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老怪所居之地是阴暗潮湿的深谷,毒蛇毒虫滋长甚富,神木王鼎虽失,要捉些毒虫来加毒,倒也并驳诘事,但平常毒虫易捉,要像畴前这般,每次捕到的都是希罕古怪、珍奇短长的剧毒虫豸,倒是可遇不成求了。更有一件令他担心之事,只怕中原的妙手看破了王鼎的来源,谁都会立即将之毁去,是以一日不追回,一日便不能放心。

游坦之大惊:“这星宿老仙公然法力短长。”

他说的是既见到了王语嫣,她的声音笑容、一举一动,便即深印在心,即使又聋又哑,相思之念也已不成断绝。不料劈面那人哈哈大笑,鼓掌叫道:“对,对!你说得有理,该当去戳瞎了他眼睛,割了他鼻子,再打得贰心中连动机也不会转才是。”

朱丹臣莫名其妙,不知他说的是谁,这一起上老是见贰心不在焉,媒介不对后语,倒也见得惯了,听很多了,当下也不扣问。

游坦之心道:“这倒像是羽士做法事。”悄悄从岩石后探出半个头张望,只见西北角上二十余人一字排开,有的拿着锣鼓乐器,有的手执长幡锦旗,红红绿绿的甚为好看,远了望去,幡旗上绣着“星宿老仙”、“神通泛博”、“法力无边”、“威震天下”等等字样。丝竹锣鼓声中,一个老翁徐行而出,他身后数十人列成两排,和他相距数丈,跟从在后。

游坦之见全冠清用布袋打走了天狼子,心想:“此人的布袋当中本来装有毒物,他们这很多布袋,都装了毒蛇毒虫吗?叫化子会捉蛇捉虫,原不希罕。我若能将这些布袋去偷了来,送给阿紫女人,她定然欢乐得紧。”

他所练的那门“化功大法”,常常要将毒蛇毒虫的毒质涂上手掌,吸入体内,若七日不涂,功力便即减退。那神木王鼎天生有一股特异气味,再在鼎中燃烧香料,半晌间便能诱引毒虫到来,周遭十里以内,甚么毒虫也抵不住这香气的诱引。当年丁春秋有了这奇鼎在手,捕获毒虫不费吹灰之力,“化功大法”天然越练越深,越练越精。这“化功大法”乃丁春秋不传之秘,是以摘星子等人也都不会,阿紫想得此神功,非暗中偷学、盗鼎出走不成。

全冠清本想杀了他灭口,那知竟会给他逃脱,固然他头脸为毒蝎所螫,又摔入河中,多数性命难保,但想星宿派擅使毒物,说不定此人有解毒之法,在星宿海居住,料来也识水性,若他不死,星宿派获得讯息,必然大肆前来抨击。沉吟半晌,说道:“我们快布毒蛇阵,跟星宿老怪一拚。莫非乔峰一走,我们丐帮便不能自主,今后听由旁人凌辱吗?星宿派擅使剧毒,我们不能跟他们动兵刃拳脚,须得以毒攻毒。”

斗然间面前一黑,这只布袋已罩到了头上,天狼子大惊之下,仓猝挥掌拍出,却拍了个空,便在此时,脸颊、额头、后颈同时微微一痛,已给袋中毒物咬中。天狼子不及去扯落头上布袋,狠狠拍出两掌,拔步疾走。他头上套了布袋,目不见物,双掌用力乱拍,只觉头脸各处又接连遭咬,痛痒难当,惶急之际,只发足疾奔,蓦地里脚下踏了个空,骨碌碌的从陡坡上滚下,扑通一声,掉入了山坡下的一条河中,逆流而去。

只听得西北方丝竹之声模糊响起,一群人徐行过来,丝竹中夹着钟鼓之声,倒也婉转动听。游坦之心道:“是娶新娘子吗?”

群丐轰然称是,当即四下散开,在火堆外数丈处布成步地,大家盘膝坐下。

丁春秋左手一挥,音乐声立止,他向全冠清冷冷的道:“你们丐帮中有小我名叫乔峰,他在那边?快叫他来见我。”全冠清问道:“中间要见乔峰,为了何事?”丁春秋傲然道:“星宿老仙问你的话,你怎地不答?却来向我问长问短。乔峰呢?”

俄然之间,身前有人发话道:“你这家伙胡言乱语,既知我是星宿老仙门下,怎地还胆敢骂我为鬼?你活得不耐烦了。”全冠清一惊,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火光下只见一人直挺挺的站在面前,乃是本技艺下一名帮众,再凝神看时,此人似笑非笑,模样诡异,身后仿佛另行站得有人,喝道:“中间是谁,装神弄鬼,干甚么来了?”

段誉见不着王语嫣,早已百无聊赖,聋哑白叟这两个使者如有性命伤害,他必然奋勇上前相救,现在既已死了,也就不想多惹事端,叹了口气,说道:“单是聋哑,那也不敷。须恰当初便眼睛瞎了,鼻子闻不到香气,心中不能转动机,那才气摆脱烦恼。”

目睹群丐坐下后便即默不出声,每人身边都有几只布袋,有些袋子极大,此中有物蠕蠕而动,游坦之只看得心中发毛,心想:“他们若把袋子套在我头上,我有铁罩护头,倒也不怕,但若将我身子塞在大袋当中,跟那些蛇虫放在一起,那可糟了。”

那老翁脸露浅笑,“滋”的一声吹哨,羽扇挥动,更有一名乞丐回声而倒。那老翁的口哨声似是一种无形有质的短长暗器,半晌之间,丐帮阵中又倒了六七人。实在击倒丐帮人众的不是口哨声,而是他从铁叫子中喷出的毒粉,以羽扇拨动伤人。

段誉叹道:“外力培植,那是没用的。须得本身修行,‘不住色生心,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但是若能‘离统统相’,已是大菩萨了。我辈凡夫俗子,如何能有此修为?‘怨憎会,爱分袂,求不得,五阴炽盛’,此人生大苦也。”

全冠清笑道:“大仙要毒蛇毒虫,那是小事一桩,不必挂怀。”顺手从地下提起一只布袋,说道:“这里有几条蛇儿,大仙请看,星宿老仙可合用吗?”

段正淳那日在马大元家中与马夫人私会,几乎丧命,丐帮吕长老等人闯来,将他送出。段正淳既感难堪,又心存感激。他为马夫人所伤后,内力冲激,得病卧床,只得在中原养伤,实在是在豫南和阮星竹双宿双飞,享那和顺之福。段正淳调派傅思归回到大理,向保定帝禀告情由,段誉在旁听了,恰好找到个藉口,禀明保定帝后,便随傅思归又来中原,与父亲相聚。

朱丹臣低声道:“公子,这是星宿派的人物,跟我们不相干,走罢。”

过了好几个时候,始终并没动静,又过一会,天气垂垂亮了,跟着太阳出来,照得满山遍野一片敞亮。枝头鸟声喧鸣当中,忽听得全冠清低声叫道:“来了,大师谨慎!”他盘膝坐在阵外一块岩石之旁,身边却无布袋,手中握着一枝铁笛。

他和一众弟子相遇后,见大弟子摘星子幸而尚保全一条性命,却已武功全失,为众弟子殴打欺侮,已给虐待得人不像人,二弟子狮鼻人摩云子临时接领了大师兄的职位。众弟子见师父亲身出马,又惊又怕,均想师命不能完成,这场惩罚定是难当之极,幸亏星宿老怪正在用人之际,将惩罚临时寄下,要大家戴罪建功。

一名丐帮的五袋弟子喝道:“你是甚么东西?”呼的一掌,向丁春秋击去。

世人一起上刺探丐帮的动静。一来大家生具异相,言语行动无不令人厌憎,谁也不肯以动静相告;二来萧峰到了辽国,官居南院大王,武林中真还少有人知,是以竟探听不到半点确讯,连丐帮的总舵移到那边也查办不到。这日天狼子偶然入耳到丐帮大智分舵集会的讯息,为要建功,迫不及待的孤身闯来,中了全冠清的暗害。总算他体内本来蕴有毒质,蛇蝎毒他不死,逃得性命后仓猝禀告师父。丁春秋当即赶来。

这个童颜白发的老翁,恰是中原武林人士对之深恶痛绝的星宿老怪丁春秋。他因星宿派三宝之一的神木王鼎给女弟子阿紫盗去,连派数批弟子出去追捕,乃至连大弟子摘星子也遣了出去,但一次次飞鸽传书报来,均甚倒霉。最后传闻阿紫倚丐帮帮主乔峰为背景,将摘星子伤得半死不活,丁春秋又惊又怒,知丐帮是中原武林第一大帮,实非易与,又听到聋哑白叟克日来在江湖上出头露面,很有作为,这亲信大患不除,老是放心不下,决意夺回王鼎以后,乘此告终昔年的一桩大事。

砰的一声,面前那丐帮弟子俄然飞身而起,摔在火堆之旁,一动不动,本来早已死去。这丐帮弟子一飞开,暴露一个身穿葛衫的矮子,不知他于何时欺近,杀死了这丐帮弟子,躲在他身后。全冠清又惊又怒,深思:“星宿老怪找到了丐帮头上,面前之事,若不平服,便得一拚。此事固然凶恶,但若我凭他一言恐吓,便即献上毒蛇毒虫,帮中兄弟今后便再也瞧我不起。我想做丐帮帮主当然有望,连在帮中安身也不成得。幸亏星宿老怪并未亲来,谅这家伙孤身一人,也不消惧他。”当即笑吟吟的道:“本来是星宿派的大仙到了,大仙高姓大名?”

段誉点头道:“是啊,枰上吵嘴,可遣烦忧。只是她虽熟知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胸中甲兵,包含万有,却不会下棋。聪辩先生这个棋会,她是不会去的了。”

那老翁手中摇着鹅毛扇,阳光照在脸上,但见他神采红润,满头白发,颏下三尺苍髯,长身童颜,当真便如丹青中的神仙普通。那老翁走到距群丐约莫三丈之处便站定不动,将一根铁叫子放到唇边,撮唇力吹,收回几下锋利之极的声音,羽扇一拨,将口哨之声送出,坐在地下的群丐顿时便有四人仰天跌倒。

朱丹臣见段誉长叹短叹,不知他思念王语嫣,还道他是挂念木婉清,此事无可安慰,心想最好是引他用心,说道:“那聪辩先生广发帖子,请人去下棋,棋力想必极高。公子爷待回禀过镇南王后,无妨去跟这聪辩先生下几局。”

阿紫工于心计,在师父刚捕完毒虫那天辞师东行,待得星宿老怪发觉神木王鼎失窃,已在七天以后,阿紫早去得远了。她走的多是偏僻巷子,追拿她的众师兄武功虽比她为高,智计却远所不及,给她虚张阵容、声东击西的连使几个狡计,一一撇了开去。

乐声渐近,来到十丈开外便即愣住,有几人齐声说道:“星宿老仙法驾来临中原,丐帮弟子,快快上来跪接!”话声一停,咚咚咚咚的擂起鼓来。擂鼓三通,镗的一下锣声,鼓声止歇,数十人齐声说道:“恭请星宿老仙弘施大法,降服丐帮的么魔小丑!”

父子久别相逢,都是不堪之喜。段誉简述别来景象。阮星竹更对这位小王子极力阿谀。阿紫却早已不别而行,兄妹俩未得相见。段正淳和阮星竹以阿朱、阿紫之事说来难堪,只三言两语的约略一提。段誉知是父亲的常事,不觉得奇,也不诘问。这日奉了父命,带同古笃诚、傅思归、朱丹臣三人,去处丐帮赔罪称谢。

那矮子道:“我法名天狼子。你快快把毒蛇毒虫预备好罢。”

那矮子天狼子听得全冠清口称“星宿老仙”,又叫本身“大仙”,心中已自喜了,再见他神态恭敬,心想:“说甚么丐帮是中原第一大帮,一听到我师父老人家的名头,立时吓得骨头也酥了。我拿了这些毒蛇毒虫去,师父必然非常欢乐,嘉奖我办事得力。说来讲去,还是仗了师父他白叟家的威名。”当即伸头向袋口中张去。

游坦之伏在岩石后的草丛当中,见段誉等一行来了又去,随即听到前面有人呼喝之声。便在此时,两名丐帮弟子快步奔来,向全冠清低声道:“全舵主,那两个哑巴不知如何给人打死了,动手的人自称是星宿派甚么‘星宿老仙’的部下。”

全冠清吃了一惊,神采顿时变了。他素闻星宿海星宿老怪之名,此人擅使剧毒,武功亦是奇高,深思:“他的门人杀了聋哑白叟的使者,此事不跟我们相干,别去招惹的为是。”便道:“晓得了,他们鬼打鬼,别去理睬。”

前面黑暗中俄然有人发话道:“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普天下除了星宿老仙的门下,又有谁能有这等杀人于无形的本事?聋哑老儿乖乖的躲起来做缩头乌龟,那便罢了,倘若出来现世,星宿老仙决计放他不过。喂,小子,这不干你事,从速给我走罢。”

那丐帮弟子身后之人阴沉森的道:“好大胆,你又说一个‘鬼’字!老子是星宿老仙门下。星宿老仙驾临中原,眼下要用二十条毒蛇,一百条毒虫。你们丐帮中毒蛇毒虫向来齐备,快快献上。星宿老仙瞧在你们恭敬推戴的份上,便放过了你们这批穷叫化儿。不然的话,哼哼,此人便是表率。”

段誉怒道:“丐帮这姓全的舵主好生暴虐,为何对人下此毒手?我跟他实际去。”兜转马头,便要归去诘责全冠清。

一行人纵马向西北方而行。段誉在顿时忽而眉头深锁,忽尔点头浅笑,喃喃自语:“佛经有云:‘当思美女,身藏脓血,百年以后,化为白骨。’话虽不错,但她就算百年以后化为白骨,那也是美得不得了的白骨啊。”正自想像王语嫣身内骨骼是多么模样,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两乘马疾奔而来。马鞍上各伏着一人,暗中当中也看不清是多么样人。

这两匹马仿佛不受羁勒,直冲向段誉一行人。傅思归和古笃诚别离伸手,拉住了一匹奔马的缰绳,见马背上的乘者一动不动。傅思归微微一惊,靠近去看时,见那人本来是聋哑先生的使者,脸上似笑非笑,却早已死了。只在半晌之前,此人曾递了一张请柬给段誉,如何好端端地便死了?另一个也是聋哑先生的使者,也是这般面露诡异笑容而死。傅思归等一见,便知两人是身中剧毒而毙命,勒马退开两步,不敢去碰两具尸身。

只听得老翁身后的世人颂声高文:“师父功力,震铄古今,这些叫化儿跟我们作对,那真叫做萤火虫与日月争光!”“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好笑啊好笑!”“师父你白叟家谈笑之间,便将一干么魔小丑置之死地,如此摧枯拉朽般大获全胜,徒儿不但见所未见,直是闻所未闻!”“这是天下从所未有的丰功伟绩,若不是师父老人家露了这一手,中原武人还不知世上有这等工夫。”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洋洋盈耳,丝竹箫管也跟着吹奏搭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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