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秋道:“你这等话骗骗旁人,倒另有效,来跟我说这些话,不是当我老胡涂么?用心大大不善。”阿紫忙道:“在弟子心中,师父只是个少年顽童,老胡涂甚么的,是各位师兄弟背后诽谤师父的……”
只听身边那人在他耳畔低声道:“和尚,肥肉好吃么?你怕甚么?”本来便是那少年相公。虚竹心想:“你技艺倒也敏捷,还比我先躲入床底。”低声道:“内里来的是一批大恶人,相公千万不成出声。”那少年道:“你安知他们是大恶人?”虚竹道:“我认得他们。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可不是玩的。”
丁春秋呵呵笑道:“如此说来,你取这王鼎,倒是一番孝心了。”阿紫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弟子除了孝心以外,当然也有私心在内。”丁春秋皱眉道:“那是甚么私心?”阿紫浅笑道:“师父休怪。想我既是星宿派弟子,自是盼望本门威震天下,弟子行走江湖之上,博得大家畏敬,岂不但采威风?这是弟子的小小私心。”
慕容复向丁春秋举手号召,说道:“请了!当真是人生那边不相逢,刚才相逢相遇,分离半晌,便又重聚。”
丁春秋浅笑道:“你这小东西,竟然胆敢和我还价还价。我星宿派门下有你如许短长角色,而我事前没加防备,那也是星宿老仙走了眼啦!”
第三十三回
虚竹站在卧房当中,听得清清楚楚,深思:“师伯祖和聪辩先生,公然是这丁施主害死的。唉,还说甚么报仇雪耻,我本身这条小命也快不保了。”
丁春秋双目一翻,问道:“有甚么事理?”
那少年正要叫他别出声,俄然之间,躺在床上的慧净大声叫唤:“床底下有人,床底下有人哪!”
阿紫听师父呼唤,早如老鼠听到猫叫普通,吓得骨头也酥了,明知逃不了,只得跟着那星宿弟子来到大堂。
阿紫满身颤栗,战战兢兢的道:“师父倘若不肯宽恕弟子的玩皮混闹,如消去了我的功力,挑断我的筋脉,断了我一手一足,弟子宁肯立时死了,决不再透露那王鼎……那王鼎……那王鼎的地点。”说到厥后,惊骇之极,已然语不成声。
阿紫道:“师父畴前年纪较大之时,功力未有本日年青时的登峰造极,尚须借助王鼎,以供练功之用。但近几年来,任何有目之人,都知师父已有通天彻地的神通,这王鼎不过能聚毒物,比之师父的成就,那真是如萤光之与日月,不成同日而语。若说师父还不肯随便丢弃这座王鼎,那也不过是怀旧罢了。众师弟大惊小怪,说甚么这王鼎是本门重宝,失了便连累严峻,那真是笨拙之极,可把师父的神通太也小觑了。”
虚竹奇道:“你么?你……你……”那少年呸了一声,道:“笨和尚,臭和尚,我当然是女子,莫非你一向瞧不出来?”虚竹心想:“本来这小相公不但是女子,并且是星宿派弟子,不但是星宿派弟子,并且还是他们的大师姊。啊哟不好!她害我喝鸡汤,吃肥肉,只怕此中下了毒。”
丁春秋笑道:“那是与公子有缘了。”深思:“此人虽是我后辈姻亲,但我曾伤了他部下的几员大将,他怎肯和我干休?姑苏慕容得了我从无量山取来的武功秘笈,加上他家传工夫,武功赅博之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武林中名闻遐迩,瞧他投掷棋子的暗器工夫,公然了得。先前他观棋入魔,本要乘机将他撤除,偏又得人相救。这小子武功虽高,别的神通倒是不会。”转头向阿紫道:“你说倘若我废了你的武功,挑断你的筋脉,断了你一手一脚,你宁肯立时死了,也不透露那物事的地点,是不是?”
他一瞥之间,见这群人竟是星宿派群弟子,暗叫:“啊哟,不好,给星宿老怪捉到,我命休矣!”忙抢向掉队,想要逃出饭店,岂知推开门踏了出来,竟是一间卧房。虚竹想要缩脚出来,只听得身后有人叫:“店家,店家,快拿酒肉来!”星宿派弟子已进客堂。虚竹不敢退出,只得悄悄掩上了门。
那少年一顿足,恨恨的道:“都是你这臭和尚不好,还说我呢!”
丁春秋连连点头,道:“嗯,嗯,言之成理,言之成理!”
一名弟子俄然大声道:“星宿老仙洞察畴昔将来,明知神木王鼎该有如此一劫,是以假手阿紫,使这件宝贝历此一番艰险,乃是加工揣摩之意,好令宝鼎更增法力。”另一名弟子说道:“普天下事物,有那一件不在老仙的妙算当中?老仙谦抑之辞,众弟子千万不成当真了!”又有一名弟子道:“星宿老仙本日略施小计,便杀了少林派妙手玄难,诛灭聋哑白叟师徒数十口,古往今来,那有这般胜于大罗金仙的人物?小阿紫,非论你有多少狡狯伎俩,又怎能跳得出星宿老仙的手掌?顽抗要求,两俱无益。”丁春秋浅笑点头,捻须而听。
丁春秋哈哈一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我门下这许很多多弟子,没一个及得上你心机机警。本来你盗走我这神木王鼎,还是给我扬威来啦。嘿嘿,凭你这般伶牙利齿,杀了你倒也可惜,师父身边少了个说话解闷之人,但就此干休不究……”阿紫忙抢着道:“固然不免太便宜了弟子,但本门高低,那一个不感激师父宽洪大量?自此以后,更要为师门经心极力、粉身碎骨而后已。”
阿紫惊骇之极,颤声道:“师父宽弘大量,不必……不必……不必将弟子的胡言乱语,放……放在心上。”
阿紫心念一动:“往昔师父对我偏疼,都是因为我拍他马屁之时,能别出机杼,说得与众分歧,不似这一群蠢才,翻来覆去,一百年也尽说些陈腔谰言。”便道:“师父,弟子以是偷偷拿了你的神木王鼎玩耍,是有事理的。”
丁春秋独据一桌,桌上放了酒菜,众弟子远远垂手站立,必恭必敬,谁也不敢喘一口大气。阿紫走上前去,叫了声:“师父!”跪了下去。
阿紫又道:“弟子有个孩子气的动机,心想师父如此神通,若不到中本来露上两手,毕竟开不了这些无知之徒的眼界,难以叫他们得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是以便想了个主张,请师父来到中原,让这些小子们晓得点好歹。只不过平平常常的恭请师父,那就太也平常,与师父你白叟家古往今来第一高人的成分殊不相配。弟子借这王鼎,原意是在促请师父台端,也好让中原武人见见这位星宿派的美少年。师父本日年青貌美,的确是我的弟弟,他们口口声声还称你‘星宿老仙’,太也分歧道理了。星宿派出了师父你如许一个美少年,莫非他们不生眼睛么?”
丁春秋捻须浅笑,双目似闭非闭,听着众弟子称道,飘飘然的极是沉醉。他的长须在和师兄苏银河斗法之时给烧去了一大片,稀稀落落,仍剩下了一些,厥后他暗施剧毒,以“三笑清闲散”毒死苏银河,这场斗法毕竟还是胜了,少了一些胡子,反更显得年青了十几岁。又自策画:“阿紫这小丫头本日已难逃老仙把握,明日便收了她做侍女。倒是后房那小和尚须得好好对于,我的‘三笑清闲散’竟然毒他不死,待会再使‘化功大法’,取他狗命。本派掌门的‘清闲神仙环’便将落入我手,大喜,大喜!”
丁春秋道:“到底在甚么处所?”阿紫道:“不敢欺瞒师父,确是在辽国南都城。”丁春秋道:“在南都城那边?”阿紫道:“辽国南院大王萧大王的王府当中。”丁春秋皱眉道:“如何会落入这契丹番狗手里了?”阿紫道:“式微入他手里。弟子到了北边以后,唯恐失落了师父这件宝贝,又怕失手损毁,是以偷偷到萧大王的后花圃中,掘地埋藏。那地点隐僻之极,萧大王的花圃占地六千余亩,除弟子以外,谁也找不到这座王鼎,师父尽可放心。”
阿紫本就聪明,又加上女子正视“年青貌美,长保芳华”的本性,早瞧出师父迩来颇以“不老长春功”见效而烦恼,他越担心难以长春不老,便越须赞他返老还童,说他是“星宿派美少年”,远比叫他“星宿老仙”令贰心旷神怡,因为这个“老”字,不免大大犯讳。她说了这番话,目睹师父神采甚和,蔼然沉醉,便知说话的要旨已对上了路。
说到这里,忽听得一个明朗的声音说道:“店家,看座!”
虚竹又惊又怒,道:“本来你也是星宿派弟子!”
虚竹和那少年大惊,同时从床底下窜出。只见丁春秋站在门口,微微嘲笑,脸上神情又对劲,又暴虐。那少年已吓得脸上全无赤色,当即跪倒,颤声叫道:“师父!”
丁春秋嘲笑道:“只要你本身才找获得。哼,小东西,你倒短长,你想要我投鼠忌器,不敢杀你!你说杀了你以后,便找不到王鼎了?”
这个少年,天然便是阿紫乔装改扮的了。她在辽国南京虽有享不尽的繁华繁华,但她生性好动,日久生厌,萧峰公事繁忙,又不能日日陪她打猎玩耍。有一日心下沉闷,单独出外玩耍。本拟当晚便即归去,那知赶上了一小我,竟出言调戏,说她边幅虽美,却无男人相陪,未免孤傲孤单。阿紫想起本身对萧峰一片柔情,全无回报,心下大怒,便要杀之泄愤,那人逃得甚快,阿紫竟越追越远,最后终究将那人毒死,但离南京已远,干脆便闯向中原。她到处浪荡,也是刚巧,这日竟和虚竹及丁春秋同时赶上了。她引虚竹破戒吃荤,只是一时髦起的恶作剧,倒也并无他意。
丁春秋斜眼看去,只见一个青年公子身穿黄衫,腰悬长剑,坐在桌边,竟不知是何时走进店来,恰是白天在棋会上所遇的慕容复。丁春秋刚才聆听阿紫的说话,心中受用,有若腾云驾雾,身登极乐,同时又一向留意后房虚竹的动静,怕他越窗逃脱,乃至店堂中俄然多了一人也没留意到,倘若慕容复一上来便施暗袭,只怕本身已吃了大亏。他一凛之下,不由得脸上微微变色,但立时便即宁定。
便在此时,一名星宿弟子走到门口,笑嘻嘻的道:“大师姊,师父有请。”
阿紫又道:“弟子又想,我星宿派武功之强,天下任何门派皆所不及,只师父大人大量,不肯与中原人物普通见地,不屑亲劳玉步,到中本来经验这些井底之蛙。但是中原武林当中,便有很多人妄自负大,明知师父不会来向他们计算,便吹起大气来,大师相互标榜,这个竟然说甚么是当世高人,阿谁又说是甚么武学名家。嘴头上固然说得震天价响,却谁也不敢到我星宿海来向师父领教几招。他们见师父和我年貌相称,只道是星宿派中一名新入门的小弟子,怎料得竟是神功无双、技击盖世的大宗师。天下武学之士,大家都知师父武功深不成测,但是说来讲去,也只是‘深不成测’四字,到底如何深法,却谁也说不出个以是然来。”
丁春秋平生最大的癖好,便是听旁人的阿谀之言,别人越说得肉麻,他越听得高兴,这般给群弟子捧了数十年,早已坚信群弟子的歌功颂德句句是真。倘若那一个没将他吹嘘得足尺加三,他便感觉这个弟子不敷忠心。众弟子深知他脾气,一有机遇,无不极力以赴,大张旗鼓的大拍大捧,均知称道稍有不敷,不免失了师父欢心,就此不时候刻有性命之忧。这些星宿派弟子倒也不是大家生来厚颜无耻,只因形格势禁,若不如此便不敷以图存,且行之日久,风俗整天然,阿谀之辞顺口而出,谁也不觉得耻了。
阿紫只道师父只在星宿海畔纳福,决不会来到中原,岂知师父所之前来中原,恰是为了找她与神木王鼎,朋友路窄,竟在这小饭店中赶上了。她早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呵叱虚竹,只不过虚张阵容,话声颤抖不已,要想强自平静,也是不能了,心中缓慢筹思脱身之法:“为今之计,只要骗得师父到南京去,假姊夫之手将师父杀了,那是独一活路。除了姊夫,谁也打不过我师父。幸亏神木王鼎留在南京,师父非寻回这宝贝不成。”想到这里,心下稍定,但转念又想:“但若师父先将我打成残废,消了我武功,再将我押回南京,这等苦头,只怕比立时死了还更难受。”顷刻之间,脸上又即全无赤色。
星宿派群弟子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劝阿紫快快顺服,从实招认,而打单的言辞当中,倒有一大半在鼓吹星宿老仙的德威,每一句说给阿紫听的话中,总要加上两三句对丁春秋歌功颂德之言。
一名星宿弟子道:“大师姊,别来好么?”语气轻浮,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她声音清脆,娓娓道来,句句打入了丁春秋的内心,实比众弟子一味大声奖饰,听来受用很多。丁春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开畅,眼睛眯成一线,不住点头,非常对劲。
足足过了一顿饭光阴,众弟子才颂声渐稀,很有人长篇大论的还在说下去,丁春秋左手一扬,颂声立止,众弟子齐声道:“星宿老仙功德齐天盖地,众弟子愚鲁,不敷以表达万一。”丁春秋浅笑点头,向阿紫道:“阿紫,你更有甚么话说?”
奈天昏地暗 斗转星移
丁春秋笑道:“好极,好极!拿来。”那少年道:“不在弟子身边!”丁春秋道:“在那边?”那少年道:“在辽国南都城。”丁春秋目露凶光,低沉着嗓子道:“你到现在还想骗我?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少年道:“弟子不敢棍骗师父。”丁春秋目光扫向虚竹,问那少年:“你如何跟他在一起了?”那少年道:“刚才在这店中相遇的。”丁春秋哼了一声,道:“扯谎!”狠狠瞪了二人两眼,回了出去。四名星宿弟子抢进房来,围住二人。
忽听得有人说道:“给这大肚和尚找个处所睡睡。”恰是丁春秋的声音。一名星宿派弟子道:“是!”脚步沉重,走向卧房来。虚竹大惊,无计可施,一矮身,钻入了床底。他脑袋钻入床底,和甚么东西碰了一下,一个声音低声惊呼:“啊!”本来床底已先躲了一人。虚竹更惊,待要退出,那星宿弟子已抱了慧净走进卧房,放上床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