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见众灾黎满脸忧色,相互搀扶南行,深思:“我契丹人将他们捉了来,再放他们归去,令他们一起上担惊受怕,又吃了很多苦头,于他们又有甚么恩德?”

那少年挺了挺身子,大声道:“我叫游坦之。我不消你来杀,我会学伯父和爹爹的好表率!”说着右手伸入裤筒,摸出一柄短刀,便往本身胸口插落。萧峰马鞭挥出,卷住短刀,夺过了刀子。游坦之大怒,骂道:“我要自刎也不准吗?你这该死的辽狗,忒也暴虐!”

“要拿这些宋猪当活靶”这几句话钻入耳中,萧峰心头不由一震,面前仿佛便见到了楚王当年的残暴行动:几百个宋人像野兽普通在雪地上号叫奔逃,契丹朱紫哈哈大笑,弯弓搭箭,一个个射死。有些宋人逃得远了,契丹人骑马吼怒,自后赶去,就像射鹿射狐普通,终究还是一一射死。这类惨事,契丹人随口说来,涓滴不觉得异,畴昔自必习觉得常。放眼向那群俘虏瞧去,只见大家脸如土色,在北风中不住颤抖。这些边民有的晓得契丹话,早就听过“射活靶”的事,这时更加吓得魂不附体。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脸型瘦长,下巴尖削,神采闪动不定,萧峰便问:“少年,你家住在那边?”那少年道:“我有一件奥妙大事,要面禀于大王。”萧峰道:“好,你过来讲。”那少年双手给粗绳缚着,道:“请你阔别部下,此事不能让旁人闻声。”萧峰猎奇心起,深思:“如许一个少年,能晓得甚么奥妙大事?是了,他从南边来,或许有甚么大宋的军情可说。”他是宋人,向契丹禀告奥妙,便是无耻汉奸,心中瞧他不起,不过他既说有严峻奥妙,听一听也无妨,因而纵马行出十余丈,招手道:“你过来!”

辽时南京,便是本日的北京,当时称为燕京,又称幽都,为幽州之都。后晋石敬瑭自主称帝,得辽国尽力搀扶,石敬瑭便割燕云十六州觉得酬谢。燕云十六州为幽、蓟、涿、顺、檀、瀛、莫、新、妫、儒、武、蔚、云、应、寰、朔,均是冀北、晋北的高原要地。自从割予辽国以后,后晋、后周、宋朝三朝积年与之争夺,始终没法收回。燕云十六州占无形胜,辽国驻以重兵,每次向南用兵,长驱而下,一片平阳之上,大宋无险可守。宋辽交兵百余年,宋朝可贵一胜,兵甲不如固是主因,而辽国居高临下以节制疆场,亦占到了极大便宜。

萧峰放开了手,向阿紫浅笑而视,只见她眼中泪水盈盈,奇道:“如何啦?不喜好我帮你射野兽么?”阿紫泪水从脸颊上流下,说道:“我……我成了个废人啦,连如许一张轻弓也……也拉不开。”萧峰慰道:“别这么性急,渐渐的自会答复力量。如果将来真的不好,我传你修习内功之法,定能增加力量。”阿紫破涕为笑,道:“你说过的话,可不准不算,必然要教我内功。”萧峰道:“好,好,必然教你。”阿紫笑道:“那我该叫你姊夫呢,还是叫师父?”萧峰道:“叫惯了的,别改口罢!”

那少年走上两步,满脸悲忿,指着萧峰大声道:“乔峰你这恶贼!你害死我爹爹、妈妈,害死我伯父,我……我恨不得把你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萧峰悠悠一声长叹,向南边重堆叠叠的云山望去,深思:“若不是有人揭穿我的出身之谜,我直至本日,还道本身是大宋百姓。我和这些人说一样的话,吃一样的饭,又有甚么别离?为甚么大师好好的都是人,却要强分为契丹、大宋、女真、高丽?你到我境内来打草谷,我到你境内去杀人放火;你骂我辽狗,我骂你宋猪。”一时之间,思涌如潮。

萧峰摇点头,向领兵的队长道:“本日打草谷得来的宋人,都给了我成不成?”那队长不堪之喜,道:“大王赏光,多谢大王恩情。”萧峰叮咛:“凡是献了俘虏给我的官兵,转头都到王府领赏。”众官兵都欢欢乐喜的道:“我们诚恳献给大王,不消领赏了。”萧峰道:“你们将俘虏留下,先回城去罢,大家记取前来领赏。”众官兵躬身伸谢。那队长道:“这儿野兽未几,大王要拿这些宋猪当活靶吗?畴前楚王就喜好这一套。只可惜我们本日抓的多是娘们,逃不快。下次给大王多抓些精干的宋猪来。”说着行了一礼,领兵去了。

萧峰官居南院大王,燕云十六州固属他统领,便西京道大同府一带、中京道大定府一带,也俱奉他号令。声望既重,就不便再在小小营帐中居住,只得搬进了王府。他视事数日,便觉头昏脑胀,深觉得苦,见南院枢密使耶律莫哥夺目强干,熟谙政务,便将一应事件都交了给他。

燕都城方三十六里,共有八门。东是安东门、迎春门;南是开阳门、丹凤门;西是显西门、清晋门;北是通天门、拱辰门。两道北门以是称为通天、拱辰,意义是说臣服于辽,听向来自北面的天子圣旨。南院大王的王府在城之西南。萧峰和阿紫游得半日,但见坊市、廨舍、寺观、官衙,密布四城,一时观之不尽。

但是做大官毕竟也有好处,王府中贵重的补品药物不计其数,阿紫直可拿来当饭吃。如此调补,她内伤终究日痊一日,到得初冬,已自能够行走了。她在燕都城内游了多遍,跟着又由室里陪侍,城外十里以内也都游遍了。

这一日大雪初晴,阿紫穿了一身貂裘,来到萧峰所居的宣教殿,说道:“姊夫,我在城里闷死啦,你陪我打猎去。”萧峰久居宫殿,也自沉闷,听她这么说,心下甚喜,当即命部下备马出猎。他不喜大肆打围,只带了数名侍从奉侍阿紫,本身换了平常军士所穿的羊皮袍子,带了弓箭,跨了匹骏马,便和阿紫出清晋门向西驰去。

一行人离城十余里,野兽甚少,只打到几只小兔子。萧峰道:“我们到南边尝尝。”勒转马头,折而向南,又行出二十余里,只见一只獐子斜刺里奔出来。阿紫从侍从手里接过弓箭,一拉弓弦,岂知臂上全有力量,这张弓竟拉不开。萧峰左手从她身后环畴昔,抓住弓身,右手握着她小手拉开弓弦,一罢休,飕的一声,羽箭射出,獐子回声而倒。众侍从喝彩起来。

萧峰承诺了,辞出宫来,心下烦恼。他自来所交友的都是豪杰豪杰,固然江湖上暗害谗谄、埋伏下毒等等狡计也见很多了,但均是爽利落快杀人放火的活动,极罕用金银去拉拢旁人。何况他虽是辽人,自幼却在南朝长大,天子要他以吞灭宋朝为务,心下极不肯意,深思:“哥哥封我为南院大王,老是一片美意,我若现在去官,未免孤负他一番美意,有伤兄弟义气。待我到得南京,做他一年半载,再行请辞便了。当时他如不准,我挂冠封印,一溜了之,谅他也何如我不得。”当下带领部下,带同阿紫来到南京。

那队长恭恭敬敬的道:“禀告大王:是在涿州境外、大宋地界雄州一带打的草谷。自从大王来后,部属不敢再在本州就近收取粮草。”

萧峰举手行礼,道:“罢了!”见这队官兵约有八百余人,马背上放满了衣帛器物,牵着的俘虏也有七八百人,多数是年青女子,也有些少年男人,穿的都是宋人装束,个个哭哭啼啼。

萧峰听他叫的是本身昔日名字“乔峰”,又说害死了他父母和伯父,定是畴前在中原所结下的仇家,问道:“你伯父是谁?父亲是谁?”

目睹出来打草谷的官兵已去得不见人影,以汉语向众灾黎道:“本日放你们归去,大师快快走罢!”众俘虏还道萧峰要令他们逃脱,然后发箭射杀,都游移不动。萧峰又道:“你们归去以后,最好阔别鸿沟,免得又让人打草谷捉来。我救得你们一次,可救不得第二次。”

萧峰进得城来,见南都城街道宽广,商店繁华,远胜上京,来交常常的都是南朝百姓,所听到的也尽是中原言语,仿佛回到了中土普通。萧峰和阿紫都很欢乐,次日轻车简从,在市街各处游观。

萧峰哼了一声,心想:“这少年大胆,本来不是汉奸。”点头道:“你叫甚么名字?为何起心害我?”那少年嘴唇紧紧闭住,并不答话。萧峰和颜悦色的道:“你好好说来,我可饶你性命。”那少年道:“我为父母报仇不成,更有甚么话说。”萧峰道:“你父母是谁?莫非是我害死的么?”

那少年道:“归正我不想活了,也要叫你晓得,我聚贤庄游家的男儿,并非贪恐怕死之辈。”萧峰“哦”了一声,道:“本来你是游氏双雄的子侄,令尊是游驹游二爷吗?”顿了一顿,又道:“当日我在贵庄受中原群雄围攻,被迫应战,事出无法。令尊和令伯父均是自刎而死。”说到这里,摇了点头,说道:“唉,自刎还是被杀,原无别离。当日我夺了你伯父和爹爹的兵刃,乃至逼得他们自刎。你叫甚么名字?”

游坦之大声道:“姓乔的,你要杀便杀,姓游的就是穷死,又岂能使你的一文钱?”萧峰一想不错,本身是他的杀父仇敌,这类不共戴天的深仇无可化解,多说也是无用,便道:“我不杀你!你要报仇,随时来找我便了。”

众灾黎这才信是真,欢声雷动,纷繁跪下叩首,说道:“大王恩德如山,小民回家去供奉你的长生禄位。”他们早知宋民给辽兵打草谷俘去以后,除非是富庶人家,才气以金帛赎回,不然大家死于辽地,骸骨不得回籍。宋辽比年比武,有钱人家早就逃入了本地。这些遭俘的边民皆是贫民,那有金帛前来取赎?早知本身运气已然牛马不如,这位辽国大王竟肯放他们回家,当真千万意想不到。

那队长道:“本日轮到我们那黑拉笃队出来打草谷,托大王的福,收成实在不错。”转头喝道:“大伙儿把最仙颜的少年女子,最好的金银财宝,通统都献了出来,请大王千岁拣用。”众官兵齐声应道:“是!”将二十多个少女推到萧峰马前,又有很多金银金饰之属,纷繁堆到一张毛毡上。众官兵望着萧峰,目光中透暴露崇拜瞻仰之色,显觉南院大王若肯收用他们夺来的女子财宝,实是莫大光荣。

萧峰心道:“听他的话,畴前他们便在本州劫夺宋人。”向马前的一个少女用汉语问道:“你是那边人?”那少女当即跪下,哭道:“小女子是张家村人氏,求大王开恩,放小女子回家,与父母团聚。”萧峰昂首向旁人瞧去。数百名俘虏都跪了下来,人丛中却有一个少年直立不跪。

但见众灾黎渐行渐远,那游坦之仍直挺挺站着,便问:“你如何不走?你回归中原,有川资没有?”说着伸手入怀,想取些金银给他,但身边没带财帛,一摸之下,顺手取了个油布小包出来。贰心中一酸,小包中包的是一部梵文《易筋经》,当日阿朱从少林寺中盗了出来,强要本身收着,现在人亡经在,如何不悲?顺手将小包放回怀中,说道:“我本日出来打猎,没带财帛,你如没钱利用,可跟我到城里去取。”

那少年跟了畴昔,举起双手,道:“请你堵截我手上绳索,我怀中有物呈上。”萧峰拔出腰刀,直劈下去,这一刀劈下去的势道,直要将他身子劈为两半,但落刀部位准极,只堵截了缚住他双手的绳索。那少年吃了一惊,退出两步,向萧峰呆呆凝睇。萧峰微微一笑,还刀入鞘,问道:“甚么东西?”那少年探手入怀,摸了一物在手,说道:“你一看便知。”说着走向萧峰马前。萧峰伸手去接。

当日萧峰在雁门关外,曾见到大宋官兵俘虏契丹子民,此次又见到契丹官兵俘虏大宋子民,被俘者的惨痛神情,普通无异。他在辽国居官多时,已略知辽国的军情。辽国朝廷对军队不供粮秣,也无饷银,官兵一应所需,都是向仇敌掠取而得,每日派出军队去处大宋、西夏、女真、高丽各邻国的百姓掳掠,名之为“打草谷”,实在与强盗无异。宋朝官兵便也向辽人“打草谷”,以资抨击。是以鸿沟百姓,困苦非常,每日里提心吊胆,朝不保夕。萧峰一向感觉这体例残暴无道,只是本身并没筹算悠长仕进,向耶律洪基对付得一阵,便要去官隐居,是以于任何军国大事,均没提出甚么主张,这时亲目睹到众俘虏的惨状,不由恻然,问队长道:“在那边打来的……打来的草谷?”

他驰到近处,说了几句话。众官兵听得南院大王在此,大声喝彩,纷繁上马,牵缰在手,快步走到萧峰身前,躬身施礼,齐声叫道:“大王千岁!”

说话之间,忽听得南边马蹄声响,一大队人马从雪地中驰来。萧峰向蹄声来处眺望,见这队人都是辽国官兵,却不打旗号。众官兵鼓噪歌号,甚是欢忭,马后缚着很多俘虏,似是打了败仗返来普通。萧峰深思:“我们并没跟人兵戈啊,这些人从那边交了锋来?”见一行官兵偏东回城,便向侍从道:“你去问问,是那一队人,干甚么来了?”

那侍从报命,跟着道:“是兄弟们打草谷返来啦。”纵马向官兵队奔去。

这时阿紫已纵马来到萧峰身边,喝道:“你这小鬼,胆敢出口伤人?你想死么?嘿嘿,可没这么轻易!”游坦之俄然见到如许一个清秀斑斓的女人,一呆之下,说不出话来。阿紫道:“小鬼,做瞎子的滋味挺美,待会你就晓得了。”转头向萧峰道:“姊夫,这小子暴虐得紧,想用石灰包害你,我们便用这石灰包先废了他一双招子再说。”

俄然之间,那少年将手中之物猛往萧峰脸上掷来。萧峰马鞭挥出,将那物击落,白粉飞溅,倒是个小小布袋。那小袋掉在地下,白粉溅在袋周,本来是个生石灰包。这是江湖高低三滥盗贼所用的卑鄙无耻之物,若给掷在脸上,生石灰末入眼,双目便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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