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乔峰报杀父之仇,那是想也不敢再想了。一时拿不定主张,只在郊野、荒山当中信步浪荡,摘拾野果,捕获禽鸟小兽为食。到第二日傍晚,俄然身子发冷,寒噤难当,便取出那本《神足经》来,想学着图中怪僧的姿式照做,盼能如当日除痒普通驱寒。

她累了半天,欠身站起,见游坦之还是脑袋钻在双腿之间,倒竖而立,满身乌黑,结满了冰霜。她甚感骇异,伸手去摸他身子,触手奇寒,衣衫也都已冰得生硬。她又惊奇,又好笑,传进室里,命他将游坦之拖出去葬了。

阿紫没想到竟会招来如许一件庞然大物,心下惊骇,悄悄爬到游坦之身边,低声道:“如何办?如果蟒蛇将木鼎撞坏了,岂不糟糕?”游坦之乍听到她如此软语筹议的口气,当真受宠若惊,顿时勇气大增,说道:“不要紧,我去将蛇赶开!”站起家来,大踏步走向蟒蛇。那蛇听到声气,立时盘曲成团,昂起了头,伸出血红的舌头,嘶嘶出声,只待扑出。游坦之见了这等威势,倒也不敢冒然上前。

贰心下甚喜,猜想菜园中不会有甚么人,只盼蚕儿在吃菜,便可将之捉了来,走到菜园的篱笆以外,听得园中有人在大声叱骂,他当即留步。

室里带了几名契丹兵,将游坦之的尸身放入马车,拖到城外。阿紫既没叮咛好好安葬,室里也懒得操心挖坑安葬,见道旁有条小溪,将尸身丢入溪中,便即回城。

室里这么一偷懒,却救了游坦之的性命。本来游坦之手指一给冰蚕咬住,当即以《欲三摩地断行成绩神足经》中运功之法,化解毒气,血液为冰蚕吸入体内后,又回入他手指血管,将这剧毒非常的冰蚕寒毒吸进了体内。阿紫再接收冰蚕的浆血,却已全无功效,只白辛苦了一场。倘若游坦之已练会《断行成绩神足经》的全数行功法诀,自能将冰蚕的寒毒慢慢消解,大增功力。但他只学会一项法门,入而不出。这冰蚕寒毒乃第一阴寒奇质,顿时便将他冻僵了。

离悯忠寺不过数十丈,便觉葫芦冷得出奇,直比冰块更冷,他将葫芦从右手交到左手,又从左手交到右手,当真奇寒彻骨,实在拿捏不住。没法可施,将葫芦顶在头上,这一来可更加不得了,寒气传上铁罩,只冻得他脑袋疼痛难当。他情急智生,解下腰带,缚在葫芦腰里,提在手中,腰带不会传冷,方能提着。但寒气还是从葫芦上冒出来,半晌之间,葫芦外便结了一层白霜。

阿紫只想:“我偶然中获得这件异宝,所练成的神功,或能短长过师父。”说道:“你伸手入瓮罢!”游坦之泪水涔涔而下,跪下叩首,说道:“女人,你练成毒掌以后,别忘了为你而死的小人。我姓游,名坦之,可不是甚么铁丑。”阿紫微微一笑,说道:“好,你叫游坦之,我记取就是,你对我很忠心,很好,是个挺忠心的主子!”

这大肚和尚的长相已是甚奇,而他竟然以这等口气向那条蚕儿说话,更加匪夷所思。那蚕儿在地下缓慢游动,似要逃脱普通。只是一碰到一道无形的墙壁,便即转头。游坦之凝神看去,见地下画着一个黄色圆圈,那蚕儿左冲右突,始终没法越出圈子,当即觉悟:“这圆圈是用药物画的,这药物是那蚕儿的克星。”

游坦之提了葫芦,快步而行,回到南京,向阿紫禀报,说已捉到冰蚕。

这蚕虫纯白如玉,微带青色,比平常蚕儿大了一倍不足,便似一条蚯蚓,身子透明如水晶。那蟒蛇本来气势汹汹,这时却仿佛怕得要命,极力将一颗三角大头缩到身子上面藏了起来。那水晶蚕儿敏捷非常的爬上蟒蛇身子,从尾部一起向上匍匐,便如一条炽热的炭火普通,在蟒蛇的脊梁上烧出了一条焦线,爬到蛇头之时,蛇皮崩开,蟒蛇的长身从中分裂为二。那蚕儿钻入蟒蛇头旁的毒囊,吮吸毒液,瞬息间身子便胀大了很多,远远瞧去,就像是一个水晶瓶中装满了青紫色的液汁。

他快步奔近,见庙前匾额写着“悯忠寺”三个大字。不暇细看古刹,顺着焦线追去。那焦线绕过庙旁,通向庙后。但听得庙中钟磬木鱼及诵经之声此起彼伏,群僧正做功课。他头上戴了铁罩,自惭形秽,深恐给寺僧见到,因而沿着墙脚悄悄而行,见焦线通过了一大片泥地,来到庙后一座菜园当中。

只听那人骂道:“你怎地如此不守端方,独个儿偷偷出去玩耍?害得老子担心了半天,恐怕你今后不返来了。老子从昆仑山颠万里迢迢的将你带来,你太也不知好歹,不懂老子对待你一片苦心。如许下去,你另有甚么出息?将来自毁前程,谁也不会来不幸你!”那人语气虽甚愤怒,却很有希冀顾恤之意,似是父兄教诲恶劣的后辈。

正深思间,忽听得菜园彼端有人叫道:“慧净,慧净!”那大肚和尚一听,吃了一惊,忙将羊头和酒葫芦在稻草堆中一塞。只听那人又叫:“慧净,慧净,你不去做晚课,躲到那边去啦?”那大肚和尚抢起脚边的一柄锄头,手忙脚乱的便在菜畦里锄菜,应道:“我在锄菜哪。”那人走了过来,是其中年和尚,冷冰冰的道:“晨课晚课,大家要做!甚么时候不好锄菜,却在晚课时分来锄?快去,快去!做完晚课,再来锄菜好了。在悯忠寺挂单,就得守悯忠寺的端方。莫非你少林寺就没庙规家法吗?”那大肚和尚慧净应道:“是!”放下锄头,跟着他去了,不敢转头瞧那蚕儿。

两人寻了一个多时候,天气暗了下来,阿紫既感倦怠,又没了耐烦,怒道:“说甚么也得给我捉了来,不然不消再来见我。”说着回身拜别,迳自回城。

异声中异化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游坦之屏息不动,只见长草分开,一条白身黑章的大蟒蛇蜿蜒游至。蟒头作三角形,头顶上高高生了个凹凹凸凸的肉瘤。北方蛇虫本少,这蟒蛇如此异状,更属罕见。蟒蛇游近木鼎,绕鼎打圈转动,这蟒身长二丈,粗逾手臂,决计钻不进木鼎,但它闻到香料及木鼎的气味,一颗巨擘不住用力去撞木鼎。

他坐在溪边,想起本身对阿紫忠心耿耿,甘心以身去喂毒虫,助她练功,本身身故以后,阿紫竟连感喟也无一声。当时他从冰中望出来,见她笑逐颜开的取出冰蚕浆血,涂在掌上练功,只侧头瞧着本身,但觉本身死得风趣,非常奇特,绝无半分可惜。

游坦之听了她几句奖饰,大感安抚,又磕了两个头,说道:“多谢女人!”但终不肯就此束手待毙,双足一挺,倒回身子,脑袋从胯下钻出,左手抓足,右手伸入瓮中,心中便想著书中怪僧身上的红色小箭头。俄然食指尖上微微一痒,一股寒气犹似冰箭,循动手臂,敏捷无伦的射入胸膛,游坦之心中只记取小箭头所指的方向,那道寒气果然顺着心中所想的头绪,自指而臂,又自脑袋而至胸腹,细线所到之处,奇寒彻骨。

那大肚和尚骂了一阵,从怀中取出一物,大啃起来,倒是个煮熟了的羊头,他吃得津津有味,从柱上摘下一个葫芦,拔开塞子,仰起脖子,咕噜咕噜的喝个不休。

游坦之好生焦心,只得沿溪向下流寻去,寻出七八里地,暮色苍茫当中,俄然在对岸草丛中又见到了焦线。游坦之大喜,冲口而出的叫道:“女人,女人,我找到了!”但阿紫早已去远。游坦之渡水而过,循着焦线追去,只见焦线直通向前面山坳。他鼓气疾奔,山头尽处,鲜明是一座修建宏伟的大庙。

阿紫正诧异间,嗒的一声轻响,冰蚕从游坦之手指上掉落。她手中早已拿着一根木棍,用力捣下。她本想冰蚕甚为灵异,这一棍一定捣得它死,那知它跌入瓮中以后,肚腹朝天,呆呆蠢蠢的一时翻不回身。阿紫一棍舂下,顿时捣得稀烂。

那蚕儿绕着木鼎游了一圈,向鼎上爬去,所经之处,鼎上也刻下了一条焦痕。蚕儿似通灵普通,在鼎上爬了一圈,仿佛晓得如钻入鼎中,有死无生,竟不似其他毒物普通钻入鼎中,又从鼎上趴下,向西北而去。

阿紫又惊又喜,低声道:“这条蚕儿好短长,看来是毒物中的大王了。”游坦之却暗自忧急:“如此剧毒的蚕虫倘若来吸我的血,这一次可性命难保了。”

他站起家来,抖去身上的冰块,深思:“却到那边去好?”

第二十九回

游坦之深思:“他说甚么从昆仑山颠万里迢迢的将他带来,多数是师父或是长辈,不是父亲。”悄悄掩到篱笆之旁,见说话的人是个和尚。这和尚肥胖已极,身材却又极矮,特别凸了个大肚子,便如是有了八九个月身孕的妇女普通,宛然是个大肉球,手指地下,兀自怒斥不休。游坦之向地下望去,又惊又喜,那矮胖大肚和尚所怒斥的,恰是那条透明的大蚕。

虫豸凝寒掌作冰

便在此时,忽感觉一阵北风袭体,只见西北角上一条火线烧了过来,瞬息间便烧到了面前。一到近处,看得清楚,本来不是火线,倒是草丛中有甚么东西爬过来,青草碰到,立变枯焦,同时寒气越来越盛。他退后了几步,只见草丛枯焦的黄线移向木鼎,倒是一条蚕虫。

阿紫又镇静又焦心,叫道:“快追,快追!”取出锦缎罩在鼎上,抱起木鼎,向蚕儿追了下去。游坦之跟从厥后,沿着焦痕追逐。这蚕儿虽是小虫,竟匍匐如风,一眨眼间便爬出数丈,幸亏所过之处有焦痕留下,不致失了踪迹。

阿紫大喜,忙命他将蚕儿养入瓦瓮。当时三月暮春,气候渐暖,但冰蚕一入偏殿,殿中便越来越冷。这一晚游坦之在被窝中瑟瑟颤栗,冻得没法入眠,只想:“这条蚕儿之怪,当真天下少有。倘若女人要它来吮我的血,就算不毒死,也冻死了我。”

游坦之这些日子中白日担忧,晚间发梦,所怕的便是这一刻辰光,到头来这位女人竟毫不容情,终究要他和冰蚕同作捐躯,心下黯然,向阿紫凝睇半晌,不言不动。

阿紫见他做了这个古怪姿式,大感好笑,过了很久,见他仍这般倒立,不由惊奇,走近身去看时,只见冰蚕咬住了他食指。冰蚕身子透明如水晶,一条血线从冰蚕之口流入,颠末蚕身左边,兜了个圈子,又从右边注向口中,流回游坦之食指。

阿紫大喜,忙伸手入瓮,将冰蚕的浆液血水涂上双掌掌心,闭目行功,将浆血都吸入掌内。她一次又一次的涂浆运功,直至瓮底的浆血吸得干清干净,这才调休。

如果室里将他埋入土中,即便数百年后,也一定便化,必将成为一具僵尸。这时他身入溪水,缓缓流下,十余里后,小溪转弯,身子给溪旁的芦苇拦住了。过未几时,身边的溪水都结成了冰。溪水不竭冲激洗刷,将他体内寒气一点一滴的刷去,终究他身外的冰块渐渐熔化。幸而他头戴铁罩,铁质冷得快,也热得快,是以铁罩表里的凝冰最早熔化,才不淹死。他脑筋一复苏,便从溪中爬了上来,满身玎玎珰珰的兀自保存着很多冰块。身子初化为冰之时,并非全无知觉,只是结在冰中,没法转动。厥后终究冻得昏倒了畴昔,现在死里逃生,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他又想:“冰蚕具此剧毒,抵得过千百种毒虫毒蛇,女人吸入掌中以后,她毒掌当然是练成了。我若归去见她……”俄然身子一颤,打了个寒噤,心想:“她一见到我,定是拿我来试她的毒掌。倘若毒掌练成,天然一掌将我打死了。倘若还没练成,又会叫我去捉毒蛇毒虫,直到她毒掌练成、能将我一掌打死为止。始终是死,我归去做甚么?”

阿紫接连捉了好几条毒蛇、毒虫来和之相斗,都是给冰蚕在身边绕了一个圈子,便即冻毙僵死,给冰蚕吸干了汁液。接连十余日中,没一条毒虫能稍作抵挡。这日阿紫来到偏殿,说道:“铁丑,本日要杀冰蚕了,你伸手到瓦瓮中,让蚕儿吸血罢!”

游坦之心道:“这大肚和尚本来是少林寺的。少林和尚个个身有武功,我偷他蚕儿,可得更加谨慎。”等二人走远,听四下悄悄地,便从篱笆中钻了出来,见那蚕儿兀安闲黄圈中敏捷游走,心想:“却如何捉它?”呆了半晌,主张忽生,从草堆中摸了那葫芦出来,一摇另有半葫芦酒,他拔开木塞,喝了几口,将残酒倒入菜畦,将葫芦口渐渐移向黄线绘成的圆圈。葫芦口一伸入圈内,那蚕儿嗤的一声,钻入了葫芦。游坦之大喜,忙将木塞塞住葫芦口儿,双手捧着葫芦,钻出篱笆,三脚两步的自原路逃回。

两人半晌间追出了三四里地,忽听得前面水声淙淙,来到一条溪旁。焦痕到了溪边,便即消逝,再看对岸,也无蚕虫匍匐过的陈迹,明显蚕儿掉入了溪水,给冲下去了。阿紫顿足抱怨:“你也不追得快些,这时候却又到那边找去?我不管,你非给我捉返来不成!”游坦之心下惶惑,东找西寻,却那边寻得着?

又过一阵,见游坦之的铁头上、衣服上、手脚上,都布上一层薄薄的白霜,阿紫心想:“这主子是死了。不然活人身上有热气,怎能结霜?”但见冰蚕体内仍有血液流转,明显吮血未毕。俄然之间,冰蚕身上忽有丝丝热气冒出。

游坦之闻到酒香,晓得葫芦里装的是酒,心想:“本来是个酒肉和尚。看来这条蚕儿是他所养,并且他极之宝爱。却如何去盗了来?”

那书在溪水中浸湿了,兀自未干,他谨慎翼翼的翻动,唯恐弄破了册页,却见每一页上俄然都显出一个怪僧的图形,姿式各不不异。他凝神很久,终究明白,书中图形遇湿即显,倒不是菩萨现身拯救,因而便照第一页中图形,依式而为,更依循怪僧身上的红色小箭头心中存想,模糊感觉有一条极冷的冰线,在四肢百骸中行走,便如那条冰蚕重生了,在身材内匍匐普通。他惊骇起来,仓猝站直,体内冰蚕便即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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