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日未曾吃过东西,这碗面吃来非常苦涩,连面汤也喝了个碗底朝天,他拿过第二碗面来,举箸欲食,那少年俄然哈哈大笑,说道:“和尚,我还道你是个严守清规戒律的好和尚,岂知倒是个口是心非的假端庄!”虚竹道:“我如何口是心非了?”那少年道:“你说这平生从未碰过荤腥,这一碗鸡汤面,怎又吃得如此津津有味?”

康广陵道:“师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清闲派乃道中之圣,独来独往,那是多么清闲安闲?你是本派掌门,普天下没一个能管得你。你乘早脱了法衣,留开端发,娶他十七八个女人做老婆。还管他甚么佛门不佛门?甚么恶口戒、善口戒?”

康广陵道:“想来他嫌你本领寒微,不屑下毒。掌门师叔,我瞧你年纪悄悄,能有多大本领?治伤疗毒之法虽好,那也是我师父教你的,可算不了甚么,丁老怪不会将你瞧在眼里的。”他说到此处,俄然想到,这么说未免不大客气,忙又说道:“掌门师叔,我这么说诚恳话,或许你会晤怪,但就算你要见怪,我还是感觉你武功恐怕不大高超。”

虚竹大喜,抢到门首,向道上瞧去,却一个和尚也没有。他知又受了这少年棍骗,心头老迈不欢畅,只削发人不成嗔怒,强自忍耐,一声不响,转头又来吃面。

虚竹心道:“这位小相公年纪悄悄,偏生爱跟我恶作剧。”当下提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又吃了大半碗面,俄然之间,齿牙间咬到一块光滑腻的异物,一惊之下,忙向碗中看时,只见面条当中夹着一大片肥肉,却有半片已给咬去,明显是给本身吃了下去。虚竹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叫道:“苦也,苦也!”

康广陵道:“啊哟,你瞧我真是老胡涂了,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掌门师叔,将来你年纪大了,可千万别学上我这弊端才好。糟糕,糟糕,又岔了开去,还是没说到正题,当真该死。掌门师叔,我要求你一件大事,请你恩准。”

虚竹道:“甚么事要我准予,那可不敢当了。”

虚竹见他捏住的是一枚玄色小甲虫,这类黑甲虫到处都有,决不是甚么奇特物事,便问:“不知有何奇处?”那少年道:“你瞧这虫壳儿是硬的,乌亮光芒,像是涂了一层油普通。”虚竹道:“嗯,普通甲虫,都是如此。”那少年道:“是么?”将甲虫丢在地下,伸脚踏死,回到本身座头。虚竹叹道:“罪恶,罪恶!”重又低头吃面。

他疾行了半个时候,越奔越快,始终没见到慧字六僧。他已得清闲白叟七十余年神功,奔行之速,疾逾骏马,刚一下岭便已过了慧字六僧的头。他只道慧字六僧在前,冒死追逐,殊不知匆急之际,在山坳转角处没见到六僧,几个起落便已远远将他们抛在前面。

康广陵大喜,转头大呼:“师弟、师妹,掌门师叔答应我们重回师门了!”

虚竹又惊又怒,才知他捉个小甲虫来给本身看,乃是声东击西,引开本身目光,却乘机将一羹匙鸡汤倒入面中,想起喝那面汤之时,确觉味道非常鲜美,只因平生当中向来没喝过鸡汤,便不知这是鸡汤的滋味,现下鸡汤已喝入肚中,那便如何是好?是不是该当呕了出来?一时彷徨无计。

他说一句,虚竹念一句“阿弥陀佛”,待他说完,虚竹道:“在我面前,再也休出这等轻渎我佛的言语。你有话要跟我说,到底要说甚么?”

虚竹心想:“这个‘清闲派’掌门人,我是千万不做的,但若不答允他,这老儿不知要胶葛到几时,只要先答允了再说。”便道:“尊师既已准予你们重列门墙,你们天然是回了师门了,还担心甚么?”

虚竹怒道:“你骗我到门口去看人,却在我碗底放了块肥肉。我……我二十三年当中,从没沾过半点荤腥,我……这可毁在你手里啦!”

“函谷八友”中其他七人一听,尽皆大喜,当下老二棋迷范百龄、老三书白痴苟读、老四丹青名手吴领军、老五阎王敌薛慕华、老六巧匠冯阿3、老七莳花美妇石清风、老八爱唱戏的李傀儡,一齐过来向掌门师叔伸谢,想起师父不能亲见八人重归师门,又痛哭起来。

素面一时未能煮起,虚竹不住向着店外大道东张西望,忽听得身边一个明朗的声音说道:“和尚,你在等甚么人么?”虚竹转过甚来,见西首靠窗的座头上坐着个青衫少年,秀眉星目,皮色白净,边幅甚美,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正自笑吟吟的望着他。

吴领军道:“慕容公子和少林派众高僧见我们议论不休,都已各自去了!”

康广陵又道:“师叔刚才为大伙儿治伤的伎俩,恰是本派嫡传内功。师叔如何投入本派,何时得太师父心传,小侄不敢多问。或许因为师叔破解了太师父的珍珑棋局,我师父根据太师父遗命,代师收徒,代传掌门人职位,亦未可知。总而言之,本派‘清闲神仙环’是戴在师叔手指上,家师临死之时向你叩首,又称你为‘掌门人’,师叔不必再行推托。推来推去,托来托去,也是没用的。”

康广陵道:“师叔……”虚竹道:“我不是你师叔,也不是你们的甚么掌门人,我是少林寺的和尚,跟你们‘清闲派’全不相干。”康广陵道:“师叔,你怎能不认?‘清闲派’的名字,若非本门中人,外人是决计听不到的。倘若旁人成心或偶然的听了去,本门的端方是立杀无赦。”虚竹打了个寒噤,心道:“这端方太也邪门。如此一来,倘若我不承诺投入他们的门派,他们便要杀我了?”

他肚中甚饥,半晌间便吃了大半碗面,忽听得那少年叫道:“咦,这是甚么?”虚竹转过甚去,见那少年右手拿着一只羹匙,舀了一羹匙汤正待送入口中,俄然间发见了甚么奇特物件,羹匙离口约有半尺便愣住了,左手在桌上拈起一样物事。那少年站起家来,左手捏着那件物事,走到虚竹身边,说道:“和尚,你瞧这虫奇不奇特?”

虚竹心肠诚朴,康广陵不通世务,都没想到,丁春秋潜入板屋,听到苏银河正在传授治伤疗毒的法门,岂有对虚竹不加暗害之理?那有甚么见他武功寒微,不屑殛毙?那“三笑清闲散”是以内力送毒,弹在对方身上,丁春秋在板屋当中,别离以内力将“三笑清闲散”弹向苏银河与虚竹,厥后又以此侵犯玄难。苏银河恶战之余,筋疲力竭,玄难内力尽失,两人前后中毒。虚竹却甫得七十余载神功,丁春秋的内力尚未及身,已即反激出来,剧毒尽数加在苏银河身上,虚竹却半点也没染着。丁春秋与人正面对战时不敢擅使“三笑清闲散”,便因生恐对方内力了得、将剧毒反弹出来之故。

说话之间,店伴端上两碗素面。虚竹道:“相公,小僧要吃面了。”那少年道:“青菜蘑菇,没点油水,有甚么好吃?来来来,你到我这里来,我请你吃白肉,吃烧鸡。”虚竹道:“罪恶,罪恶!小僧平生从未碰过荤腥,相公请自便。”说着侧过身子,自行吃面,连那少年吃肉吃鸡的情状也不肯多看。

虚竹大吃一惊,道:“你……你……你刚才……已经……”

虚竹低头道:“说也忸捏,尊师中毒之初,脸上现出古怪笑容,我以小人之心,妄加猜度,还道尊师不怀美意,倘若当时便即坦诚问他,尊师立加救治,便不致到这步地步了。”康广陵点头道:“这‘三笑清闲散’一着于身,便难挽救。丁老贼以是能横行无忌,这‘三笑清闲散’也是启事之一。人们都晓得‘化功大法’的名头,只因中了‘化功大法’,功力只是暂失,尚能留下一条命来广为传播,一旦经脉解毒,内力又可运使。但是中了这‘三笑清闲散’,却便一瞑不视了。”

慕容复、邓百川等见他们本身本派的弟子都远远避开,也都走向一旁。鸠摩智、段延庆等虽见事情古怪,但事不干己,迳自分分袂去。

虚竹直追到傍晚,仍不见六位师伯叔的踪迹,好生奇特,猜想是走岔了道,重行转头奔行二十余里,向途人探听,谁都没见到六个和尚。这般来回疾行,竟然涓滴不觉疲累,眼看入夜,肚里饿起来了,走到一处镇甸的饭店中,坐下来要了两碗素面。

虚竹跟着康广陵,正要走入板屋中,范百龄道:“且慢!师父在这屋内里了丁老贼的毒手,掌门师叔和大师兄还是别再出来的好,这老贼狡计多端,防不堪防。”康广陵点头道:“此言甚是!掌门师叔万金之体,不能再冒此险。”薛慕华道:“两位便在此处说话好了。我们四边察看,以防老贼再使狡计。”说着起首走开,其他冯阿3、吴领军等也都走到十余丈外。

虚竹向摆布瞧了几眼,见慧方等人正自抬了玄难的尸身走向一旁,又见苏银河的尸身仍直挺挺的跪在地下,脸露诡秘笑容,心中一酸,说道:“这些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现下我师伯祖死了,真不知如何是好。老前辈……”

那少年笑道:“和尚,这肥肉不好吃么?如何叫起苦来?”

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这肥肉的滋味,岂不是赛过青菜豆腐十倍?你畴前不吃,可真傻得紧了。”

那少年笑道:“是啊,刚才我在那碗面中,给你加上了一羹匙鸡汤,你莫非没瞧见?啊哟,和尚,你快快闭上眼睛,假装不知,我在你面中加上一羹匙鸡汤,包你好吃很多,归正不是你本身加的,如来佛祖也不会怪你。”

那少年忽道:“和尚,你要找的那六个和尚,这不是来了么?”说着向门外一指。

虚竹道:“我忘了,不能如此叫你。快请起来。”取出那白叟给他的卷轴,展了开来,说道:“你师父叫我凭此卷轴,去设法学习武功,用来诛却丁施主。”

康广陵仓猝跪下,说道:“师叔千万不成如此称呼,太也折杀小侄了!”虚竹皱眉道:“好,你快请起。”康广陵这才站起。虚竹道:“老前辈……”他这三字一出口,康广陵又噗的一声跪倒。

虚竹道:“你说得一点不错,我武功寒微之极,丁老贼……罪恶罪恶,小僧口出恶言,犯了‘恶口戒’,不似佛门弟子……那丁春秋丁施主确是不屑杀我。”

虚竹哈哈一笑,说道:“小相公本来讲的是我。”那少年道:“相公便是相公,为甚么要加个‘小’字?我只叫你和尚,可不叫你作小和尚。”这少年说来声音柔滑,清脆动听。虚竹道:“是,该当称相公才是。”

康广陵又磕下头去,说道:“掌门师叔答允诛奸,为我等师父报仇,众师侄深感掌门师叔的大恩大德。”范百龄、薛慕华等也一起叩首。虚竹忙跪下行礼,道:“不敢,不敢,众位请起。”康广陵道:“师叔,小侄有事禀告,此处人多不便,请到屋中,由小侄面陈。”虚竹道:“好!”站起家来。世人也都站起。

虚竹心想:“一个和尚,那便不是慧方师伯他们一干人了。但既是和尚,说不定也能探听到一些动静。”问道:“叨教相公,那和尚是多么模样?多大年纪?往何方而去?”那少年浅笑道:“这个和尚高额大耳,阔口厚唇,鼻孔朝天,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他是在这饭店当中等吃两碗素面,尚未解缆。”

康广陵道:“唉!本门中的大事,若不求掌门人准予,却又求谁去?我们师兄弟八人,当年为师父逐出门墙,那也不是我们犯了甚么不对,而是师父怕丁老贼对我们侵犯,又不忍将我们八人刺聋耳朵、堵截舌头,这才出此下策。师父本日是收回成命了,又令我们重入师门,只是没禀明掌门人,没行过大礼,还算不得是本门正式弟子,是以要掌门人金言承诺。不然我们八人到死还是无门无派的孤魂野鬼,在武林中抬不开端来,这滋味可不好受!”

虚竹道:“相公谈笑了。这明显是碗青菜蘑菇面,何来鸡汤?我关照过店伴,半点荤油也不能落的。”那少年浅笑道:“你口说不茹荤腥,但是一喝到鸡汤,便咂嘴嗒舌的,可不知喝得有多苦涩。和尚,我在这碗面中,也给你加上一羹匙鸡汤罢!”说着伸羹匙在面前盛烧鸡的碗中,舀上一匙汤,站起家来。

虚竹极是难堪,目睹每一件事情,都是教本身这个“掌门师叔”的名位深陷一步,敲钉转脚,越来越不易摆脱。本身是王谢正宗的少林弟子,却去当甚么邪门外道的掌门人,那不是荒唐之极么?目睹范百龄等都喜极而涕,本身若对“掌门人”的名位提出贰言,又不免大煞风景,无可何如之下,只要点头苦笑。一转头间,只见慕容复、段誉、王语嫣、慧字六僧,以及玄难的尸体都已不见,这岭上松林当中,就只剩下他清闲派九人,惊道:“咦!他们都到那边去了?”

虚竹叫道:“哎唷!”发足追了下去,他要追上慧方等人,同回少林,禀告方丈和本身受业师父;同时内心深处,也很有“溜之大吉”之意,要摆脱清闲派群弟子的胶葛。

虚竹点头道:“这当真暴虐!当时我便站在尊师身边,没涓滴发觉丁春秋如何下毒,我武功平淡,见地陋劣,这也罢了,但是丁春秋如何没向我动手,饶过了我一条小命?”

康广陵看了看画中的宫装美女,点头道:“小侄不明此中事理,师叔还是妥为保藏,别给外人瞧见了。我师父生前既如此说,务请师叔看在我师父份上,依言而行。小侄要禀告师叔的是,家师所中之毒,叫做‘三笑清闲散’。此毒中于无形,中毒之初,脸上现出古怪笑容,中毒者本身却不晓得,笑到第三笑,便即断气身亡。”

虚竹愁眉苦脸的站起,右手扠住了本身喉头,尽力要将已吃下肚的半片肥肉呕将出来,却没法办到,一时心乱如麻,忽听得门外人声清净,有很多人走向饭店而来。

虚竹道:“恰是!叨教小相公,你可见到六个和尚么?”那少年道:“没见到六个和尚,一个和尚倒瞥见的。”虚竹道:“嗯,一个和尚,叨教相公在那边见到。”那少年道:“便在这家饭店中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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