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难见这几人斗得甚是儿戏,但两边武功均甚了得,却不知对方来源,眉头微皱,喝道:“诸位临时干休,先把话说明白了。”但要风波恶干休不斗,实是千难万难,他自知身受寒毒以后,体力远不如平时,并且寒毒随时会发,力量一失,便打不成架,一柄单刀使得如同泼风类似,要尽早赛过了对方。

虚竹等少林僧不谙世务,不知那人忽男忽女,在捣甚么鬼,只是听得心下不堪凄楚。邓百川等却知那人在扮演唐明皇和梅妃的故事,忽而串梅妃,忽而串唐明皇,声音口气,唯肖唯妙,在这当口俄然来了如许一个伶人,大家心下嘀咕,不知此人是何企图。

风波恶久斗那使铁制棋盘之人,难以得胜,时候稍久,小腹中模糊感到寒毒侵袭。包分歧和那伶人相斗,发觉对方武功也不甚高,只招数窜改极繁,一时扮演西施,蹙眉捧心,莲步姗姗,宛然是个绝代才子的神态,瞬息之间,却又扮演起诗酒风骚的李太白来,醉态可掬,脚步东倒西歪。妙在他扮演各式人物,均有一套武功与之共同,手中软鞭或作美人之长袖,或为文士之采笔,倒令包分歧啼笑皆非,一时也何如他不得。

又拆十余招,玄痛烦躁起来,喝道:“走开!”倒转戒刀,挺刀柄向那书呆胸口撞去。那书呆闪身让开,说道:“我见大师武功高强,我和四弟以二敌一,也一定斗你得过,是以良言相劝于你,还是两下罢战的为是。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大和尚‘人而不仁’,当真差劲之至了。”

第三十回

那墨客和他斗得甚酣,俄然间见到他这等模样,倒吃了一惊,判官笔却不攻上。

虚竹低声问身边的少林僧慧方道:“师叔,此人是不是装傻?”慧方点头道:“我也不晓得。此次出寺,师父叮咛大师谨慎,江湖上民气诡诈,甚么鬼花腔都干得出来。”

虚竹猎奇心起,问道:“施主,你找甚么?”那儒生道:“这位大和尚武功甚高,我兄弟斗他不过,我要取出兵刃,来个以二敌一之势,咦,奇特,奇特!我的兵刃却放到那边去了?”敲敲本身额头,用心机考。虚竹心想:“上阵要打斗,却健忘兵器放在那边,倒也风趣。”又问:“施主,你用的是甚么兵刃?”

玄痛怒道:“我是释家,你这冬烘讲甚么人而不仁,底子打不动我的心。”那书呆伸起手指,连敲本身额头,说道:“是极,是极!我此人可说是读书而呆矣,真恰是书白痴矣。大和尚明显是佛门后辈,我跟你说孔孟的仁义品德,天然格格不入焉。”

玄难和邓百川对瞧了一眼,均想:“这些人仿佛都是薛神医的结义兄弟。”邓百川道:“我们有火伴受伤,前来请薛神医救治,那知……”那美妇人道:“那知他不肯医治,你们便将他杀了,是不是?”邓百川道:“不……”上面阿谁“是”字还没出口,只见那美妇人袍袖一拂,蓦地里鼻中闻到一阵浓香,顿时脑筋晕眩,足下便似腾云驾雾,站立不定。那美妇人叫道:“倒也,倒也!”

虚竹叫道:“师叔祖,寒毒又发了吗?”伸手待要相扶,玄难喝道:“别动!”一探玄痛鼻息,呼吸已停,竟尔圆寂了。玄难双手合什,念起“往生咒”来。众少林僧见玄痛圆寂,齐声大哭,抄起禅杖戒刀,要和两个墨客冒死。玄难说道:“停止!玄痛师弟参悟真如,往生极乐,乃成了正果,尔辈须得欢乐才是。”

包分歧叫道:“小师父,快打他!”虚竹道:“待这位施主找到兵器,再脱手不迟。”那儒生道:“宋楚战于泓,楚人渡河未济,行列未成,正可击之,而宋襄公曰:‘击之非君子’。小师父此心,宋襄之仁也。”

只听那人又道:“妃子不必哭泣,快快安排酒宴,妃子吹笛,寡报酬你亲唱一曲,以解妃子寥寂。”那人跟着转作女声,说道:“贱妾日夕以眼泪洗面,只盼再见君王一面,本日得见,贱妾死也瞑目了,喂呀……呃,呃……”

那使棋盘的、两个墨客、使斧头的工匠、美妇人一齐顺着他手指瞧去,都见到了灯笼。两盏灯笼中烛火早熄,黑沉沉的悬着,世人一上来便即大斗,谁也没去留意,直到那伶人跌倒在地,这才昂首瞧见。

那伶人躺在地下,仰天见到悬在大门口的两盏灯笼,大惊叫道:“甚么?甚么?‘薛公慕华之丧’,我五哥呜呼哀哉了么?”

那工匠模样的人见玄痛一对戒刀高低翻飞,招数凌厉之极,再拆数招,只怕那使判官笔的墨客便有性命之忧,当即挥斧而前,待要助战。公冶干呼的一掌,向他拍去。公冶干模样斯文,掌力可实在薄弱,有“江南第二”之称,当日他与萧峰比酒比掌力,固然输了,萧峰对他却好生恭敬,可见内力成就不凡。那工匠侧身避过,横斧斫来。

四人鏖战声中,大厅中又出来一人,呛啷啷一声响,两柄戒刀相碰,威风凛冽,倒是玄痛。他大声说道:“你们这批下毒害人的奸棍,老衲人本日大开杀戒了。”他连日苦受寒毒折磨,无气可出,这时更未几问,双刀便向那两个儒生砍去。一个儒生闪身避过,另一个探手入怀,摸出一枝判官笔模样的兵刃,发挥小巧工夫,和玄痛斗了起来。

玄痛心中一惊,蓦地间大彻大悟,说道:“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呛啷啷两声响,两柄戒刀掷在地下,盘膝而坐,脸露浅笑,闭目不语。

那书呆大呼:“老五,薛五弟,快快出来,有人给我一句话激死了,快出来拯救!你这他妈的薛神医再不出来拯救,那可乖乖不得了啊!”邓百川道:“薛神医不在家中,这位先生……”那书呆仍放开了嗓门,慌镇静张的大呼:“薛慕华,薛老五,薛神医,快滚出来救人哪!你三哥激死了人,人家可要跟我们过不去啦。”

包分歧大声叫道:“孤王安禄山是也!兀那唐皇李隆基,你这胡涂天子,快快把杨玉环和梅妃都献了出来!”内里那人哭声立止,“啊”的一声呼唤,仿佛大吃一惊。

那伶人跟着大呼:“薛五哥,快快出来!我乃曹操是也,专杀神医华陀。”

包分歧怒道:“你们害死了人,还在假惺惺的装腔作势。”呼的一掌,向那书呆拍了畴昔,左手跟着从右掌掌底穿出,一招“老龙探珠”,迳自抓他胡子。那书呆闪身避过。风波恶、公冶干等斗得鼓起,不肯便此停手,又打了起来。

她一句话甫毕,大门外俄然大放光亮,一团奇特的亮光裹着五男一女。亮光中一个黑须老者大声道:“老五,还不给我快滚出来。”他右手中拿着方方的一块木板。那女子是其中年美妇。其他四人中两个是儒生打扮,一人似是个木工,手持短斧,背负长锯。另一个却青面獠牙,红发绿须,形状可骇之极,直是个妖怪,身穿一件亮光闪闪的锦袍。

那美妇人一向斯斯文文的站在一旁,这时见那伶人断腿,其他几个火伴也给攻逼得险象环生,说道:“你们这些人是何事理,兼并在我五哥的宅子当中,一上来不问情由,便脱手伤人?”她虽是向对方诘责,语气仍然和顺斯文。

那黑须老者骂道:“你这男人忒也在理,一上来便狂砍乱斩,吃我一招‘大铁网’!”手中方板一晃,便向风波恶头顶砸到。

那书呆自怨自艾了一阵,俄然长声吟道:“既已舍染乐,心得善摄不?若得不驰散,深实在相不?”玄难与玄痛都是一惊:“这书白痴当真赅博,连东晋高僧鸠摩罗什的偈句也背得出。”只听他持续吟道:“毕竟空相中,其心无所乐。若悦禅聪明,是法性无照。虚诳等无实,亦非停心处。大和尚,上面两句是甚么?我倒健忘了。”玄痛道:“仁者所得法,幸愿示其要。”

过了一会,大家俄然闻到一阵淡淡花香。玄难叫道:“仇敌放毒,快闭住了气,再闻解药。”但过了一会,不觉有异,反觉脑筋清爽,花香中似无毒质。

那儒生道:“君子先礼后兵,我的第一件兵刃是一部书。”虚竹道:“甚么书?是武功法门么?”那儒生道:“不是,不是。那是一部《论语》。我要以贤人之言来感化对方。”一面说,一面仍在身上各处东掏西摸。

那人笑道:“不敢,不敢!这是老夫的用饭家伙。”风波恶一瞥之下,见那板上纵一道、横一道的画着很多直线,明显便是一块下围棋用的棋盘,说道:“希罕古怪,我跟你斗斗!”进刀如风,越打越快,只是刀身却不敢再和对方的吸铁石棋盘相碰。

内里那人说道:“七姊,是你到了么?五哥屋中有个怪人,竟然自称安禄山。”一个女子声音道:“只大哥还没到。二哥、三哥、四哥、六哥、八弟,大师一齐现身罢!”

那儒生仍没找到他那部《论语》,却见火伴的一枝判官笔招法狼藉,抵挡不住玄痛的双刀,便向玄痛道:“喂,大和尚。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冒昧必因而,颠沛必因而。’你脱手想杀我四弟,那便不仁了。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夫子又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乱挥双刀,狠霸霸的只想杀人,这等行动,毫不‘克己’,那是‘非礼’之至了。”

瞬息之间,四下里又万籁无声。

邓百川喝道:“躺下了!”左手探出,一把抓住那伶人的后心。邓百川在姑苏慕容氏部属位居首坐,武功精熟,内力雄浑。他脱手将那伶人抓住,顺手往地下一掷。那伶人技艺矫捷,左肩一着地,身子便转了半个圆圈,右腿横扫,向邓百川腿上踢来。这一下来势奇快,邓百川身形肥壮,转动殊不便利,目睹难以闪避,当即气沉下盘,硬生生受了他这一腿。

风波恶心下嘀咕:“我平生大小数百战,倒没见过用如许一块方板做兵刃的。”单刀疾落,便往板上斩去。铮的一声响,一刀斩在板缘之上,那板纹丝不动,本来这块方板形似木板,倒是钢铁,只是内里漆上了木纹罢了。风波恶立时收刀,又待再发,不料手臂回缩,单刀竟尔收不返来,倒是给钢板紧紧吸住了。风波恶大惊,运劲回夺,这才使单刀与钢板分离,喝道:“邪门之至!你这块铁板是吸铁石做的么?”

另一个儒生点头晃脑的说道:“奇哉怪也!削发人竟也有这么大的火气,却不知出于何典?”伸手到怀中一摸,奇道:“咦,那边去了?”左边袋中摸摸,右边袋里掏掏,抖抖袖子,拍拍胸口,说甚么也找不到。

那书呆哈哈大笑,道:“照也!照也!你佛家大师,岂不也说‘仁者’?天下的事理,都是一样的。我劝你还是转头是岸,放下屠刀罢!”

那伶人接连几个打滚,滚出数丈以外,喝道:“我骂你庞涓这奸贼,铡断我孙膑好腿,啊哟哟,我的腿啊!”本来腿上两股劲力订交,那伶人抵敌不过,腿骨折断。

大家屏息凝神,又过了一顿饭时分,忽听得东边有个女子的声音唱道:“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寥寂?”歌声柔媚委宛,幽婉凄惨。那声音唱完一曲,立时转作男声,说道:“啊哟卿家,寡人久未见你,甚是思念,这才赐卿一斛珍珠,卿家收下了罢。”那人说完,又转女声道:“陛下有杨妃为伴,连早朝也废了,几时又将我这薄命女子放在心上,喂呀……”说到这里,竟哭了起来。

包分歧喝道:“直娘贼的楚霸王和虞姬,快快自刎,我乃韩信是也!”纵身伸掌,向那伶人肩头抓去。那伶人沉肩躲过,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啊唷,我汉高祖和吕后杀了你韩信。”左手从腰间抖出一条软鞭,唰的一声,向包分歧抽去。

对方还没答话,大厅中一团黑影扑出,刀光闪闪,向那伶人连砍七刀,恰是一阵风风波恶。那伶人猝不及防,东躲西避,情势狼狈。却听他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倒霉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但风波恶守势太急,第三句便唱不下去了。

玄痛和那墨客跳荡前后,挥刀急斗,这书白痴跟着玄痛忽东忽西,时左时右,始终不离他三尺以外,不住奉劝,武功明显不弱。玄痛暗自警戒:“这家伙如此胡言乱语,显是要我用心,一找到我招式中的马脚,立时便乘虚而入。此人武功尚在这使判官笔的之上,倒不成不防。”这么一来,他以六分精力去防备书呆,只以四合作夫进犯使判官笔的墨客。那墨客情势顿时好转。

那伶人喘了口气,粗声唱道:“骓不逝兮可何如,虞兮虞兮奈如何?”俄然转作女子声音,娇滴滴的说道:“大王不必烦恼,本日垓下之战固然倒霉,贱妾跟着大王,杀出重围便了。”

那书白痴又向玄痛道:“大和尚。子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你勇则勇矣,却一定有仁,算不得是真正的君子。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家倘若将你杀了,你当然很不肯意了。你本身既不肯死,却如何去杀人呢?”

邓百川一凝神间,已看出此人是脸上用油彩绘了脸谱,并非真的生有异相,他扮得便如戏台上唱戏的伶人普通,刚才既扮唐明皇又扮梅妃的,天然便是此君了,当下朗声道:“诸位贵姓大名,鄙人姑苏慕容氏门下邓百川。”

那伶人放声大哭,唱道:“唉,唉,我的好哥哥啊,我和你桃园结义,古城相会,你过五关,斩六将,多么威风……”开初唱的是“哭关羽”戏文,到厥后真情冲动,唱得不成调子。其他五人纷繁叫唤:“是谁殛毙了五弟?”“五哥啊,五哥啊,那一个天杀的凶手害了你?”“本日非跟你们拚个你死我活不成。”

正自激斗的世人俄然见此变故,一齐干休跃开。

挥洒缚豪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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