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虽对这妇民气下厌憎,烛光下见到她的眼波,听到她“你来抱我”这四个字,也不自禁的怦然心动。
段正淳说十几年来身边一向带着那块旧手帕,那倒不见得,不过现在却倒真便在怀里。他轻易讨得女子欢心,这套本领也是首要启事,令得每个和他有过风骚孽缘的女子,都信他真正爱的便是本身,只因各种难以顺从的运气变故,才没法结成完竣姻缘。他想将这块手巾从怀中取出来,好令她顾怀旧情,那知他只手指微微一动,手掌以上已全然麻痹,这“七香迷魂散”的药性好不短长,竟有力去取手巾。
马夫人问道:“段郎,你身上很热,是不是,我给你抹抹汗。”从怀中抽出一块素帕,走到他身前,悄悄给他抹去了额头盗汗,柔声道:“段郎,你得保重身子才好,酒后轻易受凉,如果有甚么不适,那不是教我又多担心么?”
段正淳笑道:“偷新衣么?哎唷,我只道我们小康只会偷男人,本来还会偷衣服呢。”马夫人星眼流波,嫣然一笑,说道:“我才不是偷新衣新裤呢!我拿起桌上针线篮里的剪刀,将那件新衣裳剪得粉碎,又把那条裤子剪成了一条条的,永久补缀不起来。我剪烂了这套新衣新裤以后,心中说不出的欢乐,比我本身有新衣服穿还痛快,也不去想明天大人们晓得了以后会如何。”
只听得马夫品德格娇笑,腻声道:“段郎,你过来哟,我没半点力量了,你……你……你快来抱我。”
马夫人持续说道:“好轻易盼到了腊月,我每天催爹去卖羊、卖鸡。爹总说:‘别这么心急,到年近岁晚,鸡羊卖得起代价。’过得几天,下起大雪来,接连下了几日几晚。那天傍晚,俄然垮喇喇几声响,羊栏屋给大雪压垮啦。幸亏羊儿没压死。爹将羊儿牵在一旁,说道这可得早些去将羊儿卖了。不料就在这天半夜里,俄然羊叫狼嗥,吵了起来。爹说:‘不好,有狼!’提了标枪出去赶狼。但是三头羊都给饿狼拖去啦,十几只鸡也给狼吃了大半。爹大呼大嚷,出去赶狼,想把羊儿夺返来。”
段正淳强作浅笑,说道:“那天早晨你香汗淋漓,我也曾给你抹了汗来,这块手帕,我十几年来一向带在身边。”马夫人神采内疚,轻声道:“也不怕丑,十多年前的旧事,亏你还美意义说?你取出来给我瞧瞧。”
秦红棉和阮星竹站在窗外,马夫人这等撒娇使媚,一句句传入耳来,均是妒火攻心,几欲炸裂了胸膛,偏又提不起手来塞住耳朵。丐帮世人一向觉得马夫人守节寡居,贞淑端严,不苟谈笑,俄然听到她这些荡笑淫语,都感惊奇万分。有的便想污言秽语骂上几句,苦于没法开口出声。
马夫人悄悄“哦”了一声,道:“话倒说得有理。今后你做了皇上,能封我为皇后娘娘么?”段正淳迟疑道:“我已有德配妻室,皇后是不成的……”马夫人道:“是啊,我是个不祥的孀妇,怎能做皇后娘娘?那不是笑歪了通大理国千千万万人的嘴巴么?”她又拿起木梳,渐渐梳头,笑道:“段郎,刚才我说阿谁故事给你听,你明白了我的意义罢?”
段正淳叹道:“小康,我跟你说,我是大理国的皇太弟。我哥哥没儿子,他千秋万岁以后,便要将皇位传给我。我在中原不过是一介武夫,但是回到大理,便不能胡作非为,你说是不是呢?”马夫人道:“是啊,那又怎地?”段正淳道:“这中间本来很有难堪之处,但你对我这等情切,竟不吝出到下药的手腕,我天然转意转意了。每天有你这么个好人儿陪在身边,我又不是不想。我既答允带你去大理,自无忏悔。”
马夫人脸现忧色,又在桌上写道:“内力全失是真是假?”口中却道:“段郎,如有甚么下三滥的奸贼想来打主张,那再好也没有了。闲着无聊,恰好拿他来消遣。你尽管坐着别理睬,瞧他可有胆量脱手。”
段正淳左手撑在炕边,用力想站起家来,但身子刚挺直,双膝酸软,又即坐倒,笑道:“我也没半点力量啦,当真奇了。我一见到你,便如耗子见了猫,满身都酸软啦。”马夫人轻笑道:“我不依你,只喝了这一点儿,便装醉哄人。你运运气,使动内力,不就得了?”
段正淳一向脸蕴笑意,听到这里,脸上垂垂变色,非常不快,说道:“小康,别说这些旧事啦,我们睡罢!”
马夫人道:“你从小大富大贵,不明白贫民家孩子的苦处。当时候啊,我便有一双新鞋穿,也高兴得不得了。我七岁那年,我爹说,到腊月里,把我野生的三头羊、十四只鸡拿到阛阓上去卖了过年,再剪块花布,回家来给我缝套新衣。我打从八月里爹说了这句话当时候起,就开端盼望了,我好好的喂鸡、放羊……”
马夫人微微一笑,站起家来,渐渐翻开了绑着头发的白头绳,长发直垂到腰间,柔丝如漆。她拿起一只黄杨木的梳子,渐渐梳着长发,俄然转头一笑,神采娇媚无穷,说道:“段郎,你来抱我!”声音柔腻之极。
萧峰在窗外见到他写“不成逞强”四字,暗叫不妙,心道:“饶你段正淳夺目短长,到头来还是栽在女人手里。这毒药明显是马夫人下的,她听你说‘只会杀人,不会抱人’,顾忌你武功了得,假装本身也中了毒,摸索你的真假,如何这么轻易被骗?”
马夫人抿着嘴一笑,又轻又柔的说道:“我小时候啊,日思夜想,生的便是花衣服的相思病。”段正淳道:“到得十七岁上呢?”马夫人目露光彩,悄声道:“段郎,我就为你害相思病了。这病根子老是不竭,一向害到本日,还是没害完,也不知此生当代,想着我段郎的这相思病儿,能不能好。”
段正淳哈哈一笑,撑着炕边,要站起来去抱她,倒是酒喝很多了,竟站不起家,笑道:“也只喝了这六七杯酒儿,竟会醉得这么短长。小康,你的花容月貌,令人一见心醉,真抵得上三斤烈酒,嘿嘿。”
马夫人笑道:“我可向来没见过,你既内力未失,便使一阳指在纸窗上戳个洞穴,好不好?”段正淳眉头微蹙,连使眼色,意义说:“我内力全无,那边还能腾空点穴?我是在打单仇敌,你怎地不会心?”马夫人却连声催促,道:“快脱手啊,你只须在纸窗上戳个小洞穴,便能吓退仇敌,不然可糟了,别让仇敌瞧出马脚。”
萧峰听到这里,一颗心沉了下去:“这女人如此本性凉薄!她爹摔伤了,她不体贴爹爹的伤势,尽记取本身的花衣,何况雪夜追逐饿狼,那是多么伤害?当时她虽年幼不懂事,但浑不顾念本身父亲,却也不该。”
马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呢!段郎,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想穿新衣服,爹爹却做不起,我整天就是想,几时能像隔壁江家姊姊那样,过年有花衣花鞋穿,那就高兴了。”段正淳道:“你小时候必然挺俊,这么敬爱的一个小女人,便穿一身褴褛衣衫,那也美得很啊。”马夫人道:“不,我就是爱穿花衣服。”段正淳道:“你穿了这身孝服,乌黑粉嫩,嗯,又多了三分俏,花衣服有甚么都雅?”
段正淳摇了点头,打个手势,用手指蘸了些酒,在桌上写道:“中了敌计,力求平静。”说道:“现下我内力提上来啦,这几杯毒酒,却也迷不住我。”马夫人在桌上写道:“是真是假。”段正淳写道:“不成逞强。”大声道:“小康,你有甚么仇家,却使这毒计来害我?”
马夫人软洋洋的道:“啊哟,我头晕得紧,段郎,莫非……莫非在这酒中,你作了手脚么?”段正淳本来狐疑她在酒中下药,听她这么说,对她的狐疑顿时消了,招了招手,说道:“小康,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马夫人似要举步走到他身边,但却站不起来,伏在桌上,脸泛桃红,不住咿咿啊啊的嗟叹,媚声道:“段郎,我一步也动不了啦,你怕我不肯跟你好,在酒里下了春药,是不是?你这小不端庄的。”
段正淳写道:“只盼药性早过,仇敌缓来。”说道:“是啊,有人肯来给我们作耍,正求之不得。小康,你要不要瞧瞧我腾空点穴的手腕?”
段正淳强笑道:“嗯,本来如此,那也没甚么。”这时贰心中雪亮,知已给马夫人制住,倘若狂怒喝骂,决计无补于事,脸上只好假装没事人普通,极力平埋头神,设法对付危局,深思:“她对我一往情深,决不致害我性命,想来不过是要我答允永不回家,跟她一辈子厮守,又或是要我带她同回大理,名正言顺的跟我做悠长伉俪。那是她出于爱我的一片痴心,手腕固然过份,总也不是歹意。”言念及此,便即宽解。
“他追入了山里,我焦急得很,不晓得爹能不能夺回羊儿。等了好久,才见爹一跛一拐的返来。他说在山崖上雪里滑了一交,摔伤了腿,标枪也摔到了崖底下,羊儿天然夺不回了。我坐在雪地里放声大哭。我每天喂鸡放羊,就是想穿花衣衫,到头来倒是一场空。我又哭又嚷:‘爹,你去把羊儿夺返来!我要穿新衣,我要穿新衣!’”
萧峰一听,吃了一惊:“只喝了六七杯酒,如何会醉?段正淳内力非同平常,就算没半点酒量,也决没这个事理,这中间大有蹊跷。”
只听她又说下去:“我爹说:‘小妹,我们赶明儿再养几头羊,到来岁卖了,必然给你买花衣服。’我只大哭不依。但是不依又有甚么体例呢?不到半个月便过年了,隔壁江家姊姊穿了一件黄底红花的新棉袄,一条翠绿色黄花的裤子。我瞧得发了痴啦,气得不肯用饭。爹不竭哄我,我只不睬他。”
马夫人道:“你拿给我瞧啊!哼,你又哄人。”段正淳苦笑道:“哈哈,醉到手也不能动了,你给我取了出来罢。”马夫人道:“我才不被骗呢。你想骗我过来,用一阳指制我死命。”段正淳浅笑道:“似你这般美丽非常的绝世美人,就算我是十恶不赦的凶徒,也舍不得在你脸上悄悄划半道指甲痕。”
马夫人道:“不,可贵跟你有几天相聚,从今而后,只怕咱俩再也不得见面了,我要跟你说多些话。段郎,你可晓得我为甚么要跟你说这故事?我要叫你明白我的脾气,从小就是如许,如果有一件物事我日思夜想,得不到手,恰好旁人运气好获得了,那么我说甚么也得毁了这件物事。小时候使的是笨体例,年纪渐渐大起来,人也聪明了些,就使些奇妙点的体例啦。”段正淳摇了点头,道:“别说啦。这些煞风景的话,你让我听了,叫我没了兴趣,待会可别怪我。”
段正淳却道:“且不忙说,来,我给你脱衣衫,你在枕头边悄悄说给我听。”
段正淳笑道:“你此人忒是短长,好啦,我投降啦。明儿你跟我一起回大理去,我娶你为镇南王的侧妃。”秦红棉和阮星竹听了,又是一阵妒火攻心,脸上变色,心中暴怒,均想:“这贱人有甚么好?你不答允我,却答允了她。”
马夫人娇声笑道:“我给你斟酒之时,嘻嘻,仿佛一个不谨慎,将一包迷药掉入酒壶里了。唉,我一见到你,就神魂倒置,手足无措,段郎,你可别怪我!”
公然听得马夫人问道:“段郎,你肯不肯和我做悠长伉俪?”
段正淳笑道:“当时候如果我晓得了,必然送十套、二十套新衣服给你。”说着伸了个懒腰,烛火摇摆,映得他脸上尽是醺醺酒意,浓浓情欲。
段正淳听得心摇神驰,伸手又想去搂她,只酒喝很多了,手足酸软,抬了抬手臂,又放了下来,笑道:“你劝我喝了这很多酒,待会如果……如果……哈哈,小康,厥后你到几岁上,才穿上了花衣花鞋?”
段正淳调运内息,想提一口真气,岂知丹田中空荡荡地,甚么都捉摸不着,他连提三口真气,不料修培了数十年的深厚内力蓦地间没影没踪。这一来可就慌了,情知事情不妙。但他久历江湖风险,脸上涓滴不动声色,笑道:“只剩下一阳指和六脉神剑的内劲,这可醉得我只会杀人,不会抱人了。”
窗内段正淳和窗外萧峰听了,都感到一阵难以描述的惧意。
萧峰心道:“此人固然贪花好色,却也不是个胡涂角色。他已知身陷危境,说甚么‘只会杀人,不会抱人’。实在他一阳指是会的,六脉神剑可就不会,显是在虚声望吓。他若没了内力,一阳指也使不出来。”
马夫人道:“有十套、二十套,那就不稀少啦。那天是年三十,到了早晨,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悄悄起来,摸到隔壁江伯伯家里。大人在守岁,还没睡,蜡烛点得明晃晃地,我见江家姊姊在炕上睡着了,她的新衣新裤盖在身上,红艳艳的烛火照着,更加显得都雅。我呆呆的瞧着,瞧了好久好久,我悄悄走进房去,将那套新衣新裤拿了起来。”
段正淳又是一凛:“她向来聪明机警,何故现在用心装傻?”正沉吟间,只听马夫人柔声道:“段郎,你吃了‘七香迷魂散’的烈性迷药,任你武功登天,那也必内力全失。你倘若还能腾空点穴,能在纸窗上用内力真气刺个小孔,那可就奇妙得紧了。”段正淳失惊道:“我……我是中了‘七香迷魂散’的暴虐迷药?你怎……如何晓得?”
萧峰听到“放羊”这两个字,忍不住热泪盈眶。
马夫人叹了口气,腻声道:“段郎,早一阵我曾问你,今后拿我如何样,你说大理处所湿热,又多瘴气,我去了会抱病的,你现下这话并非出于本心。”
段正淳额头盗汗涔涔而下,竭力镇慑心神,但是数十年来勤修苦练而成的内功,全不知到了那边,便如一个溺水之人,双手冒死乱抓,却连一根稻草也抓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