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基将独臂汉一推,狠狠的道:“小子别走,老子待会跟你计帐。”双手一拍,向着商宝震斜眼而睨,脸上流气实足,明显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
苗人凤在想:只盼她跟着我回家去,这件事今后我必然一句不提,我只要更加爱她,只要她转意转意,我要她,女儿要她!
这几句话大家心中都想到了,但是却由一个乞儿模样的黄肥大儿说出口来,世民气中都是一怔。只听轰霹雷隆雷声畴昔,那男孩大声道:“你知己不好,雷公劈死你!”
小女孩的哭声还在模糊传来,但苗人凤大踏步去了。他抱着女儿,在大风大雨中大踏步走着。
戟指痛斥,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夹着隆隆雷声,顷刻间竟大有威势。田归农一怔,唰的一声,长剑出鞘,喝道:“小叫化,你胡说八道甚么?”那盗魁阎基抢了上来,喝道:“快给田相公……夫……夫人叩首。”那男孩不去理他,脸上正气凛然,仍指着苗夫人叫道:“你……你好没知己!你坏!”
群盗轰然承诺,散开来就要脱手。阎基左足飞起,将那男孩踢了个筋斗,顺手揪住独臂男人,喝道:“还我!”
俄然一个黄瘦男孩从人丛中钻了出来,指着苗夫人叫道:“你女儿要你抱,干么你不睬她?你做妈妈的,一点知己也没有?雷公劈死你!”
大雨落在他矫健的头上,落在他粗大的肩上,雷声在他的头顶响着。
苗人凤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再盼望,缓缓站起,用油布细心地妥贴地裹好了女儿,放在本身胸前。他非常非常的谨慎,世上再没如许慈爱、如许悲伤的父亲。
苗人凤抱着女儿,在大风雨平分开了商家堡。侠士虽去,余威犹存。他进厅出厅,没说一言半语,没出一拳一脚,但群豪震慑,非论识与不识,无不凛然。世人或惊或愧,或敬或惧,过了很久,仍无人说话,各自凝神。
商老太神采一沉,叫道:“豪杰虽逝钢刀在!老身就凭先夫这把八卦刀,方法教阎老迈的高招。”忽地抓住刀柄,一招“孺子拜佛”,向灵位行了一礼,回过身来,已成八卦刀法中的第一招“上势左手抱刀”。但见她沉肩坠肘,气敛神聚,那边有半分衰迈老态?
内里鄙人着滂湃大雨,电光闪过,接着便是隆隆的雷声。大雨涓滴没停,雷声也是不歇的响着。
商老太虽不转头,却听出了儿子的脚步声,说道:“震儿留在这儿!阎老迈,你叫弟兄们暂别脱手。”说这几句话时没向儿子和阎基瞧上一眼,但语音中自有一股严肃,似是发号施令普通。阎基道:“好吧,大伙儿先别动,等我返来发落!”
田归农也在想他的苦衷。他的苦衷是深沉的。他想到闯王所留下的无穷无尽的财宝,苗夫人是翻开这宝库的钥匙。当然,她很斑斓,娇媚无伦,但更首要的是闯王的宝库,苗人凤会不会打死我呢?
豪杰幼年
终究,苗夫人的头微微一侧。苗人凤的心猛地一跳,她看到老婆在浅笑,目光中暴露和顺的款款密意。她是在瞧着田归农。如许密意的眼色,她向来没向本身投注过一次,即便在新婚中也向来没有过。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瞧见。
阎基微微一惊,心想:“本来这婆娘用心装老。”但想一个女流之辈,又有何惧,笑道:“上门也上了,欺人也欺了,你又能咬我一口?你咬我只卵!”
商老太道:“阎老迈,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阎基一怔,油嘴滑舌的道:“到那儿啊?女人的房里姓阎的可不去。”商老太就似没有闻声,仍道:“我有要紧话跟你说。”阎基心想:“这老太婆倒有几分古怪,不知她叫我去那边?”正待说:“阎大爷没空跟你噜苏。”商老太已回身走向内堂,哑声道:“你没胆量,也就是了。”
商老太太沙哑着嗓子,问道:“阎老迈,这儿是商家堡不是?”阎基道:“是啊,商家堡如何啦?”商老太道:“我是商家堡的仆人不是?”阎基一只手仍揪住独臂汉胸口,仰天大笑,说道:“商老婆子,你绕着弯儿跟我说甚么啊?你商家堡墙高门宽,财物定积得很多,你奶奶个雄,但是想送点儿油水给兄弟们使使?”
田归农提起长剑,正要用心刺去。苗夫人俄然“哇”的一声,掩面嚎啕,在暴雨中直奔出去。田归农顾不得杀那男孩,提剑追去。他一窜一跃,已追到苗夫人身边,劝道:“兰妹,这小叫化胡说八道,别理他。”苗夫人哽咽道:“我……我确是知己不好。雷公要劈死我!”哭着说话,脚下涓滴不断,田归农伸手挽她臂膀,苗夫人用力一挣。田归农倘若定要挽住,苗夫人再苦练十年武功也挣扎不脱,但他不敢用强,只得放开了手,软语奉劝。
阎基伸头向房里探视,见是一间两丈见方的砖房,内里空空荡荡,只一张方桌,更无别物,微感蹊跷,提步出来,大声道:“有话快说,别装神弄鬼。”商老太不答,伸手关上木门,又上了门闩。阎基大奇,四下打量,见桌上竖着块灵牌,上书“先夫商剑鸣之灵位”。阎基心想:“商剑鸣,这名字好熟,是谁啊?”一时想不起来。
这一刀先声夺人,阎基给她的猛砍恶杀吓得一怔,知她第二招定要回刀削腰,忙沉鬼头刀竖架,当的一响,双刀订交,火光四溅。阎基觉她体力平平,远逊于己,本已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一招“推刀割喉”,推了畴昔。商老太“哼”了一声,侧身避过,道:“四门刀法,不敷为奇。”阎基笑道:“平平无奇,却要胜你。”语声未毕,踏步上前,使一招“进手连环刀”。商老太不架不让,竟抢对攻,“削耳撩腮”,举刀斜砍。
世人吁了一口气,转眼望那孩童,心想此人小小年纪,好大的胆气,这条命却不是捡来的?
她因而下了决计。丈夫、女儿、故里、名声……统统全别了,她要和顺的爱,要体贴和热忱。因而她跟着这位姣美的相公从家里逃了出来。丈夫抱着女儿从大风雨中追逐了来,女儿在哭,在求,在叫“妈妈”。但她已经下了决计,只要和归农在一起,哪怕只太短短的几天也是好的,只要和归农在一起,给丈夫杀了也罢,剐了也罢。她很爱女儿,但是这是苗人凤的女儿,不是田归农和她生的女儿。她听到女儿的哭求,但在眼角中,她看到了田归农动听心魄的浅笑,是以她不再回过甚来。
商老太缓缓说道:“你竟敢上商家堡来猖獗,可算得大胆。如果先夫活着,十个阎基也早砍了。本日商家堡虽只剩下孤儿孀妇,却也容不得狗盗鼠窃之辈上门欺负。”几句话说完,腰板一挺,双目炯炯放光,凛然逼视,一个盘跚龙钟的老妇,顷刻间变得豪气勃勃。
终究有一天,她对他说:“你跟我丈夫的名字该当对调了才配。他最好是归农种田,你才真恰是人中的凤凰。”也不知是他早有用心,还是因为遭到了这句话再加上眼色的风喻,终究,在一个热忱的夜晚,来宾欺侮了仆人,老婆欺侮了丈夫,母亲欺侮了女儿。
群盗随声拥戴,叫唤轰笑。商宝震气得脸也白了,道:“妈,别跟他多说。儿子和他拚了。”从镖行趟子手手中抢过一柄单刀,指着阎基叫阵。
苗夫人缓缓站起,嘴角边带着强笑,但泪水在眼眶中滚了几转,终究从白玉普通的腮边滚了下来。田归农快速起家,左手握住腰间长剑剑柄,拉出五寸,铮的一声,重归剑鞘,这一动手势萧洒利落已极,低声道:“兰妹,走吧。”双眼望着大车中一鞘鞘的银鞘,神态虽不减俊雅风骚,但语声微抖,掩不了未曾尽去的心中惊骇。大家都知他刚才对苗人凤怕得要命,但苗人凤既已远去,他对银鞘又复兴贪婪。
第三回
他们没回家去。这个家,今后谁也没归去……
群盗轰然承诺,二寨主用黑话呼喊发令,分拨人手监督镖客,防他们有甚异动。
厅上有很多人,但谁也不说话,只听到一个小女孩在哭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即便是最硬心肠的人,也盼望她回过身来抱一抱女儿。
阎基气往上冲,大声说道:“我不要你母子性命,只要你这座连田连宅的商家堡。”钢刀轻晃,欲待进招,商老太一招“朝阳刀”已狠劈过来,又快又猛。阎基仓猝侧头,呼的一响,震得右耳中嗡嗡出声,那刀从右腮边直削下去,相距寸余,若闪避慢得一霎,脑袋便给她劈成两半。
本来商宝震和三个侍卫互助镖行,群盗已落下风,但商宝震和徐铮为田归农所伤,马行空挨了阎基一脚后,再给田归农打了一掌,伤势更重,情势又自逆转。群盗既不劫镖,镖行人众也就静以待变。
阎基道:“鄙人跟商家堡无冤无仇,劫镖只冲着马老头儿而来。商老太定要出头,我们点到为止,不必真砍真杀。”商老太双眉竖起,低沉着嗓子道:“没那么轻易!商剑鸣平生豪杰,他建下的商家堡岂容人说进便进,说出便出?”阎基也自恼了,道:“依你说便怎地?”商老太道:“你败了我手中钢刀,将我人头割去,连我儿子也一并杀了……”阎基一惊,心道:“我跟你又没深冤大仇,只不过偶然冲犯,何必性命相拚?”只听她又道:“如果我胜得一招半式,阎寨主颈上脑袋可也得留下。”此言一出,跟着喝道:“进招!”
阎基跟从在商老太背后,见她背脊弓起,脚步盘跚,本来心中存着三分防备之意,此时尽数放弃,笑问:“商老婆子,叫我出去但是献宝么?”商老太道:“不错,是献宝。”阎基心中一动,他平生最为贪财,瞧这商家堡一副大师气度,根柢料必殷实,说不定那商老太见能人来临,吓破了胆,献上珠宝赎命,也是有的,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她一向向掉队走去,接连穿过三道院子,到了最前面的一间屋外,呀的一声把门推开,本身先走了出来,说道:“请出去吧!”
二人在暴雨中越行越远,沿着通衢转了个弯,给一排大柳树挡住身影。雨点溅地,水花四舞,二人再不转回。
苗若兰小小的心灵中在想:妈妈为甚么不睬我?不肯抱我?我不乖吗?
当时苗人凤在月下使刀,他们的女儿苗若兰甜甜地睡着……
南兰头上的金凤珠钗跌到了床前地下,田归农给她拾了起来,和顺地给她插在头上,凤钗的头轻柔地微微颤抖……
苗夫人在想:他会不会打死归农?他很爱我,不会打我的,但会不会打死归农?
他大踏步走出厅去,始终没说一句话,也不转头再望一次,因为他已经见到了老婆那密意的眼色。
过了几天,田归农跟她议论武功,发觉她一点儿也不会,便教了她几路拳脚。她学得很努力,固然她还是不喜好武功,只因是他教的,就兴趣勃勃的学了。
阎基虽微存戒心,但想以百胜神拳马行空这等豪杰,尚败在本技艺里,若商剑鸣复活,或许惧他几分,这老太婆本领再高也属有限,鬼头刀虚劈一招,笑道:“你要比试刀法,何不就在大厅当中?巴巴的到这儿来,莫非定要丈夫的死人牌位在一旁瞧着,才显得出本领么?”商老太凛然道:“不错,先夫威灵,震慑鼠辈。”阎基不自禁的向灵牌望了一眼,心中有些发毛,急欲告终此事,走出这间冷冰冰、黑沉沉的灵堂,说道:“商老太,你发招吧。”商老太道:“你是客人,阎寨主先请。”她听他改了称呼,口头上也就客气了些,因而称他一声“寨主”。
阎基嘲笑一声,喝道:“那当真再美不过,阎大爷独饮肥汤,岂不妙哉!兄弟们,快搬银鞘啊!”
商老太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道:“栽在人家手里啦?”语声沙哑,甚是刺耳。商宝震脸露惭色,垂首道:“儿子不顶用,不是这姓田的敌手。”说着向田归农一指,不由愧愤交集。商老太双眼半张半闭,暗淡无光,木然向田归农望了一下,又向苗夫人望了一下,喃喃道:“好个美人儿!”
自从走进商家堡大厅,苗人凤始终没说过一个字,一双眼像鹰普通望着老婆。
商老太霍地走到桌旁,从灵牌前面捧出一个黄色承担,那承担灰尘堆积,放在灵牌以后毫不抢眼。她也不拍去灰尘,顺手解告终实,翻开承担,只见紫光闪闪,寒气森森,倒是一柄厚背薄刃紫金八卦刀。阎基蓦地里记起十余年前的一件旧事,发展两步,左手倒提着的鬼头刀交与右手,叫道:“八卦刀商剑鸣!”
马行空见田归农仍想劫镖,强自撑起,叫道:“春儿,取兵刃来!”马春花见父亲受伤非轻,含泪道:“爹!”马行空声音严肃,说道:“快取来。”马春花从背囊中取出跟着父亲走了数十年镖的金丝软鞭,正要递过,俄然后堂咳嗽一声,走出一个老妇,身穿青布棉袄,下系黑裙,脊梁微驼,两鬓全白,顶心的头发却一片乌黑。商宝震虽为田归农打倒,受伤却不重,抢上去叫道:“妈,这里的事你白叟家别管,请归去歇息吧。”这老妇恰是商宝震的母亲。
阎基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我没胆量?”拔脚根去。二寨主为人细心,将阎基的鬼头刀递过,阎基左手倒提了。商宝震不知母亲叫他入内是何企图,跟从在后。
苗人凤在等候,厅上的镖客、群盗、侍卫、商家堡的仆人、独臂人和小孩,大师都在等候。
她平生中曾有一段短短的光阴,对武功感到了一点兴趣,那是丈夫的一个朋友来作客的时候。那就是这个漂亮萧洒的田归农。他没一句话不在讨人欢乐,没一个眼色不是软绵绵的教人想起了就会心跳。但奇特得很,丈夫对这位田相公却不大瞧得起,对他爱理不睬的,接待客人的事儿就落在她身上。相见的第一天早晨,她睡在床上,睁大了眼睛望着暗中的窗外,忍不住悄悄悲伤:为甚么当日救她的不是这位风骚姣美的田相公,偏生是这个木头普通睡在身边的丈夫?她却不懂,这个田相公武功不敷,底子救不了她,就算能救,他也不肯冒险脱手。