在屋子的东南角上,本来她四人果然也寻到了此处。

只见段正淳短衣小帽,盘膝坐在炕边,手持酒杯,笑嘻嘻的瞅着炕桌边打横而坐的一个妇人。

萧峰凑眼到破缝之上,向里张去,一看之下,顿时呆了,几近不信本身的眼睛。

萧峰一听,登即觉悟:“我一起来到信阳,哀思当中并没改装,定是给丐帮中人见到了。徐长老、赵钱孙等在卫辉死亡,大家觉得是我下的手,当今我二次又来,丐帮自当设法对于。”

进了信阳城,见城墙脚下用炭笔写着个“段”字,字旁的箭头指而向西。贰心头又是一阵酸楚,想起那日和阿朱并肩而行,到信阳城西马夫人家去套问讯息,本日回想,当时每走一步,便是将阿朱向阴世推了一步。

一起上他追随阿紫留下的暗号,想着本身的苦衷,于周遭人物风景全没在乎,竟然重复书阳。他真要追上段正淳,本来轻而易举,加快脚步疾奔得一天半日,自非赶上不成。但自阿朱身后,心头老是空荡荡地,不知如何打发日子才好,总想:“追上了段正淳,却又如何?找到了真凶,报了大仇,却又如何?我一小我回到雁门关外,在风沙大漠当中打猎牧羊,却又如何?”是以一向并未急追。

自知与阿朱的易容妙技相差太远,非论如何用心,总不能改得变成别的一人,心念一动,便剪下摆布双鬓两丛头发,用胶水一根根的黏上脸颊,黏得一半,已成为个虬髯大汉,因而尽量用披发遮去面孔。易容改装甚难,遮去本来面孔却易办很多,过未几时,镜中边幅已全然分歧,心想:“阿朱见到我这副模样,能认得出我是她大哥吗?”一时冲动,竟想倒转剪尖,戳入本身心口,到阴世去让阿朱瞧瞧本身改装后的边幅。

段正淳眉花眼笑,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搂在怀里。马夫人“唔”的一声,半推半就,伸手略略撑拒。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